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央和他的名字一樣，死在長夜將儘，將晝不晝的時刻。

白夜站在一旁，他可以感知到，黎未央的□□與魂魄已經分離。

生死簿上就是這麼寫的，他無權修改，也沒這個心思修改。

因為黎未央的魂魄就要醒來了。

黎未央從未這麼清晰的感知到世界。

他是高度近視，早已習慣了一覺醒來睜眼看到一片模糊，可這次不一樣，他連吊燈上淺色的花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對勁。

他這麼想著，卻又隱隱有些預感，總覺得有人告訴過他這個注定的結局。然後他看到了躺在床上，毫無聲息的自己。

黎未央有過無數次的瀕死體驗，每次都會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死亡麵前把他拽回來，但這次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還好沒留什麼遺憾，”黎未央鬆了口氣，“就是不知道死後能不能再見到他……”

白夜就在此刻拿著生死簿進來。

“你好，黎未央，我是白無常，”白夜翻開生死簿，“根據記錄，你於今日淩晨四點死亡，我將引你去地府。”

黎未央很有禮貌的回複：“勞煩您帶路。”

“按流程走是這樣的，”白夜從腰間解下一對玉佩，將其中一個遞給黎未央，“但地府最近工作量太大，這些不必要的流程就免了，雖然還沒辦入職……”

黎未央接過玉佩，白夜順勢拉住他的手腕，便發動法術開始瞬移。

“路上說。”

“玉佩應該已經認主，會把裡麵內容傳給你，不過熟悉它們要花點時間，”白夜一手扶住因為接受信息而略有些站不穩的黎未央，另一隻手臂悄悄探下去摟住他的腰，“總之你現在是我搭檔了，讓我們愉快地開始今天第一份工作吧。”

黎未央忙著梳理剛接收的信息，大腦飛速運轉，但還是分神出來吐槽了一句：“我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下一個工作對象看著很凶惡，黎未央還在研究法術，沒來得及動作，隻看到自家搭檔把白色外套一脫，露出裡麵的黑色襯衫來。

他正疑惑為什麼引魂還要換衣服，就聽到白夜換了種語氣開口說話，似乎還帶著絲威壓：“不許跑！黑無常在此，陰魂張三，你惡貫滿盈，陽壽已儘，速速隨我下地府，休得抗命！”

然而張三生前便作惡多端，死後更是不會乖乖被押回地府，他理都沒理白夜，扭頭就跑。

黎未央覺得剛看到的一道法術應該會管用，便低念出聲，施法過程雖然略顯生澀，效果卻是實打實的——張三突然覺得有座大山壓在了自己身上，再也邁不動一步。

白夜有點遺憾的看了張三一眼，過去把人拴在引魂索上，第一位工作對象就被順利收押了。

引路的工作並不複雜，黎未央上手極快，沒多久任務列表上就隻剩了最後一個，他牽好鎖住鬼魂的鏈子，眼神卻總忍不住去看自家搭擋。

雖然他們剛認識不久，但黎未央總覺得，救了自己無數次的人就是他。

“生死簿上指示的下一個地點……”白夜停在一所學校的大門前，“是J大，你的母校。”

“怎麼了？”

“這裡比較特殊，因為是第一所社會主義大學……”白夜指了指校園上空的金光，“信仰的力量十分強大，一般來講是不會有鬼需要我們去收的。”

白夜頓了頓，語氣興奮起來：“除非是個大家夥。”

“有個鬼在學校裡麵？”門衛老大爺叉腰擋在大門中間，“這裡是社會主義大學，怎麼可能鬨鬼呢？”

“等等，這位我看著有點眼熟……”門衛大爺盯著黎未央看了會，“我想起來了，你是不是生科院那個特彆年輕的教授？你怎麼年紀輕輕就死啦？”

“壽數已儘，沒辦法，”黎未央也覺得自己好像從哪見過門衛大爺，“請問您是？”

“二教門口的雕像，”門衛大爺指指教學樓，“反正死了無事可做，就幫咱們學校守守門，社會主義大學裡可不能有鬼出現。”

“您是方成光先生？！”

校史館裡方成光老先生的成就掛滿了兩麵牆。

“我就是個守門的，”方老先生擺手，“你們進學校有什麼事啊？私事我可不放行。”

“這是我倆的證件，事出緊急，”白夜掏出無常令，“裡麵有個新鬼剛死不久，您知道的，能在這所大學裡變鬼，要麼有大功德，要麼有極深的怨氣，不管他是什麼，我們都得進去看一看。”

門衛大爺這才把他們放了進去。

黎未央跟著進了自己的母校。

事實證明他們來得十分及時，但凡晚來五分鐘，這隻新生的厲鬼估計就要突破教學樓的屏障去殘害學生了。

“試試展開結界，”白夜掰了掰手腕，十分愉悅地取出自己的武器——一把唐刀，“這隻厲鬼就交給我了。”

黎未央默念剛學到的法咒，明明是第一次使用，卻感覺無比熟悉，就像是已經念過無數次一樣，一個三層咒語嵌套的結界就這麼展開了。

這個結界隔音攔人防爆炸，功能十分齊全。

“……學得不錯，”白夜有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從前，不過眼下的情況並不適合追憶過去，“讓我看看這隻鬼能堅持多久。”

然而厲鬼並沒什麼反抗的意思，它看到鬼差來了，反而停止了破壞屏障，用破碎的肢體指向一個方向，發出不成音節的嚎叫聲。有血液從它的眼睛裡流出，停留在教學樓外一米左右的地方，再也滲透不進去。

“等下，”黎未央拉住白夜，“他好像是我的學生。”

他低聲念咒，厲鬼渾濁的眼睛裡暫時有了絲清明，它衝上前，嘴裡重複著幾個詞：“天台，危險……”

黎未央和白夜抬頭，隻見教學樓頂的天台上站著幾個人，靠著欄杆搖搖晃晃，四周飄著若有若無的陰氣，分明是被人控製了。

來不及多想，黎未央衝進教學樓，正要爬樓梯的時候想起來自己已經變成了鬼，乾脆直接穿牆往上飄。

白夜的動作比他更快，他瞬移到樓頂，唐刀高高揚起，斬斷了陰氣和學生們的聯係。

黎未央到達天台時，白夜正在擦他的刀，刀身有著淡淡的黑霧纏繞，被白夜擦掉後，這把刀似乎變亮了一點。

“我已經聯係了人間的處理部門，”白夜收起他的刀，“會有專人來處理這件事的，希望他們這次編的理由不要太離譜。”

“這裡的氣息好奇怪，”黎未央鬆了口氣，打量起天台的環境來，“感覺非常不舒服。”

“看這個紋樣，是克蘇魯那邊的，”白夜蹲下身查看學生們的情況，“你放心，他們沒事，救護車一會就來。”

天台的事告一段落，他們兩個又來到了教學樓入口。

厲鬼還在那裡，它才是今天最後一名工作對象。

“你是2班那個特彆倒黴的，”黎未央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隻記得他學號是13，因為上實驗課的時候這個學生就坐在他旁邊，“怎麼變成這樣了？”

白夜拿出一個瓶子，把13受損的魂體放裡麵。

“先回地府吧，這件事要去那邊好好問問才行。”

在回去的路上，白夜補充道：“這棟教學樓已經有快百年曆史了，確實容易滋生一些不乾淨的東西，不過他們的處理方法很巧妙。”

黎未央恍然大悟：“怪不得馬克思學院的課基本都在這裡上。”

大約是地府人手確實不足，黎未央的入職手續一路綠燈，很快就辦好了，還收獲一大堆小禮物。

“我帶你去宿舍，”白夜在前麵引路，“是套兩室一廳的小公寓。”

黎未央簡單置辦了些東西放到宿舍，就被白夜拉去忙剩下的工作了。

“這位……封或同學，”黎未央終於想起來了13號的姓名，指了指白夜拿著的小瓶，“怎麼處理？”

“這個厲鬼有點蹊蹺，找個判官看看。”

白夜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又拿出一個黑色盒子遞給黎未央：“這是地府聯絡和接任務用的機器，和人間的手機差不多，各個部門的聯係方式都存在裡麵了，有事直接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白夜說明情況後，就拉著黎未央瞬移到了判官辦事處。

分管這件事的判官姓季，和白夜十分熟悉的樣子，兩人寒暄幾句後就開始工作。

“雖說是厲鬼，卻從未害過人……”判官十分新奇地看了眼封或，“這是建國後第一例，可惜搞研究的都被上麵那些忙著內卷的搶走了，不然還能看看成因，地府科研可落後天庭太多了……”

“咱們天天人不夠用，福利這麼好都沒人來，”季判官抱怨道，“天庭連掃個廁所還得競爭，在哪工作不是工作，非得去上麵，活該他們內卷。”

“好了老季，不耽誤你時間，再不去做下一單你今天又得加班了，”白夜拍拍桌子上的計時器，上麵顯示該任務剩餘時間五分鐘，“這個厲鬼我們先幫他治療，以後威脅他幫我們乾活就方便了。”

“走了，有空請你吃飯。”

白夜帶著黎未央離開辦事處。

黎未央低頭研究自己的通訊器，發現跟手機的功能基本一致，隻是多了一個接任務的APP。

他點開APP，發現他的信息已經錄好了，掃一下臉就可以登錄。

“沒有待接取任務，”黎未央問白夜，“意思是今天沒有工作了嗎？”

“看來是給你入職第一天的小福利，”白夜揚了揚通訊器，上麵顯示的內容和黎未央的一樣，“今天沒有任務了，我可以帶你熟悉一下地府。”

“這裡是食堂，雖說在這生活的大部分人都不需要進食，但最基本的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這裡是政務大廳，我哥在裡麵工作，他還是我頂頭上司，有空帶你見見……”

講到自己的大哥，白夜想了想還是準備維護一下自己的形象：“但我沒有托關係，不如說正因為他是我哥才對我格外嚴厲。”

“這裡是科研基地，我記得你生前搞這個，”白夜在一棟建築物旁停下腳步，“要進去看看嗎？”

黎未央點頭。

“地府的科研種類和人間區彆不大，”白夜介紹道，“不過會多一些內容，涉及到法術玄學之類的。”

“地府急缺科研人員，如果你想繼續搞研究的話，也可以申請一間實驗室，會有額外補貼和單獨的項目經費”白夜點了點掛在牆上的建築平麵分布圖，上麵顯示這一層還有不少空房間，“但本職工作還是要做，畢竟我們什麼都缺。”

“今天就到這裡了，回宿舍休息吧，明天還要工作，”白夜把黎未央帶回宿舍，掏出鑰匙開了門，“兩間臥室配置都一樣，右邊那間是你的，左邊的我已經住一段時間了。”

“如果需要幫忙收拾，隨時喊我。”

入夜，黎未央躺在剛收拾好的床上，才有時間去思考這一整天發生的事。

他已經死了，這是事實，好在他對人間並無什麼眷戀，研究的課題已經出了成果，帶的兩個學生也順利畢業，並且他這一生並未與其他人有太多牽扯，大多數時間都隻是在安心搞他的研究。

黎未央很想感歎一句世事無常，可又想起來他現在就是無常。

感歎也改變不了什麼，不如趁早熟悉一下工作。他摸過手機，打開接單APP，開始仔細閱讀地府員工守則，玉佩傳遞的信息流裡，有個地方他格外在意。

果然，在處罰名單裡，他搭檔的頭像和名字就掛在第一個，甚至還是唯一一個用紅色加粗字體提醒的。

他粗略看了眼自家搭擋犯的事，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罪名，弄爛任務目標，跟地獄裡關著受罰的鬼魂打架，出任務時損壞公物，在人間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但這些記錄在若乾年前全部停止了。

【休息了嗎？】

白夜突然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還沒。】

黎未央實話實說。

【人各有命，死生無常，不必太多感傷。】

【謝謝，我已經看開了。】

黎未央慢吞吞地回著消息，這種跟人閒聊的經曆在他28年的人生裡並不多見，他總是有意無意的跟彆人保持著距離。

他對地府的一切都有種奇妙的熟悉感和歸屬感，就仿佛他在人間的生活隻是一趟短途旅行，現在旅行結束了，他又回到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