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不知何時被遊動的黑雲遮蔽,二人身後的將士們早已推後幾丈遠,一時間四周鴉雀無聲,隻剩下利刃劃破長空的唰唰聲。
倏然,一聲低笑刺入眾人此時敏銳的耳中,緊接著,錚的一聲響,槍劍碰撞的聲音徹底炸破這寂寥夜色。
一瞬間的火光晃動讓眾人懸著的心也跟著一跳,千鈞一發之際,蕭黎定以槍擋格,震聲未決,不待來人反應,他撤腳轉力,如遊龍般轉至蓬丘身後,對方前力未來得及收住,猛然被一隻手緊緊捏緊脖頸,命門被控製,蓬丘手上的長劍也不敢再有動作,他靜靜的等著那一刻的來臨,可偏偏占上風的人不急不緩,像是在刻意羞辱他一樣。
驀然,身後人手上的動作一滯,翻手講他的左臂控製住,手上的長劍挑釁似的在玄鐵劍上點了幾下。
“你!”
蓬丘整個人惱羞成怒,上臂用力將長劍收回,緊接著腳下著力,上向後踢去,可偏偏像是總也晚了一步,還沒等他提力,一股強勁力道頓時砸上了他的右腿,劇烈的陣痛感讓他瞬間倒吸一口冷氣。
蕭黎定何時學的武功?為何朝中從未有此傳聞!
蓬丘來不及細想,此一戰賭的是他的命,無論如何他都輸不起。
他整理思緒,恍然想起自家中出發時在兵器庫中找到的幾枚暗器,三步毒針。
是他蕭黎定先不仁不義,便也怪不得他了。
身旁人沒給他過多的喘息時間,一杆烏金色長槍自前方而來,槍聲肅然長鳴,如龍吟虎嘯,蕭黎定單手操縱著槍,劍鋒以一個完美的半弧向下掃起,蓬丘見勢立即持劍自反方向縱劈而下,槍鋒和劍刃撞擊,互相震開。
蕭黎定手中長槍一變,連著甩出三槍,搶槍直指對方要害,蓬丘被這股氣勁逼得節節敗退,他身影落地,腳下連退數步,勉強擋下槍芒。
“南淮上將,就這點能耐嗎?”蕭黎定一槍回轉,又一次刺向左前方喘息的人。
霎那間,幾根銀針借著夜色儘數朝他襲來,蕭黎定見勢迅速以長槍著地騰空翻起,離他最近的一根銀針緊貼著他的鬢邊擦過,他低眉凝神生生以一己之力將那幾根刺向人群的幾枚人群生生攔截了下來。
蓬丘見狀不得,索性也不再藏,他飛身一躍,朝蕭黎定的雙手展去,左手蓄滿毒針正要向身前放出,猛然一根長槍破勢而出,將他整個人擊退樹丈遠。
蕭黎定臉上露出森寒的笑意,他不再藏招,手中金色長槍揮轉,以狂風當空掃下,隻一瞬,一隻手臂飛至眾人麵前,男子的慘叫聲頓時響徹皇宮。
“要做賭就好好賭,出老千會惹人不高興的,”蕭黎定頗為惋惜的低頭看了看方才被他看下來的一隻手臂,惋惜道,“瞧瞧,這就是下場。”
四周是死寂般的屍氣,台下的屍體流出黝黑冰涼的血,濃鬱的血腥氣在此時終於再次席卷眾人,將士們看見方才的比試紛紛被燃起了熱血,心中不免對這位新帝更加敬佩。
“逆賊,為這將士們祭奠吧!”
墨色席卷大地,電光火花之間,眾人見蕭黎定倏然抬起長槍,帶著千鈞之勢橫空刺出,隻一眼便看得出這是奪命的攻勢,不給對手留一點餘地,蓬丘見勢顧不得斷臂之痛,用儘全力去擋擊。
不料,在將要對上之時,那長槍頃刻間轉了方向,徑直刺向他的脖頸,蓬丘反應不及,雙眼驀然睜大,瞳孔驟縮。
“嘶--”
男人甚至沒來得及出聲,頭顱便直直掉了下來,鮮血像箭一般噴湧而出,將蕭黎定身旁的大地染成血紅色。
男人如同玩物般將那頭顱一腳踢開,俯身將那殘體懷中的“天子玉璽”拿出,他肅身站在高台之上,天邊翱翔的雄鷹嘶吼聲頓時劃破長空,蕭黎定徒手將那假物捏至粉碎,再開口時滿是狠戾:“反賊沈知明,蓬丘,已被就地斬殺!”
將士們聞言紛紛放下武器,皆俯身叩拜殿上巍然屹立之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迎聖上歸來!”
萬千將士齊聲,響徹雲霄。
蕭黎定站在殿上持槍而立,眼底的墨色如同深淵般莫不可測,俯瞰著這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夜色中,無人注意到他握著長槍的手在慢慢顫抖。
“十八禁軍聽令!”他強壓下心口的刺痛,開口時依舊是赫斯之威。
“在!”聲音仿佛能穿雲裂石。
“叛軍願降者歸入軍隊,反者即可斬殺!”聲音如冰雪般森寒。
“禁軍領命!”
轉身時,蕭黎定回頭看可以一眼聿僉,便抬腳邁進了明和殿,殿外站著的人反應的快,迅速跟上前去,趕腳進了殿內。
“速關殿門!”身前人再開口時竟多了些顫音,聿僉沒多想,聞言旋即抬手全力將身後玄色木門合上,倏然,一聲重物到底的聲音讓他心底一顫,他驀的回頭,看到倒在地上的天子。
“皇上!”聿僉眼疾手快,疾步將人扶到殿內椅座上,無意中掃到了蕭黎定那片已然成烏黑色的手臂,“皇上,可是方才的毒針?”
見人意識漸退,聿僉顧不得其他,猝然起身將衣袍扯下一節,俯身迅速將人的左臂綁緊,“皇上,請恕微臣不敬之罪。”他說完即刻從袖中掏出一把短刀,霎那間,黑色血液滴滴落在地板上。
他片刻沒猶豫,低頭俯身壓上那截手臂,唇間觸碰時,能察覺到坐上人身體的微微顫抖,頃刻間鐵鏽氣在他的嘴中蔓延開來。
聿僉連著吮/吸了幾次,終於傷口處湧出的血不再是方才的墨黑色,這毒太過於凶險,單是此恐怕撐不了多久,如今聖上才收回失地,絕對不能傳出中毒的消息,若是失了主上掌控,整個東都必將又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當務之急是,如何能避開外麵千萬雙眼睛將太醫帶進來。
“皇上!”他喚了一聲,沒等到人回應。
“蓬賊!死不足惜!”
窗邊九盞蓮枝燈在昏黃中暈染出圈圈光暈,一滴蠟油滴在聿僉腳邊,他跪在人身旁,看著在椅座上喪失意識的人,眼中的恨意如洪水席卷眼中,聿僉兩手攥的生緊。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時,驀的,他想到一個人。
“裴大人!”
當年主上在屍山火海中撿到危在旦夕的兒時的他,是裴大人用法子保住了他的命,以他的經驗,這次聖上的行動定然是同裴大人商榷而定,這裴大人,此時定然在皇宮之中。
聿僉理清思路後半刻不敢耽擱,拾起短刀,將地上的血跡用衣物蓋住,火速朝殿外走去。
開門時,他麵色神色如常,半點不像是有急事的模樣,一身脊背如鬆雪般傲立,儼然一副少年將軍的模樣。
“燭野,姚倉。”他找遠處喊了一聲,不消片刻,遠處便有兩道身影疾步行來。
“主將!”二人聞令趕來,手附劍行俯身了一禮。
“你二人守在明和殿門前,在我沒回來之前,誰都不能進,若有違命,聖上怪罪下來,我也保不住你們兩個的項上人頭。”
“屬下遵命!”聿僉耐著性子,同方才的兩人交代後之後,邁著步子朝雅歆閣行去。
殿內蕭黎定被一次又一次的要命的心悸折磨,他意識時而昏沉,時而清明,像是陷入了一個又一個夢境中,掙脫不得。
這一次,他入了一切的起始點。
滿天黑雲幾乎要將這個世界籠罩住,明明是白日,卻如末日般昏黑,西麵刮起的狂風卷著沙塵,毫不留情的打在肅立在陸府門前的孩童身上,府內溢出漫天血腥氣,那孩子就這般在門前嗅著,臉上半點情緒沒有。
“父皇為何這樣做。”小蕭黎定站在門前,盯著府內的屍橫遍野,雖是開口問但語氣依舊沉的可怕,就像是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卻依舊不死心般。
“二皇子,我們回去吧。”裴應惟站在離人一丈的身後,濃鬱的血腥氣顯然讓他有些不適,但孩童強忍著未曾抬袖遮擋半分,他就這般抬眼看著身前站的筆直的蕭黎定,眼底翻湧出許多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情緒。
陸府是他生母黨羽之下的世家貴族,時代在朝廷之中為官,自其母親死後,便一直在朝中拚儘全力護著他,可惜生不逢時又或者說,陸家家主眼瞎了,賭錯了,才將賭注壓在自己的身上。
尚在孩童時期的蕭黎定被陷害皇子血脈不正,陸淮程傾儘全力費儘心思上書道明,原以為以其在朝中之勢定然能保蕭黎定安然無恙,誰知,卻因此陷入一場更大的陰謀之中。
幕後黑手最開始便是朝陸家而去,事先放了一個煙霧彈,要的就是迷惑陸淮程,叫他自己親自走進這早已挖好的陷阱。
一切都來的太快,像是有人推著他們走似的,不出半月,陸家家主陸淮程便以謀逆之罪押入大牢,皇帝震怒,下令除斬全家,一命不留。
兒時的蕭黎定大抵明白一些,陸家勢力在朝中過於強大,可偏偏陸淮程不是一直聽話的狼,即不肯忠心聽命於皇命,又不分權太子,在朝中極力袒護他這個地位極低的二皇子,攪得宮中烏泱一片,如此烈性凶猛的狼,恐怕早已成了皇帝心底的一根倒刺。
西邊又一陣狂風巨浪襲來,這次小蕭黎定終於沒再停留,邁了步子,進了那血海屍山的陸府。
若是說,今日之前,他隻想當個無欲無求,活一天便賴一天的紈絝皇子,那今日之後,陸府全族的死徹底點燃了他奪權之念。
這個待死的孩童終於明白,身處在這個世道,手上沒有權利,便是沒有說不的資格,沒有護他相護之人的資格。
站在府中的孩童將眼底的恨意與權欲通通藏下,將散落在地上的一柄短刀拾起,攥緊在手中,在他將要轉身離開之事,忽的身後一陣嬰孩的嗚咽聲生生攔住了他的步子。
小蕭黎定猛然回頭去看,假山角落中,似乎是有一個東西在動,他疾步上前去察探,驀然對上一雙鋥亮圓愣的雙眼。
那日他將那嬰孩拾回,隱藏孩子的身份,為其取名“聿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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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和殿中,裴應惟此時早已趕到,遠遠便見椅座上的人此時起了癔症,嘴中含糊不清的念著些名字。
裴應惟給座上人把脈時,眉間便未曾舒展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