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還是悶熱，蛻去初夏的清涼，留下的隻是一地乾熱。

熱的讓人心裡煩躁，拿刀帶棍的小混混一腳踹翻碼在牆邊的雜物，啐了口唾沫，四下張望沒找到一個人影。

領頭的弓著瘦巴的上身，從褲兜裡掏出幾塊硬幣來，“去，給哥幾個買水。”

等買水的人回來，窄巷裡吞雲吐霧的滿是嗆人的煙味。

“龍哥，還等嗎?”有人問。

“等?他又能跑哪裡去？”被叫龍哥的人嗤笑。“晚上他肯定要回來。”

一夥人休息夠了才從巷子裡出去。

暮色四合，沈行左右踢著石子，向家走。

晚風吹在人身上溫柔至極，沈行想到媽媽做的菜，就快步走了幾步。

“我要做些什麼嗎？”沈行問947。

947半天沒回話，“947?”沈行略帶疑惑。

“啊，我在，我在。”947從深綠色的數據堆裡探頭，艱難的從雜亂的數字裡爬出。

沈行眉眼一彎笑了，清秀的麵龐還有著少年的青澀，眼神卻溫柔如水。

947被沈行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整理一下自己的儀表才從數據庫裡出來，趴在沈行的肩頭。

“947是貓嗎？”沈行偏過頭去看947，“很可愛。”沈行補充。

947被沈行誇的不好意思，“是我等級太低了。”

沈行摸摸947的貓頭，“彆人可以看見你嗎？”

“可以。”947選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沈行肩頭。

路過街角的巷子，被花店的店長叫住，“小沈啊，剛放學?”

沈行笑著向年輕的店長招手，“姐姐今天也早點回去啊。”

穿著藍白相間夏季校服的少年在晚風中熱情的揮手，黃昏給予他白皙的臉龐以蜜色，街上的奶茶店裡酸澀的檸檬被擠壓帶來一陣清涼的氣息，混著花香讓人不由的嘴角上揚。

陳曉不由的向沈讓笑起來，剪下一花球來，“無儘夏開的正盛，帶個走吧？”

沈讓走近，雙手接下，“謝謝陳姐。”

陳曉笑著擺手，“說這什麼話?”

“新養的小貓?”陳曉這才注意到沈讓肩頭爬伏著的一小團。

沈讓一愣，這才笑著應下。

陳曉單手扶著臉，湊近仔細打量著947，“是小橘貓欸。”

陳曉用食指輕輕戳戳947立著的小耳朵，“可以養在我這哦。”

沈讓搖頭，“我可以的。”

陳曉蠢蠢欲動的手停在半空，“啊哈哈。”尷尬的撓頭，“那好那好。”

清清嗓子，老大哥似的抬高手拍拍沈讓的肩：“好小夥，有什麼問題就來問我，姐也是一中上來的。”

沈讓看著比他矮了半頭的陳曉，抬手行禮，“好!”

陳曉一樂，“我在店後放了小禮物，你找找。”

沈讓走進小巷，年久失修的老化線路被人隨意堆在長著厚苔的角落，漏出來的銅絲鐵線直直的捅向四周。

鞋子在地上發出“吧唧”的水聲，不用想鞋子肯定臟了。

“沈讓，好冷啊這裡。”947甩甩身上的長毛，縱身躍上沈讓的手腕。

沈讓慌張的接住947，“小心些。”

947揚起頭，黑而圓的瞳孔直直望向沈讓，“才不會，我很厲害的。”說罷，低頭輕輕蹭沈讓大拇指內側。

“947。”沈讓出聲，“你……”話還沒說出口。

947就呲著牙，一躍跳上就近的廢品堆上。

“947。”沈讓抬眼看向947，卻發現947旁邊還有人。

來人手臂撐坐在上，不過十七八的年紀，瞧著倒與沈讓相差不大，一雙黑耀石的眼睛漫不經心的瞥一眼沈讓，高挺的鼻梁，淡淡的唇色，略顯淩亂的白襯衫，黑長褲，在深藍色天空之下無端的顯得夢幻。

見沈讓看過來，又彆扭的轉過臉去。

“947，走了。”沈讓猜想那人大概是與家裡鬨了矛盾，不想過多打擾，叫了947就要走。

不想那人聽了這話反而轉過頭來定定的看著沈讓，明明高坐在廢品堆上，俯視著沈讓，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委屈的神情卻讓沈讓想起自己養的第一隻貓。

沈讓想幫幫他。

掏掏衣服口袋，一毛錢也沒有，沈讓這才真實的意識到自己重生了，再也不是能隨手拿出錢的人了。

沈讓內心哭笑不得，麵上卻隻好故作鎮定：“同學，你今晚要一直呆在這嗎？”

晚風輕輕帶著夏夜的涼，卷起沈讓雙手捧著的無儘夏花瓣，潔白如雪的花瓣就這樣隨風而去 。

靜謐的夜晚，捧著白色繡球花的少年，專注於眼前人的茶色瞳孔，上下唇輕輕的相碰，柔聲細語的樣子不像在詢問，倒像是無聲的邀約。

947一躍下廢品堆，“沈讓，彆，沈讓，不行!”

在商野生聽來，947一直在“喵喵”叫，而沈讓很寵它。沈讓已經養了一隻貓了，這個認知讓商野生很不爽。

沈讓一把接住947，還沒說什麼，商野生就開了口：“嗯。”

聽起來不情不願的，沈讓毫無辦法，隻好先去陳曉說的地方。

路上，947看著數據板上的內容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深深的歎了口氣，“沈讓，你覺得剛才那人怎麼樣？”

沈讓眼前再次浮現出那人清晰的五官，輕聲開口：“漂亮。”比之前見過的人都要獨特。

947伸個懶腰，看著麵板上的評價“罪大惡極”，難搞啊。

沈讓掏出鑰匙打開爬滿鏽跡的鐵門，刺耳的聲音仿佛在靈魂上響起，令人不寒而栗。

947弓起背，喉嚨裡發出怪聲。沈讓托起947輕聲安慰，“好啦，隻是門在響。”

門內一片幽深，像個張開嘴迎接食物的怪獸，沈讓手在牆上摸索著，打開燈。

“沈讓，對不起啊。”947覺得自己很沒用。

沈讓腳步一頓，詫異的看向947，“你怎麼會這樣想?”

“你很好。”沈讓揉揉947毛絨絨的腦袋。

“947當初為什麼會選擇我呢?”沈讓理著架子上有些雜亂的貨物。

想到剛見到947時，他倒在血泊裡，天是那麼冷，溫熱的冒著熱氣的液體從臉上流下，模糊了視線 947就這樣出現，那時947還是小貓的狀態，突然出現用帶著倒刺的舌頭輕輕舔舐他流血的額頭，微微的刺疼比起五臟六腑移位的痛倒顯的溫情。

像夢一樣，被小貓救了，再次醒來是自己熟悉的臥室。

在這之前若是有人問沈讓，如果回到過去你會怎麼辦？沈讓絕不會思考太多，而現在這個問題已經變成不可回避的事實。

想到這沈讓無奈苦笑。

“大概是因為那天很冷。”947答。

沈行聽著這個似是而非的答案，明白947可能也有著不可言說的理由，伸手摸摸947的頭，“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947猶豫再三，借助錯落的架子，起身躍上沈行的頭頂。

“放心，出什麼事，我兜著，沈讓要離剛剛那人遠些。”用爪子拍拍沈讓的頭頂。

怕沈讓懷疑，“我看那人不太好。”又強調解釋一下。

沈讓笑著答應了，947鬆了口氣。

沈讓拿到禮物就鎖上門往回走，路過廢品堆時，沈行多看了幾眼，確信商野生已經不見蹤影。

那人還挺好看的，沈行心裡暗想。

回到家，吃完飯，刷了碗，就回到自己的房間，拆開陳曉送的禮物，是挺大的一棵老根。

沈讓掂量掂量，分量倒不小，947好奇的在桌上打轉看著沈讓。

沈讓從陽台上找出藏的很好，落了灰的大花盆，就跑下樓去。

“阿讓!”沈父見他跑的飛快，喊了他一聲。

“這孩子今天怎麼了？”

“今天剛上學可能比較興奮……”

沈父沈母的聲音漸漸變小，沈行氣喘籲籲的跑到樓下，拍拍手就要開始挖土。

“咱們今天給我爸媽一個驚喜。”沈讓轉頭看向趴伏在肩頭的947。

挖土的間隙，沈讓想起自家滿陽台的花，笑著問947：“你知道我們家花為什麼總是生機勃勃嗎？”

947歪頭看像沈讓，跳下肩頭，用小短腿扒拉著土，認真分析道，“土質好?”

或許是947太過認真的緣故，沈讓大笑著單手抬起眼鏡，用手背擦笑出來的眼鏡。

“不是，不是，是老沈經常換。”沈讓毫不留情的揭穿沈父辛苦維持的繁華假象。

沈讓蹲下來，儘力與947平視忍笑道：“老沈經常把媽媽養的花澆死，每次都要拿著花的生前照去跑好些個花店。”

解釋完，沈讓就又開始辛苦的挖土。

沈讓拿了花盆，拿了老根，拿了小鐵鍬，大功告成之際才發現東西太重不太好拿。

風風火火的跑上樓，敲門想讓沈父幫他一把。

誰知開門的時，就看見傍晚時分遇見的漂亮少年不太高興的打開門，看著商野生詫異的眼光，沈讓忙道歉關上門。

剛把門關上，看著熟悉的門牌，沈讓轉頭問947，“我家在哪來著?”

就在沈讓猶豫要不要再敲一次的時候，門開了，這次是沈父開的門，“阿讓，進來啊。”

沈讓腦袋宕機，剛想應下，餘光就見商野生坐在客廳。

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一把把沈父拉到門外，“爸，家裡來人了？”

沈父撓頭，“是媽媽那邊的親戚。”

說罷，看到沈讓臉上的糾結神色，以為沈讓不太喜歡陌生人在家，拍拍沈讓的肩，“是媽媽的決定啦。”

等父子二人把東西搬上樓，客廳裡就沈母一人坐在那。

看兩人滿頭大汗的樣子，沈母詫異，“老沈，你帶阿讓去做賊了？”

沈父直直腰，“那怎麼可能?”

活動活動筋骨就說：“阿讓有問題要問你呢。”

說罷，把盛著滿當的花盆搬到陽台，徒留沈讓一人。

“媽。”沈讓去衛生間洗手完，學著沈父的樣子給沈母捏肩。

沈母翻了一頁雜誌，“不可以的。”還沒等沈讓說什麼，沈母就知道沈讓要問什麼，一口回絕。

回話間，商野生從廚房走出，“野生。”沈母熱情的向商野生招手。

商野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了衣服，乾乾淨淨的比在廢品堆上好了不知多少倍。

隻是沈讓越看那衣服越覺得眼熟。

“阿讓，你看看野生。”

沈讓奇怪的看向沈母，一臉茫然表明自己是真的不認得商野生。

沈母壞笑一聲，忙招呼商野生坐下，拉著沈讓到廚房，“真不認得?”

看著沈母戲謔的神色，沈讓堅定搖頭。

“沒想到，我們家阿讓居然是渣男。小時候看野生好看，還硬要野生當你新娘。”

“那時候，天天拿個繡球花的。”沈母一臉懷念。

一想到半大點的沈讓臉上臟兮兮拉著乾乾淨淨的野生信誓旦旦的在她麵前說要保護野生。沈母就忍不住想笑。

沈讓瞳孔地震，947嚇的嘰裡咕嚕的從沈讓肩上滾落，因為947現在是虛擬體，沒什麼重量，因此沈讓毫無察覺。

947顫抖著手再次登上數據庫，翻看著沈讓前世生平。

沈讓，男，30歲死於車禍，無一戀愛記錄，亦無暗戀之人。

是最平淡無奇的短命一生。

947顫顫巍巍的抬眼看沈母，一想到商野生，罪大惡極，就欲哭無淚，等待著沈母下麵的話。

誰知沈母隻是歎了口氣，仿佛沈讓才是“罪大惡極”之人。

等沈母出來，過了好一會，沈讓才調整好狀態的從廚房出來，後麵跟的是旁人看不見的圓滾滾的虛擬體。

現在947已經不想用四肢走路了。

947萬萬沒想到，沈讓這樣平淡的人會和商野生扯上不明不白的關係。

罪大惡極，可不是數據庫隨意評價，起碼背負著多條人命。

947感覺自己統生無望，第一次出任務就這樣，947想辭職。

947的這些心理活動，沈讓全然不知。自然947也不知道沈讓知道沈母在逗他。

就這樣一人一統，各懷心事的從廚房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