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夜晚的瑤裡被月光籠罩,因是雨季,河水泛起陣陣漣漪,月光撒在上麵,像無數顆寶石閃耀。
時間尚晚,遊客和小鎮上的居民早以回屋,隻零散幾人。
又過了會兒,已見不著人影。
少年走近岸邊,舉起手裡的相機,對準木橋上的身影。
從側麵看,那是一個15,16歲的少女,少女身著一條淺藍色吊帶裙,一雙小白鞋,長發及腰。
雙手撐著木板,就那樣安安靜靜的坐著,望著不遠處的月亮。
微風輕拂時帶起她的發梢,像夜裡的精靈,在這無儘的黑夜裡儘顯著孤獨。
少年按下快門,將畫麵永存,低頭查看時,隻聽噗的一聲,像重物砸進水裡的聲音,抬頭查看時,橋上的少女已不見了蹤影。
橋下的水麵卻蕩起層層水波,少年意識到了什麼,一邊急促的往橋下跑一邊取下脖頸上掛的相機,甚至來不及取下同樣掛在脖子上的頭戴式南牙耳機,便也跳了下去。
水下的少女卻顯得異常平靜,沒有恐懼,沒有掙紮,任由河水裹挾著自己。
結束了嗎?一卻都要結束了。
從前有個小女孩,5歲父親因病離世,半年後她跟著母親從杭州回到母親的老家江西,把她像丟垃圾一樣丟給了外婆,一聲不吭的消失的無影無蹤。
十幾年以來,一句問候也沒有。她也隻是偶爾從小鎮上其他人口中得知母親的消息,她好像又結婚了,似乎還生了個女兒。
小時候外婆常常問她:“小菀,外婆知道你的母親在哪兒,你想去見她嘛?”
她會笑著回答外婆:“外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著你。”
那時她雖小,但也能漸漸明白,她的媽媽不要她了。她去找她,又能怎樣?
跟著外婆生活在瑤裡鎮她很開心,這裡很好,她想她哪兒也不要去。
瑤裡鎮是一個小景點,以瓷器聞名。每年來的遊客不多也不少,外婆便開了一間雜貨鋪買買小玩意,也能養活倆人。
一切都好好的,可就在幾天前的夜裡,外婆突發腦溢血經搶救無效死亡。
外婆的身體一直都好好的,明明很好的。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她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外婆的葬禮就已經結束了。
外婆的葬禮後,有關部門了解到她的情況,他們說現在必須為她找到一個合法的監護人,他們聯係了她的媽媽,可電話那頭的女人聽說情況後二話不說便掛了電話。
他們把目光轉向了在市裡生活的舅舅,外婆的兒子,媽媽的哥哥。
她想他們也不會同意的,舅媽本就不喜歡她。
記得剛到瑤裡鎮生活的第一年,舅媽便覺得她是個拖油瓶,經常同外婆爭吵。
一開始還好,時間長了也就沒什麼顧忌,當著她的麵也罵些難聽的話。
後來舅舅因工作調動,在市裡買了房,一家人搬去了市裡,便很少回來。
這次不是外婆離世,他們也不會回來。
不出所料,舅媽死活沒有同意。有關部門也沒了辦法,他們把目光重新轉向了媽媽。
小小的客廳裡擠滿了人,舅舅一家,鄰居,有關部門,該來的來了,不該來的也來了。
一屋子的人,商量著她的去留。
他們是審判者,而她是被審判者。好心的鄰居還在勸說舅媽。
舅媽開始不管不顧起來,指著角落的她破口大罵:“她就是個托油瓶,她親媽都不管她,憑什麼要我管啊!你們誰愛管誰管去啊!彆丟給我。彆說把她帶走,就是她現在死在我麵前,和我也沒半毛錢的關係。”
舅媽的話越說越難聽,鄰居大叔實在是聽不下去,大聲嗬斥道:“閉嘴,劉芹,你這話說的過分了。”
有人拉走了舅媽。
屋裡剩下的人靜默了幾分鐘,又有人開口:“再給她媽打個電話吧!讓她自己說,不行就讓她求求她媽,畢竟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嘛。實在不行就聯係福利院吧!”
他們把電話撥通,開了免提放到她手裡,讓她求求她的媽媽。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於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她久久沒有說話,電話那頭的女人明顯沒了耐心。
見狀,一屋子的人催著她,比劃著讓她快點開口。
“媽。”她鼻尖一酸,聲音裡透著無法言說的委屈。
外婆死的時候她沒哭,舅媽罵她到時候她也沒哭,可現在她卻哭了。
血緣就是這樣神奇。那怕她如何對你,你依舊渴望喚醒她最後的良知。
那頭的人愣了幾秒,隨即掛了電話,整個房間隻聽見電話裡傳來的嘟嘟聲。
誰也沒料到是如此局麵,相關部門的領頭人歎息的搖了搖頭,隻淡淡的說了句:“明天聯係福利院吧。”便出了門。
剩下的人也陸陸續續的離開,他們每個人都朝她投來憐憫的目光。
她知道,他們在可憐她。
他們走後,她有些不知所措,蹲在牆角再難壓抑內心的絕望,淚水如泄洪,源源不斷向她襲來。
這一刻,她無比清楚,她被所有人丟棄。世界之大,再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沒有人告訴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接下來的路,她該怎麼走才好。
她想她最好的去處,便是離開。
河水灌進她的耳朵,鼻子,死亡慢慢向她襲來。
外婆,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外婆。
少年吃力的將她托到岸上。抓著她的肩不停的搖著“喂,你醒醒!”
這種事,他也是第一次遇見,他慌張的做著心肺複蘇,人工呼吸,試圖喚醒女孩。
少女的口裡斷斷續續吐出水來,止不住的咳嗽,幾分鐘後漸漸恢複意識。
見她睜開眼睛,少年方才鬆了口氣。
少女躺在地上,望著天。嘴裡不斷發出笑聲,笑著笑著又哭了,眼淚如斷了線的弦。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她一定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他沒有打擾,沒有詢問原因。隻是靜靜的坐著,守著。
少女應該是哭累了,漸漸沒了聲音。
她扭頭看向身邊坐著的人,那是一個同她一般大的少年,一頭烏黑的密發,額前幾縷碎發,身著白T,夜裡的緣故,還套了件白襯衫,淺色牛仔褲,因為救她的緣故,全身濕透了。
見他正低頭認真擺弄著手裡的耳機,應該是救她的時候進了水。
少女開口,大抵是哭久了,聲音有些沙啞:“多少錢,我賠給你吧!”
少年這才望向她,衝她淺笑道:“沒關係,前段時間就打算換一個,正好。”
說著少年起身脫掉身上的白襯衫蓋在她身上,拿起地上的相機和耳機準備離開,離開時還不望提醒她,道:“地上躺著涼,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