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好容易行完了繁雜的儀式,新任太子妃在喜房中煩躁的來回踱步,太子大婚,林父未能按時到場已經惹人頗多懷疑,賓客中消息靈通一流更是已聽說了皇宮中屏海天之事,整場宴席交頭接耳之語儘落林淼耳邊,她從沒想過這婚結的能如此煎熬!
終於等周台稷忙完前廳事宜,他一進屋,林淼顧不上閨秀矜持,焦急之情溢於言表:“到底發生了何事,爹爹、爹爹他可還好?”
周台稷也知道她心裡著急,溫聲安撫道:“太子妃莫急,東宮的人已經傳回消息,林大人現在和幾個同寮暫居大理寺,父皇寬任,下了規矩不可施行,隻是受賄名錄卻跑不了,依照我朝刑法最壞的結果也隻是返還三倍受賄金額,降官流放而已。”
林淼先是聽聞父親不會受刑,隻覺得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但後麵又聽他話鋒一轉說要降官流放,心又懸了起來,回身坐到婚房裡的小塌上,長歎一口氣,為父親抱不平道:
“爹爹為官一向為民生計,建修設計水壩橋梁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為朝廷節約了多少財力物力,現在卻為一計受賄被禁於罪人之地,實在可悲可歎。”
周台稷很是沒想到她是這樣的反應“哦,你的意思是林大人不曾受賄,儘是冤枉的了?”
“你…”林淼語塞,她自知爹爹絕不是兩袖清風,也實在不願意旁人說他一點不好。
她瞪一眼新婚夫君,剛才情急未曾留意,如今定睛一看周台稷生的著實好看,更難得氣質溫潤,實在當得起公子如玉幾個字。好看又有什麼用,父皇是個殘害忠良的糊塗蛋,她狠狠想著。
“水至清則無魚,王朝貪腐官員甚多,前年徐州縣令家中搜出黃金十萬兩尚能不了了之,如此環境,我爹爹要真是出淤泥而不染,隻怕也當不上工部尚書,若他不能身在此位,又如何能有權限興建土木,造福百姓。”
看著少女因為氣憤而微微有些發紅的臉龐,太子似是覺得頗為有趣,他上前輕輕摘下她一隻繁重的流蘇金釵,拿在手中把玩:“那依太子妃所言,尚書大人是不該受罰了?”
“我哪有這樣說!爹爹既然被查出做了貪墨之事,自然是他的不對。可他為官以來,日日兢兢業業,所行所做功績,更是百倍於所貪墨金銀。”林淼頓了頓,又道
“何況,何況這朝中人人都是如此,爹爹若逆流而上,必然會遭受同僚排擠不說,怕是林家也難保一派清淨。三年前的王一然大人就是個例。”
王一然曾任南北監察巡撫,為人兩袖清風,辦案公正廉明,三年前南疆王世子強搶民女奸擄幼童一案,他不僅將小世子流放三千裡,更是不顧南疆王臉麵在案堂上把南疆王私下送去他家的三十萬金珠退還於他,引得百姓拍手叫好。就是這樣一位好官,在南疆世子案結束的第十二天,一家二十六口深夜暴斃於床榻之上。可笑的是奉命來調查王一然滅門案的正是南疆王手下第一大將何岐,隻是粗粗轉了一圈,王大人的案子便以食物中毒草草收場。
周台稷如何能不知道南北檢察巡撫之案,當年他太子根基未穩,雖然有心幫王一然討還公道,可勢力卻遠不能及南疆王等人,隻能擱置下來。聽林淼提起此事,他沉默良久,道:
“太子妃所言雖然不無道理,但孤以為王朝為朝為官者應皆為民為生,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所謂太平盛世,應當百姓和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現今朝堂貪腐之氣之重,身居高位者以貪多為榮,不參與者受人排擠而不得誌,地方官員徇私舞弊,以金銀論天下,著實可恨。太子妃自幼養在宅邸之中,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閨秀都能感受到朝中混亂,這也著實可怕。”周台稷一頓,話峰又一轉道
“不過按太子妃說的,林大人是個胸有千秋能造福百姓的好官,孤自然也不會讓這樣的好官受太多委屈,一定也會從中周旋一二。”
探明東宮會出力保護父親,林淼也算鬆了口氣,她展顏一笑,衝周台稷感激道
“你若能幫我,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周台稷笑道:“太子妃已為我妻,更為東宮太子妃,你我夫妻一體,孤自然不會就林大人一事不聞不問。何況孤也對林大人才能早有耳聞,救他本也是我分內之事。何況今日之後太子妃身份轉化,天下女子莫不以你為尊,孤也盼著與你攜手改變這朝廷之上的靡靡之氣。”
林淼本來還在想著周台稷剛剛所說抱負,又聽他這樣對自己說,很有些不解。如果今日太子在張冬蘭報信時叫停婚禮,她現在又何來的與他‘夫妻一體’呢,那時他明知林家此番必然勢微,卻還是迎她入門。
“可是我爹爹怕是不可能再當工部尚書了,林家從前便不是什麼權貴世族,我更是無法做到八麵玲瓏,如今之後隻怕想幫你也難。”她遲疑著。
周台稷搖了搖頭:“林大人暫時沒落罷了,靜待一段時間孤自會幫他重返要職,依太子妃所言,嶽丈大人這樣的美玉良才若不能為朝重用實在可惜。至於你...”周台稷看著林淼,眼中暗藏波濤“林中姥武學舉世罕見,林小姐一手天山劍法儘得真傳,又怎麼能妄自菲薄。”
這才想起方才在轎中太子提點所用傳音入密之術:“對呀,你剛才用天山內法穿音入密給我,這內法我嬤嬤從不外傳,你是如何得知,莫非你也曾是天山門下嗎?”
“不過是在紅山寺進香時得前輩指點一二罷了,天山劍法精妙,非等閒所能參悟,天山門人弟子無一不是武學奇才,孤自然沒有這個本事。”不過卻在紅山寺看到練劍的你,若不是中宮設宴一曲劍舞動京城,誰能想到林中姥竟然傳承劍法於當朝尚書千金,周台稷在心裡默默補充。
好像是想起什麼,林淼恍然:“怪不得你進屋時我覺得你氣息熟悉,原來你就是嬤嬤在紅山寺秘密教導的那個男孩子!”當初嬤嬤長居於紅山寺後,每年一月午後都會出門兩個時辰,她和師兄好奇偷偷跟上,發現嬤嬤在紅山寺一門房中授教導於華服男孩,為此她和師兄也常在一月前後在寺中遊玩,原來那個男孩正是當今太子。
有了幼時情分,林淼看太子一下親近起來,她眉目舒展開,很有些俠義道“也是,行武者理當為天下人拔劍。你既然知曉我武藝不俗,又是個有心為民的人,我自當與你一起,成為你手中利刃,維護你不受傷害,竭儘全力幫助你鏟除那些心懷叵測之人。”
周台稷失語,隻覺得林淼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貴為太子,母後早把十八鸞衛傳於他,當今聖上更是將雲龍營十萬兵符交付給他,哪裡還缺少她的保護呢。
其實自己很久之前就見過她了,想來她是不知道的吧。
冊封太子前一年,林中姥按照與舊人的約定最後一次在紅山寺秘密教授太子武藝,少年的他因為始終領會不到所學武功的關竅,正在閣台悶悶不樂。卻見寺中玉蘭花樹無風自動,他躲在門房窗後,看到一個小小的女孩子飄忽於玉蘭樹下,劍影如月,玉蘭從枝頭散落,流光劍穿梭於花瓣之間,女孩如同一道淩厲的風,竟能在彈指間將小小的玉蘭花瓣劈成六十四片細雨,那樣的劍藝何等精妙絕倫,而那個女孩子就如謫仙般遊立於樹間,令他瞠目而心動。之後他去了很多次紅山寺,卻再也沒有遇到那個女孩,想來是林中姥偷偷收的關門弟子吧,他曾經這麼想過。
正當他要放棄的時候,卻在母後生辰上看到了舞劍的尚書千金。毫不猶豫的,宴會結束他就向母後求娶工部尚書女為太子妃,即使那時候有很多女子比她的身份更合適。可他此刻沒有辦法向她解釋中宮宴上發現她時的欣喜,也礙於約束不能向她傾訴多年前那個少年對玉蘭樹下少女的懵懂愛慕。
看著林淼瑩白如玉的麵龐,“也罷,時間還長,不必急於一時。”這麼想著,他將手上把玩的流蘇簪子又默默插回她鬢間:“入夜了,右相之事宜早不宜遲,孤需要和府中幕僚今晚商議些對策。此事了結之前倒也不必入宮請安,也請太子妃放心,孤自當為林大人竭儘全力,也請太子妃這幾日擔待一些,若有需要,喚王管家來就可。”
林淼深知他此意是去為爹爹周旋,哪有不從,深服一禮道:“殿下大恩,林淼必當結草銜環以報。”將周台稷送出門外,看人遠去方閉門歇下。
如此默默幾日,判決終下,林尚書的官降兩級至太常少卿,雖然降官,卻仍能留於京中。林家很是沒想到宮裡的板子高高拿起輕輕落下,無不歡欣雀躍。知曉此事東宮出力良多,林母特派家書於林淼,叮囑她最近事態頻發,少於母家糾葛,保全自己為上。
家中事定,此後兩月,朝中□□官員清洗,東宮勢力多有繁雜,周台稷自大婚一日後少回殿內,林淼每次見他都是匆匆幾句,於是林淼索性每日彈琴舞劍,翻翻東宮莊子賬簿,也落得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