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和殿,金鋪玉戶,雕楹玉碣,重軒鏤檻[1]。
蕭黎定負手立於金鑾禦座之上,鳳目微挑,端的是金昭玉翠的天家威儀。
“諸位大臣可是還有異議?”
一聲不疾不徐的低沉嗓音自金鑾座前傳來,聲寒如冰更帶著萬分不容置疑。
刹那間朝堂之上,針落可聞。
殿中大臣們壓著頭擠眉弄眼搖擺不定,丞相薛妟站在大殿最前排,見勢正要快步上前諫言,然被身後一道緋色搶先一步!
薛妟低眉看著眼身旁直直跪下的緋紅,眼底閃過一絲陰戾,心中陡然升起惴惴不安。
此刻殿下所跪之人是戶部侍郎中,林韻。
一年前,林韻奪得殿試榜首,一朝晉升戶部尚書。
新帝蕭黎定登基迎新貴,意在傭人奪權定亂,怎料新任戶部尚書徒有博學宏才,為人處世毫無成算,行事更是唯唯諾諾,不堪重用。
蕭黎定盛怒之下,將其貶至戶部侍郎中,視為棄子。
彼時蕭黎定緩緩在禦倚上坐下,低頭俯瞰著殿下跪著的棄子,眸中泛寒,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林郎中可是有異議?”
此言一出,大殿上即刻彌漫上一股死寂。
林韻此時低著頭,眾人見他神色不明。
沒人發現此刻她嘴唇白的厲害,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紅,衣袖下的手顫抖不止。
*
一刻鐘前,落拓不羈的少女一隻手撐著手機,半隻腳搭在床頭上胡亂搖晃,百無聊賴刷著某雲網站的帖子。
驀的,右下角的一條熱帖吸引了林韻的注意。
“假如用三行做遺言,你會寫什麼。”
林韻沒忍住向上翻了個大白眼。
呸!
老娘我這小半輩子都活在彆人定的規矩裡,要死還得聽你定三行?
點擊屏幕一頓瘋狂輸入,不多時,兩行格格不入的回複出現在了評論區。
“不知道上輩子吃了什麼蜈蚣屎□□尿,這輩子成了人![2]”
還沒等她回頭欣賞一遍,猝然,心口一陣劇烈刺痛。
眼前頓時天旋地轉,耳中嗡鳴不斷,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林韻就站在了人群裡。
心口處的疼痛隱隱欲現,耳邊時不時傳來幾聲嘈雜的言論聲。
“皇上看來是下定決心要設門下省了。”
“嗬,可笑,螻蟻豈能撼動大樹!”
“如今這......唉,還是靜觀其變吧。”
林韻意識昏沉,分不清是誰在講話,想抬手卻發現眼下身體不知為何竟不聽使喚,一頓急躁掙紮扔無濟於事。
鬼壓床?不對,不會是熬夜猝死吧!
這是陰曹府邸?
林韻心如死灰,片刻後靜下神來方才注意到自己此時身著緋色長袍,腰間配著犀帶,一身古代裝束。
少女心底百感交集,心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嘞個豆。
該不會是穿越了吧!
林韻心底又驚又喜,現代人穿越到古代,這不得跟純純開掛了一樣!
林韻已經開始幻想著自己成為貴婦的滋潤生活,猛然被一陣冷的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生生拽回了神。
“諸位大臣可是還有異議?”
林韻想抬頭卻發現身體依舊動彈不得,怎麼回事!控製不了身體我怎麼實現我的富商豪女大業!
林韻有些癟氣,全然沒注意到此時朝堂之上安靜的有些出奇。
還沒等林韻反應過來,眼下這副身子驀的發瘋般似的毫不猶豫的徑直走出人群,恭恭敬敬的跪在天子腳下。
林韻茫然。
哈?
什麼騷操作,傻子都能看出來這個時候出去就是找死啊!
猛然意識到自己穿越到古代,而且身體控製權不屬於自己後,大腦有點宕機。
好像跟等死沒什麼區彆。
看來史上穿越者最快嗝屁非她莫屬了。
林韻隱約能感覺到眼下的這副身子在顫抖,不多時,殿上傳來了一聲寒冰刺骨的冷笑。
“林郎中可是有異議?”
林韻聽著,背後驟然掀起一身冷汗。
朝堂之上,更是靜的能讓她聽清自己飛快的心跳聲。
啊啊服了,這都不用看,一聽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怎麼辦,怎麼辦!
這原主不會說什麼不該說的吧,原主嗝屁了我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林韻此時低著頭抬手在空中作揖,卻沒人看見她眼底急得出了淚花。
驀的。
像是猛然失去了某種力量的支撐,沒待林韻反應過來,胳膊忽的脫力似的垂了下來。
林韻指天罵地:早不行晚不行,偏偏這個時候身體的控製權回來了。
林韻在心底狂嘯。
老天爺,您真是為我挖了個好坑!
咒罵幾聲出氣後,林韻著急忙慌的扒了扒原主的記憶,發現果真還在,草草了解前因後果後一時間竟然頗有些敬佩金鑾座椅上一直以來孤軍奮戰的皇帝。
林韻搜刮了原主所有和蕭黎定有關的記憶,得出一個結論,此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手段極其高明,不好糊弄。
林韻如今隻想活命。
她本就不是這個朝代中的人,若是讓她為此奉獻她的生命,林韻做不到。
既然朝堂局勢她已然清明,那她必是要做一個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丞相薛妟如今隱有下趨之勢,若自己此時倒向薛妟,不僅人家不一定領情,要是惹怒了蕭黎定,自己小命也得玩完。
若是倒向蕭黎定,借機獲得他的信任,或許自己還有活路,甚至還能博個官名飛上枝頭做鳳凰。
嘿嘿。
現在朝堂之上恐怕多半薛妟安排的人,蕭黎定既然要設門下省,自然是缺人,最重要的是,缺一個聽他話的傀儡。
原主給蕭黎定留下的印象倒是極為符合。
眼下,擺在她麵前的隻有一條極為坎坷勝率不大的活路和無數條死路。
活命不易,林韻歎氣。
老天爺啊,努力活著總比死了好吧。
於是林韻決定在蕭黎定沒發作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響當當的朝他磕了三個響頭,試圖表示忠心。
接著林韻壓了壓嗓子,一雙薄唇略帶顫栗的開口道:“微臣以為文官大人們諫言的在理。”
天邊陰雲繞梁,久久不散。
殿上蕭黎定不顯情緒,目光中滿是審視盯著林韻,半晌開口道:“是麼?林郎中不妨細言。”
林韻此刻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四個字:絕望至極。
果然是終極大黃雀,這是要我把丞相得罪個透啊。
玩唄,誰能玩起你啊。
東都飄風急雨,倏然一聲雷鳴落下,震的林韻心跳都有些不規律。
林韻穩了穩情緒,啟唇道:“回聖上,微臣以為設立門下省掌管國家政令的審批,一來能夠讓各個機構形成完整嚴密的體係,讓聖上的政令充分貫徹執行,提高了行政效率;二來設立門下省擴大了議政人員的人數,更能集思廣益,對於江山社稷百利而無一害。”
林韻說完繼續跪著拱手作禮,像是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玉石砌的台階上灑滿雨水,殿內無一人敢抬頭張望。
樞密使沈知明此刻卻借著在殿上,抬眼直盯著林韻,雙眸陰鷙猥絕。
薛妟彼時立於林韻幾步之遙,低著頭,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猝然,一陣鼓掌聲打破了殿內低沉的氣氛。
蕭黎定起身走到林韻身旁,頗為重視的言道:“林郎中不愧是狀元出身。”
隨即親自俯身將林韻扶了起來,卻聽嘴中話鋒一轉,開口道:“你說呢,楊內史?”
猛然被蕭黎定點名的楊佐朗急忙應到:“是......是。”答完後察覺帝王依舊盯著自己,不作他言。楊佐朗見狀逃不過去,便又認命似的顫顫巍巍的補充道:“林郎中見解精辟,能將諫言之利分析的如此明確,實為天塑大才。”
林韻聽見“大才”兩個字,嘴角微不可察的抽了抽。
架高台你是在行的,你聽我謝謝你。
蕭黎定聞言後,轉身回到殿上,眼底的神色讓人看不清。
“朕倒想聽聽,楊內史覺得這幫文臣的諫言如何啊?”蕭黎定語氣冰冷,林韻被他這句話凍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微臣以為,諫言在理。”楊佐朗回答的乾脆。
此時薛妟的顏色算得上是極為難看的。
其實今日早朝之前,楊佐朗就隱隱預料到今日之事必然同設立門下省有關,如此他便是如何也逃不開的。
現如今新帝登基,急需掌權。
楊佐朗原以為這個蕭黎定就是個空殼子,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
然而,剛登基不久蕭黎定不費吹灰之力便叫薛妟和沈知明兩個老奸巨猾的奸臣吃了不少啞巴虧,楊佐朗知道這蕭黎定絕對不是個省油的燈。如今自己在薛妟黨羽之中,恐怕早就被他盯上了。
若自己支持薛妟,拒不同意設立門下省,那這便是要他背上這天下文臣的罵名,到時開罪了蕭黎定,自己必死無疑。
反觀若是應了下來,薛妟此刻自顧不暇,哪裡顧得上他。
於是,殿上楊佐朗回答的利落堅決。
楊佐朗身為中書省首領,算起來尚書省亦在其之下,若是中書省允之,那尚書省自然也即刻通過。如此,若是薛妟一人站出來反對,倒顯得有些奇怪了。
恍惚間,林韻倒吸了一口冷氣。
蕭黎定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強,帝王之術在他這裡便似行如流水。
她有些後悔跟這樣危險的人物站一隊了。
“好,既如此,那便定下了。”蕭黎定說完正要起身準備下朝,卻是突然想到什麼,又言:“林郎中智謀過人,是有賢德之才,今後調到新設門下省侍中[3]任職吧。”
林韻聽完有些晃神。
我天,是我記憶中的正三品的官嗎?
還真是叫她一朝飛上枝頭鳳。
林韻歡心叩謝了旨意,心裡卻陡然冒出來了疑惑。
不對勁,蕭黎定就這麼相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