從地庫出來,正午的陽光直射過來,葉溪拉下遮陽板。
車裡隻有導航的聲音。
葉溪坐得筆直,眼睛隻敢平視前方或向右看窗外,一絲絲,一點點都不敢偏向左邊。
她身上穿著簡單的白T和輕薄地純色家居褲,頭發隨意挽成一個團,頭上卡著洗臉擦臉才用的貓耳朵發箍,拿著個手機。
用手機屏幕照了照。
不至於見不得人,可屬實太邋遢。
嚴格說來,她和席以箖是熟悉的陌生人。
葉溪住進席家時,剛上初一,席以箖已經高三,無論對魯美娟還是對她,都是徹頭徹尾地漠視。
他們真正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四年,除了晚上吃飯,基本再無交集。
特彆在提醒過不是妹妹的前提下。
膽怯的葉溪隻有儘可能避開。
“冷嗎?”
席以箖平淡地聲音傳來,沉浸在思緒裡的葉溪側頭。
他的視線在前方,並沒有看她。
他又問一遍,“空調冷嗎?”
葉溪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她雙手交叉抱緊,白皙修長的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
“有點冷。”
席以箖把溫度調高到24度。
之後,席以箖專心開車,葉溪刷手機打發時間,兩人再無交流。
連鎖超市。
葉溪亦步亦趨地跟在席以箖身後,她隻是來幫忙提東西的,老老實實陪同就好。
席以箖推著購物車,幾乎每排貨架都要看。
遇到感興趣的東西,會拿下來研究很久。
他研究的時候,葉溪站在一邊,低頭盯著露在外麵的腳趾頭,或者隨意拿個東西看看。
無聊,實在無聊透頂。
“喝咖啡嗎?”
身旁的整麵貨架都是咖啡豆或者咖啡粉,還有掛耳和速溶。
葉溪搖頭,“不喝,會睡不著。”
席以箖散漫地瞥她一眼,“會嗎?”
葉溪認真地點頭,提起大學,和舍友一起喝過的某跨國連鎖咖啡,表示味道不好還失眠了。
席以箖嘴角微挑,“確實難喝。”
來到冷藏區,席以箖拿了一瓶一升的全脂牛奶,看著整排的酸奶,問道,“喜歡什麼口味?”
“芒果、黃桃、大棗,水果味的都還行。”
六盒一組的黃桃口味酸奶放進購物車。
“休息時間一般做什麼?”
從食品區來到生活用品區,席以箖漸漸慢下來,幾乎和葉溪並行。
“睡覺,看電影。”
回答這個問題時,葉溪想起席以箖臥室的航模,席家客廳的鋼琴,還有席院長書房的小提琴、長笛……
她瞬間窘迫,為自己毫無特色的愛好而不自在。
偷眼觀察一旁地席以箖,並沒有特彆的表情,比起一貫的漠視,今天的他,平易近人的反常。
葉溪在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中鬆弛下來。
慢慢由跟隨變成平行,最後,不知不覺超過購物車,來到席以箖視線的正前方。
普通的修身白T,勾勒出她略顯纖細但曲線分明的腰,闊腿家居褲剛好遮住腳後跟。
即使是這樣隨意的一身,仍掩不住她比例極佳的身材。
簡單的發型,完全的素顏。
高顱頂、天鵝頸、細腰、長腿,幾乎每個路過的人都會看她,特彆是年輕男女。
有一對小情侶,男的回頭看了不下十次。
席以箖把最後一樣的東西扔進購物車,對她道,“去結賬吧。”
**
席以箖沒再提起他東西不見的事情。
葉溪稍許寬心,猜想也許是找到了,或者是超市購物那天,她大包小包賣力地替他提東西,讓他不好意思再計較。
總之不管哪一種情況,於葉溪都是好事。
那天,席以箖買了不少東西,吃的,用的,林林總總,讓葉溪一時猜測,他是不是要搬回家住。
最後,除了極少部分,其他東西他放在車上,並沒有拿回家屬院。
席家並不是隻有這一套房子。
聽魯美娟提過,席以箖和席以菲名下都有房產,是魯美娟和席懷周結婚前過戶到他們名下的。
席懷周和亡妻的共同財產,除了現在他們住的這套複試,全在席家兄妹名下。
為此,魯美娟背地裡不知道罵了多少回,說席懷周防著她。
葉溪從不敢發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能覬覦,這個道理,沒成年前她就明白。
何況,她和魯美娟從席懷周這裡得到的東西已經不少。
從小升初進Y大附屬中學,到大學就讀Y大經濟學院,畢業後進銀行,全得益於席院長的手筆。
她的得到遠超付出。
從超市回來,喝著席以箖買的黃桃酸奶,葉溪在露台上認真地澆水、除草、修枝剪葉,特彆是已經遠遠高過她的金桂。
種下金桂的那個人走了,癌症,宮頸癌,她走的時候,金桂隻是棵小苗,看起來弱不禁風,她的一對龍鳳雙胞胎剛上高二。
她和丈夫是大學同學,兩人一路同窗到博士,丈夫還是她父親的關門弟子。
可是,她走了不到一年,他就再婚了。
再婚對象是他曾經的街坊鄰居。
十多歲的葉溪從魯美娟那裡知道席懷周的過往,那些以魯美娟角度講出來的故事,聽起來實在彆扭。
她有自己的立場和解讀。
長輩的故事她隻能聽著,什麼都做不了。
她能做的,隻有照顧好那棵瘦弱的金桂,默默為它澆水、施肥,守護它長大。
隻希望桂花飄香時,假如他們能看到,聞到,可以笑一笑。
心情會好一點。
**
原以為隻是隨便一說的鄒喆,某天下午來了網點,沒取錢,直接找大堂經理,說是葉溪介紹的。
忙碌地葉溪晃眼看到一閃而過的鄒喆,以為是眼花,直到快下班聽大堂經理提起,才知道他確實來過。
他準備開一個對公一般賬戶,用於收款,大堂經理向葉溪打聽鄒喆是做什麼的。
葉溪直言不清楚,隻和他介紹過個人理財業務。
大堂經理說看營業執照,是家汽配公司。
已經是三季度末,業績指標不太好看,如果能多一個大客戶,於大家都是好事,大堂經理這樣想,葉溪也如此。
周六輪休的葉溪和葉景暘約好看電影。
一部3D的科幻電影。
葉溪提前一個小時到小吃店接葉景暘,出發前,葉豐給了他們每人100元,說是零花錢,葉溪不好意思,說自己工作了不要零花錢。
葉豐板著臉,說工作怎麼了,工作也是爸爸的孩子。
葉溪紅著臉收下。
到電影院的時候,鄒喆也在,已經買好最近場次的電影票,還有兩份爆米花。
看完電影,三人又去吃了火鍋。
送葉溪回家的路上,玩得儘興的葉景暘靠著椅背睡著了,嘹亮的呼嚕聲在車裡回響,逗得鄒喆和葉溪笑得停不下來。
車開到樓下,葉溪道謝開門,鄒喆迅速下車喊住她。
“這……”
鄒喆從後備箱取出一束包裝精美的白色洋桔梗,葉溪怔忪在原地,回頭看了一眼車窗,不確定裡麵的葉景暘是否醒著。
“葉景暘幫我選的。”
鄒喆盯著猶疑不伸手的葉溪,“也是我讓他約你看電影,我是真心實意想追求你,本來不想那麼急,又怕你這麼好的女孩,一猶豫會錯過。
不管答案是什麼,這束花先收下。”
說完,把花束往她麵前推了推。
葉溪接過,說了聲謝謝,心裡七上八下,不是緊張,是不安,他是鄒玲的外甥,從葉溪的角度,是親戚,親戚說要追她,她隻覺得很為難。
鄒喆看起來鄭重又誠懇,下午在電影院看他一身襯衣西褲,還覺得奇怪,怎麼看個電影那麼正式,原來在這裡等著。
“我先上去了,你們回去慢點。”
葉溪頷首,紅唇輕揚,牽出一記淺笑。
鄒喆回到駕駛位,目送單元門關閉才掉頭離開。
電梯裡,淡淡地藥草清香飄來,葉溪看著手裡的花有些悶,她是有預感,可真麵對時,隻覺十分棘手。
電梯出來就是玄關,走進客廳,看見好幾個人。
席家兄妹、席院長、劉嘉敏、還有劉嘉敏的父親,Y大醫學部劉院長,劉嘉敏母親,Y大附屬醫院超聲科李主任,最後是魯美娟,一堆人圍坐在茶台邊,聊得興高采烈。
葉溪不得不走過去打招呼。
隻除了劉嘉敏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劉父劉母皆是客套疏淡的略一點頭,算是回應。
席以菲淡淡地看一眼葉溪,又看了一眼她手裡的花。
魯美娟遞了個眼色給葉溪,轉頭繼續笑眯眯地和劉母說話。
回到二樓臥房,葉溪把花放在盥洗池裡,原本插著假花的花瓶灌滿水,插上新鮮的洋桔梗,擺在飄窗上,觀賞半天,不滿意,又挪到梳妝台。
席以箖在葉溪上樓後起身,從冰箱裡取了礦泉水和冰塊,一杯冰水下肚,手臂撐在廚房中島台上,本就清冷地眼神,凝結了一層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