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黎未央一時還不太能適應這樣的天氣。
他生前很喜歡在陰天或者下雨的時候窩在家裡睡覺。
“很遺憾,今天還有工作,不能睡懶覺,”白夜敲門叫醒黎未央,“不過這個任務不難,就是要去外麵一趟。”
“昨天J大那件事的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具體報告都在APP上,”白夜打開手機掃了眼文件,“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拉萊耶城。”
“拉萊耶?好熟悉的名字,”黎未央也打開手機看起了報告,“此次事件涉及到的是……克蘇魯?”
黎未央並沒有接觸過克蘇魯係列的作品,他隻知道這位拉萊耶之主是克蘇魯神話中最知名的一個。
“嗯,是一隻喜歡睡覺的大章魚。”
拉萊耶城的入口在人間南太平洋的海底。
“這是準許進入的通行證,上麵有抵禦汙染的保護結界,”白夜取出兩本類似於護照的東西,將其中一本遞給黎未央,並順手摟住他的腰,“抓緊一些,可能會有點暈。”
拉萊耶城內的景色和克蘇魯神話故事裡描述的一樣,充滿了不可名狀的事物,一隻巨大的章魚盤踞其中。
黎未央抬起頭打量麵前的龐然大物,隻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看見了,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正當他要陷進幻覺的旋渦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遮住了他的雙眼。
“不要盯著看,”白夜掏出一副墨鏡幫黎未央戴上,“雖說對鬼差的影響沒有對人類這麼大,但盯久了還是會難受。”
似乎是感應到了有人接近,那隻章魚的觸手微微顫動,它要醒來了。
就算有墨鏡阻擋,黎未央看到觸手上睜開的無數隻眼睛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一陣眩暈。
章魚好像在說某種未知的語言,但被自動轉換成了能夠被理解的意思。
“遠道而來的客人,為何要驚擾拉萊耶之主克蘇魯的沉眠?”
“您好,是這樣的……”黎未央正要解釋,卻被白夜按住了肩膀。
“交給我,”白夜向前一步,“大章魚,你現在連人形都不能維持了嗎?”
拉萊耶之主這才認出來白夜。
它的觸手顫動的更厲害了,有什麼東西從他無數雙眼睛裡流出,拉萊耶之城也隨之扭曲起來。
巨大的章魚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我也不想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但是克蘇魯神話傳播越廣,我就越不能控製自己的人形……”
人影逐漸清晰,是個中年男性的模樣,隻是頭發變成了章魚的觸須。
“你好,我是章雨,也是拉萊耶之主克蘇魯,但不是神話裡的克蘇魯,”中年男人一邊抽泣一邊介紹自己,“我隻是一隻章魚精。”
“大章魚,先彆哭了,要吃肯德基嗎?”
白夜不知從哪端來一盒全家桶遞了過去。
“謝謝你,老白。”
章雨的哭聲漸漸小了,他接過全家桶,拿出一個雞腿啃了起來。
“他以前是隻章魚精,”白夜向黎未央解釋道,“隨著克蘇魯神話在人間的流行,他受到了影響,越來越接近神話中的形象。”
“我幾十年前就不該浮到海麵上去透氣……”章雨吃完全家桶又開始哭,“我不去透氣就沒人看見我的本體,沒人看見我的本體就不會被他們當成克蘇魯降臨,不被當成克蘇魯降臨我就隻是一隻普通的章魚精……我隻是一隻普通的章魚精,我不要變成神話裡的克蘇魯……”
“好了大章魚,我這次來是有點事要問,”白夜上前拍了拍克蘇魯的肩,“我搭檔回來了,說不定以後他能幫到你。”
“真的嗎?謝謝你,”克蘇魯停止抹眼淚,“你們想問什麼?”
“資料在這裡。”
黎未央把整理過的報告遞了過去。
那幾名險些受害的學生是克蘇魯神話愛好者,昨天也隻是他們之間的一次普通的交流活動,隻是有人提前在聚會的地點布置了一個儀式,妄圖連接拉萊耶城和現世,想把他們當作貢品去獻祭給所謂的偉大存在克蘇魯。
“好瘋狂的信徒,”章雨抓了抓頭上的章魚觸手,想起自己前幾天睡覺前好像確實聽到個精神不太正常的祈禱聲,“我最近大部分時間都在控製自己不使力量外泄,沒想到還是溢出了一點……但影響應該不大,最多做幾天噩夢就好了。”
克蘇魯翻了一頁報告,神情逐漸凝固。
“這種程度的力量外泄怎怎怎怎麼可能會有人員傷亡!!!”
“因為他八字比較特殊,運氣特彆不好,”黎未央解釋道,“對一般人來講,因為極低濃度的汙染而死亡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偏偏遇到了這種幾乎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好可憐的倒黴蛋,”克蘇魯覺得這位素未謀麵的受害人跟自己同病相憐,“我是不是得對他負責……畢竟汙染的根源還是在我……”
“他的魂體受損很嚴重,但既然是受到了你的汙染,理論上你也能幫他恢複,”黎未央分析道,“當然,要建立在你能比較精準地控製住自己力量的前提下。”
克蘇魯發出同情的聲音:“那他是不是沒救了?”
“不過,如果成為我的眷者,應該會多少緩解一些症狀,起碼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克蘇魯想了想,又補充道:“但他現在畢竟歸地府管,我不能隨隨便便給他標記。”
“這個好說,等我回去寫個申請。”
白夜隨後又問了幾個細節方麵的問題,並且確定了抓捕嫌疑人的方案。
等下次那名狂信徒虔誠祈禱的時候,克蘇魯就可以和他建立聯係,從而獲取對方的精準定位,後麵的事情就可以交給地府專門的執行部——不過他們一般都忙得抽不開身,所以最後大概率還是要白夜去抓人。
“地府有克蘇魯的相關資料嗎?”黎未央看著章雨外泄出的一小部分能量,突然想到一個大膽的方案,“關於如何控製力量,我現在有個初步的想法,但不確定可不可行。”
章雨的觸手飛舞起來,他顧不得擦眼淚就衝到黎未央麵前,又被白夜的眼神嚇得在還剩三米的地方刹了車。
“真的能有辦法控製嗎?”
“等我回去查一下資料,”黎未央很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我的專業知識能用上的話,或許可以幫你做個外置器官,用來暫時儲存過多的能量,這樣你就不會力量失控了。”
“好了大章魚,我搭檔今天才第二天上班,彆給他增加額外工作量了”白夜又瞪了章雨一眼,“拉萊耶城不能久呆,我倆先回,過幾天再細聊。”
“走了,下回見。”
拉萊耶城和從前一樣,充滿著不可名狀的事物。
但又有什麼不一樣了,比如這座城的主人,他又變回了一隻充滿希望的大章魚。
黎未央還想再收集一些章雨的信息,但還沒來得及就和搭檔回到了海底。
“第一次來拉萊耶城,最好在半小時內出去,”白夜揚了揚兩張已經報廢的通行證,上麵的保護結界已經弱到幾乎無法感應,“雖然章雨在各種意義上都算是個好妖怪,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力量。”
回到地府後,白夜帶黎未央去了藏書閣。
藏書閣已經被改造成了公共圖書館,一樓分散坐著不少鬼或者妖,黎未央一眼望去,發現幾乎每個人的桌子上都擺著一本《地府公務員上岸寶典》。
黎未央打字:【地府公務員還需要考嗎?】
白夜:【這些人的功德不夠,按規定是不能當鬼差的,但地府常年缺人,隻好再用考試選人的方法來補充些人手。對了,你是走的人才引進,免試直接錄取。】
黎未央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資料,他發現已經有人嘗試過為章雨製作儲存能量的容器,但全都失敗了。
“該新型材料的確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汙染,但儲存能量的效率低、容量小,因此更適合進行汙染的隔離,在防止能量外泄方麵無太大意義。”
黎未央繼續打字:【資料找得差不多了,我要花幾天時間做方案設計,然後寫申請。】
白夜:【了解,地府這邊的工作可以安心交給我。】
黎未央:【……我不會耽誤本職工作,方案設計而已,不難。】
白夜:【這就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了?】
黎未央難得開起了玩笑:【不接受又不能原地複活。】
兩人從圖書館搬了些資料回宿舍,路過食堂的時候又買好了晚餐。
鬼是不需要進食的,但食堂中售賣的食物經過特殊處理,不僅與陽間味道一致,還能補充靈氣。
因此地府的絕大多數鬼還是會光顧食堂的,能不能補充靈氣先不提,沒人能拒絕食物的誘惑。
時間還早,是個與搭檔拉進關係的好時機。兩人享用完一頓靈氣豐富的晚餐後,就開始閒聊起來。
“要喝點東西嗎?”白夜從零食櫃裡摸出一盒果汁遞過去,又給自己拿了罐可樂,“玉佩裡的信息已經全部掌握了?”
黎未央就著吸管喝了口,石榴的清香充斥舌尖:“這種感覺不像是掌握,而是複習。”
“我能成為白無常的原因應該沒這麼簡單吧?”
白夜並不打算隱瞞任何信息:“你的情況是個例,但為了安全考慮,有些事情需要靠你自己發現,不能通過第三方得知。不如你來提問?能說的我就告訴你。”
黎未央挑了個跟自己沒什麼關係的作為第一問:“黑白無常不該是搭檔組隊一起出任務嗎?那時怎麼隻有你一個?”
“你怎麼先關注這種問題……”白夜有些心虛,“由於某些原因,沒人跟我組隊,我合同又沒到期,隻好一人分飾兩角打兩份工。”
怪不得剛見麵那會又喊自己白無常又喊自己黑無常的還換製服……也不知道打兩份工是不是能拿到兩份工資……
黎未央欲言又止,沒有問出口。
“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我不能說得太詳——”
黎未央已經聽不清白夜在說什麼了,對方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慌張,他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倒在了桌子上。
肩膀處傳來熟悉的觸感,仿佛已經被這雙手扶過無數次,一段陌生又不陌生的記憶複蘇了。
“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黎未央看到自己跟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一起飄在空中,兩人保持著正常的社交距離,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
“聽前輩說你也剛來不久,跟我是同個時代的,”黎未央緩慢拉近距離,成功融進黑衣人周身散發的生人勿近的氣場中,“看你的名字,你生前是京城白家的小公子?”
黑衣人抬起頭同黎未央說了幾句話,他似乎是不太習慣與人交流,回複大多都是簡短的幾個字。
一道悠長淒異直擊靈魂的嚎叫打斷了畫麵,複蘇的記憶碎片到此為止。
黎未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靠在白夜懷裡,眼前是見過一麵的季判官,還有隻大耳朵花狗在啃他家桌子腿,將他從記憶中喚醒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
“!醒了醒了,”季昭離把沉迷拆家的大耳朵花狗拽回來,開口詢問:“感覺如何?有想起什麼嗎?”
“我……不是第一次在地府工作,”黎未央語氣肯定,“我們之前是關係很好的同事?”
白夜的動作停滯了一瞬,又迅速恢複正常,季昭離的反應就大多了,他手一抖給花狗的耳朵打了個死結。
“人剛回來才幾天,你彆著急,”季昭離還沒用判官目就感覺到白夜滲出一絲殺氣,“不要衝動啊老白你一拳把十八層地獄乾碎就沒地方關惡鬼了!”
黎未央算是聽明白了,大概率是關在十八層地獄裡的某個惡鬼乾的缺德事導致了自己記憶缺失,甚至不止如此,他還轉世投了胎,在人間實打實活了二十八年。
按理說,轉世後應當是個全新的人,他不該糾結於過去的經曆,也不該繼承前生的人際關係。
可是刻進骨子裡的熟稔作不了假,黎未央恍惚間又看到相似的場景,他和白夜季昭離,還有看不清臉的另一個人坐在一起吃飯,氣氛不算熱烈,但十分和諧。
於是黎未央不打算糾結哲學問題了,直接把它們拋出腦海,順其自然。他的身體往後靠了靠,重心後移,把大部分重量壓給身後的搭檔——是完全放鬆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