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溪跨進Y大家屬區大門,落日餘暉刺過來,晃得她眼花。
經過院子中庭的噴水池,幾個玩水槍的孩子呲了她一身水,薄薄的衣衫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快到單元門口,綠色鐵門從裡麵被推開,一個穿著風衣的高大身影快步而出,和葉溪擦身而過。
他步伐很大,帶起一陣氣流。
葉溪回頭,隻瞥到消失在拐角的一點衣角。
他回來了?
還是幻覺?
回到家,母親魯美娟正在收拾茶台,見她進門,眼皮都沒抬。
葉溪走過去,“媽,我回來了。”
“灶上的湯你去看看,彆撲了。”魯美娟端著待清洗的茶具,眼神示意葉溪跟上。
葉溪把煤氣調到最小,側頭看向水池邊的魯美娟。
她手裡那個茶杯已經衝洗了很久,定期做醫美的臉頰,此刻看起來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是護理過度還是生氣。
“沒教養的東西,那麼多年,還是那副死了媽的鬼樣子,老東西失望了,他那個寶貝兒子寧願住酒店,都不回家……”
“媽……”
聽到魯美娟的話,葉溪慌張地往客廳方向看,生怕被席懷周聽到。
“聽不到,在書房呢。”魯美娟睨葉溪一眼,把洗好的杯子放回茶盤,“把湯盛起來,叫老東西吃飯。”
飯菜擺好桌,請席懷周入座,葉溪再次聯係席以菲,問她到哪裡,等她開飯。
“葉溪,我到底要說幾遍,不回來,你們吃。”
席以菲的不耐煩隻有葉溪知道,她什麼都不能表露,其實開飯前她就問過席以菲,魯美娟堅持要她當著席懷周麵再打一次。
放下電話,剛要開口,席懷周拿起筷子,“我們吃吧。”
葉溪垂眸,默默端碗拿筷,開始一頓安靜地晚餐。
席家講究食不語寢不言,魯美娟背地裡吐槽無數次,當著席懷周的麵不敢說一個字,隻得乖乖遵守。
和席懷周結婚這十多年,魯美娟每天做小伏低,隻有在女兒麵前才會放鬆下來做自己,葉溪心疼她,卻不理解,這麼累,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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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溪推開單元門,一眼就看到,花壇邊,站得筆直劉嘉敏。
劉嘉敏笑得溫潤,見到葉溪,熬了一個通宵的疲憊,略微消減,“抱歉,那麼晚還叫你出來。”
葉溪:“吃過晚飯嗎?”
“早吃了。”劉嘉敏遞來一個紙袋,“剛出爐的。”
葉溪欣喜,待看清裡麵的東西,瞬時凝滯又快速恢複,“謝謝,麻煩你了。”
“那我走了,明早送你上班。”
劉嘉敏揚了揚手,他家在15棟,在她住的11棟背後,他是席以菲的發小,和席以菲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直到高中畢業。
葉溪嘴角的笑意在劉嘉敏轉身後漸漸淡去,她提著紙袋進了電梯。
進門後把袋子放在廚房中島台上,不死心的又翻了一次。
兩個貝果,帶著淡淡的麥香。
是席以菲最喜歡的口味。
人的習慣果真沒有那麼容易變。
哪怕劉嘉敏與葉溪交往了快一年,她不止一次告訴他,比起貝果,她更喜歡重油蛋糕,劉嘉敏一次都沒有買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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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回到房間,濕漉漉的頭發裹在毛巾裡,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按照母親要求的護膚程序,一層又一層,抹了十多分鐘才結束。
她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高檔護膚品的滋養讓本就細白的皮膚,柔軟光滑,沒有一絲瑕疵。
葉溪繼承了魯美娟五成的美貌。
這五成裡最相似的是嘴,都是圓潤的花瓣唇,差彆在於,魯美娟雙唇略寬厚,更性感,葉溪唇線清晰,下唇有兩顆唇珠,甜美嬌俏。
再加上從她爸葉豐那裡繼承的大圓眼和高鼻梁,她看起來像個真人版的BJD娃娃。
葉溪並不喜歡這張臉。
豔俗輕浮。
有人這樣評價過她。
隨著年齡增長,追求的人越多,她越惶恐,這四個字就像魔咒,讓她產生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最終也會變成媽媽那樣的人。
為了避免這個結果,她抗拒異性的示好,越熱情躲得越遠。
劉嘉敏是唯一的例外。
他喜歡的人是席以菲,席以菲拒絕他後,傷心失落的劉嘉敏找葉溪傾訴,開始是想通過葉溪挽回以菲,後來就變成了她的男朋友。
這件事得到魯美娟的大力支持。
從改嫁Y大|理學院院長席懷周這個決定裡嘗到甜頭,魯美娟對葉溪的要求是,利用自身優勢,在女人的最佳花期,覓得一個優質對象儘快結婚。
葉溪照做了。
和魯美娟的甘之如飴比,對方被前任影響而留下深刻痕跡的相處體驗,實在如鯁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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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中午,輪值的葉溪接到魯美娟電話,要她下班就回家,席懷周終於說動兒子回家吃飯,全家人準時出席。
葉溪到家時,鐘點工阿姨還在廚房忙活,魯美娟在席院長的指揮下,燙茶具,又去儲藏室取了陳年老樹普洱。
她招呼席懷周還有魯美娟好幾聲,倆人頭都沒抬。
去二樓臥室換了身衣服,在房間裡坐了幾分鐘,起身去了三樓。
三樓隻有一個房間和一個很大的樓頂花園。
樓頂花園一半是溫室,一半露天。
溫室裡的植物都是席懷周自己打理,不假任何人之手,露天那些,席院長管不過來,委托給葉溪。
開始葉溪連名字都記不住,更談不上管理,不敢問席懷周,隻有自己在網上查資料,慢慢學習摸索。
幾年下來,照顧這些花花草草成了生活裡重要一部分。
葉溪先用長嘴壺把缺水嚴重的幾盆澆透,又用噴壺向葉麵噴水,這幾天,白天溫度偏高,空氣燥熱,曬多了,葉子和花瓣看起來無精打采。
澆完水,葉溪給靠牆的金桂修枝。
最近兩年,它愈發茂盛,絲毫不似幼苗時的孱弱,為了控製它的長勢,葉溪修得很勤,可仍有點管不住它的野蠻生長。
高的地方,葉溪不得不踩著人字梯。
太陽歸山,晚霞赤紅,葉溪立於枝頭的樣子像映在紅幕上的一道剪影。
落在剛走到樓梯口的某個人眼裡。
他在樓梯口短暫停留,轉身進了臥室。
房間一切如舊。
牆上的畫,五鬥櫃上的航模,寫字桌上的照片,開放書架某層,隨手一插的專業書……
都停在他離開的那一刻。
時間仿佛靜止,可仔細一看,全新床單才有的折痕,桌麵,地板一塵不染。
是誰呢?
拂去灰塵,不碰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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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把蓮藕排骨湯端上桌,葉溪布好碗筷,魯美娟輕敲書房門。
房門豁開一條縫,露出席以菲1/3的臉,她用氣聲告訴魯美娟,“還有一會兒。”,門又合上。
葉溪守著餐桌發呆,六菜一湯,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熱氣騰騰,可她沒有一點食欲。
這是一次難得的團圓飯,也是葉溪的政治任務,扮演一個團圓道具,並不重要,但必須存在。
沙發上的魯美娟,翹著腿,麵無表情地滑手機,阿姨過來詢問是否需要留下收拾,魯美娟擺擺手,示意她可以下班了。
在餐廳站到腿酸的葉溪,移步去了廚房,靠著冰箱門,眺望窗外。
她早想搬出去,當時連房子都看好了,和工作的網點隔街相望,葉溪已經開始幻想上班前10分鐘才起床的美好生活。
魯美娟不太高興,勸了幾句,聽葉溪解釋後沒再多說。
最終讓她打消念頭的是席懷周,那是除高考和找工作以外,席懷周和她說話最多的一次。
“以箖不在,以菲也難得回來一趟,你再搬走,隻剩我和你媽兩個孤寡老人,家裡又不是住不下,何必花冤枉錢,再說露台的花花草草也離不開你。”
之後,席懷周又關心她工作情況,給了她一些建議,葉溪受寵若驚,不想拂了席懷周的好意,租房的事情翻了篇。
那會兒劉嘉敏正為挽回席以菲的事情頻繁約她。
對異性接觸很抗拒的葉溪突然就轉變了想法,她意識到,也許隻有結婚才能名正言順的離開這裡。
餐廳裡傳來人聲,葉溪走出廚房。
“吃飯吧。”
席懷周拉開椅子率先落座,表情放鬆地招呼兒子女兒。
魯美娟和葉溪分彆在席以箖和席以菲對麵坐下,倆人都沒說話,飯桌上隻有其他三人的聲音。
三人繼續著原先的話題,音調不高,卻氛圍愉悅親昵,形成一個無形的壁壘,任何人插不進去。
葉溪舀了兩勺湯泡飯,用筷子,小撮小撮的挑進嘴。
她不想吃那麼快,也沒胃口多吃,這個阿姨做了很多年,手藝沒什麼可挑剔,營養均衡,口味也符合席懷周的要求。
大概是餐桌過於經緯分明,席懷周插了一句,“今天菜不錯,湯尤其好,以箖最喜歡這個蓮藕排骨湯。”
席以箖舀了一勺湯,“阿姨手藝沒變。”
以菲皺眉,“你什麼時候喜歡這種湯泡飯了,看起來好難吃。”
葉溪挑飯的手滯了一下。
“還行。”席以箖對妹妹揚了下嘴角。
魯美娟全程微笑,卻並不情真意切,由始至終,席家兩個孩子沒往她那裡分一點眼神,仿佛餐桌上隻坐了三個人。
席懷周並不在意這些細節,他甚至沒有聽到魯美娟說“吃完了,你們慢慢吃”的客套話,更沒有注意她起身離席的動作。
葉溪在魯美娟離開後,也輕輕起身,她沒說話,沒打擾有說有笑的三人。
魯美娟去了臥室,葉溪去廚房等待,等這頓飯結束,收拾殘局。
手機震動,劉嘉敏發來消息。
——以箖回來了?
——現在在家嗎
——我過來
沒等葉溪回複,門禁鈴聲響,視頻裡,劉嘉敏表情興奮,對著揚聲器,“小溪,開門。”
餐桌前,正在聽席懷周說話的席以箖放下筷子。
“誰?”
“劉嘉敏。”席以菲口氣尋常,卻蹙起眉頭。
席以箖回頭,看到葉溪按下開鎖鍵時,上揚的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