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咒術界(1 / 1)

【頭痛?你在說什麼?】

夏油傑離開高專時,腦海裡還浮現著最後在醫務室裡的場景。

那時長發的女醫生還攏著煙,聞言看似平淡地抬起頭來,然而那雙眼卻帶著不明顯的通透與探究,如黑夜裡微弱的火星,試圖探究黑夜之深。

硝子察覺了什麼。

他在記憶還沒恢複完全時,有好幾次因為前世記憶融合引發的頭痛去找過硝子。

然而對著硝子探尋的目光,他隻是笑了笑,在硝子察覺更多前便轉身離開了。

最終隻留下背影消失在晨光中,背身揮了揮手。

【沒什麼】他說,

【不要把我來過這兒的事告訴悟。】

你們都不要。

再向前一步。

————

夏油傑恢複上一世的記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大概是從十多年前的山村事件開始的。

他那天和藤原泉分彆後,回去就做了噩夢。

夢到他殺死了山村中的所有普通人村民,在血海中領出了那兩個被迫害的咒術師小姑娘。

沒多久,他便被總監部下了追殺令,追殺他的咒術師,簇擁他的詛咒師。

吸納了無數咒靈,又殺死了許多普通人。

無數咒靈與起伏的人頭在他夢境中波湧。

夏油傑驚醒後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看著自己夢裡還掐著某人喉嚨的手怔然看了會。

他那時以為這隻是潛意識導致的夢境。

畢竟他那時是真的有一瞬想屠儘山村裡那些愚昧的普通人,他以為隻是自己的這種潛意識投射進了夢境。

而之後,這種奇怪的幻想好像越來越多了。

他看見把冰鎮可樂遞給他的、笑容爽朗的學弟灰原,眼前浮現的卻是他躺在停屍台上麵色灰白的模樣。

他聽著七海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他和灰原出任務時,因為窗評定錯了咒靈等級導致的凶險事件,腦海裡出現的卻是在空曠的停屍房裡七海壓抑咬牙的“明明說隻有二級的啊......如果他先走會不會就不會......”

就不會怎樣?

耳邊學弟平常又感歎的聲音,午後懶洋洋的夏光,和腦海裡不斷浮湧而起的停屍房裡福爾馬林的氣味,冰冷凍人的空氣,衝突著、矛盾著、割裂著、

夏油傑的人生,就好像從那天,被撕為了兩半。

......

一半,還活在平淡溫馨的日常裡,一半,又時常有那樣的幻覺,如刀一樣割裂這樣的日常,露出粘稠的、血腥的皮下。

好像——他過著的這個人生是假的一樣。

他有種未明的衝動。

一閉眼就好像會回到最初的那個噩夢,燒毀的山村,血海屍山,他周邊圍攏著無數看不清麵貌朝他躬身的人,而他一步一步,目不斜視地走上最上的講台。

一步又一步。

似乎有什麼未竟的事業,執著的、烈火焚燒一樣極端執著的東西,還未達成便墜入地獄,而今又要在他身上複生。

是什麼呢?

頭痛欲裂,比生吞幾個一級咒靈玉更難受的痛苦中,那些碎片化的記憶湧入大腦,像刮刀一樣不斷在腦海中攪動。

痛苦、惡心、醜陋,編製成的一柄血淋淋的刀,刀鋒清亮,他順著刃光往前看去。

黑暗中破出一道光來。

光的儘頭。是居酒屋裡一個意興飛揚皺著眉的金眸少女,和趴在桌子上苦悶醉酒的黑發少年。

【和你講大義的老師真是個笨蛋!絕頂笨蛋!世界上不會有比自己高興更重要的東西!自己的快樂才是行事準則啊!】

少女聲音堅定明亮得令人嫉妒。

他聽到了自己——過去自己迷惘了兩世,像求救一樣的虛弱聲音。

【大義......難道是錯誤的嗎?】

【大義若存在於集體的每一位成員身上則是前進的榮光,若存在於悖行的個體身上,便是摧毀個人與集體的旗幟。】

他剛剛抬眼,眼裡好像燃起了一些莫名期待的亮光。

少女卻已經轉過了頭,毫不在意地舉杯再飲,再沒說出任何他希望聽到的話。

聽著這段逐漸被他刻意遺忘在回憶裡的明亮語聲,夏油傑抬起頭來,混沌痛苦的眸光漸漸清明。

那些幻想與真實的裂縫,也逐漸被他探查得清晰。

幻想裡死去的灰原雄,是被藤原泉路過救下。

本該放棄做咒術師的七海,也因此而留在高專。

在他麵前被一槍槍斃的星漿體少女,很早便被藤原泉帶走隱姓埋名。

原本和悟死戰,釀造了無比慘烈的戰場又血腥地死在薨星宮外的天與暴君,因為藤原泉而活下。

原來,他腦海裡如針刺一樣不斷鼓動向外的痛苦,是前世的大義啊。

原來,割裂了他今生和前世的那把匕首。

是你啊。

黑暗中,黑發的青年抬起頭來,嘴裡全是血腥氣,血液慢慢從嘴角滴落,他的眼卻彎起,在陰影裡越來越亮。

嗬出的聲音好像也沾染了甜蜜的血腥氣。

“藤原......”

他還在痛苦,兩世的血腥和混沌的記憶,猶豫的大義和道路。

然而那個無意拯救了許多人的少女,

始終不向他伸出手來。

“......泉。”

————

藤原泉並不知道夏油傑這邊發生的事。

她現在還坐在五條悟的辦公室裡,晨光從窗簾拉開的落地窗裡透入,窗明幾淨。

五條悟眨了眨眼,日光便細細碎碎地在他的白睫上染雪。

藤原泉都好像能聽到靜謐的風聲。

“所以,你打算殺了我?”

五條悟平靜地眨了眨眼,咒力在神異的六眼中流轉緩慢。

藤原泉感知到了明顯開始壓抑的咒力撥動,但還是清爽地笑了笑,說出的話卻不是很友好,“我又殺不了您。”

“要對自己有點自信啊,五條老師。”

金眸的少女笑容爽朗。

而第一次被說【要有點自信】而不是【彆太自大】的五條悟頓了頓,就又看見少女的金眸望來,眼底還是那種幾乎會讓人感到迷惑的坦蕩。

好像不明白自己危險性的坦蕩。

“在您比我強時,我的劍尖便永遠朝外。”

五條悟終於察覺少女金眸中的微妙是什麼了。

咒力旋繞,隨著少女輕而慢慢沉靜的語聲落下。

束縛結成。

“讓我成為您手中的劍吧。”

“在您比我強時,您擁有我全部的忠誠。”

黑發的少女說著,垂下頭去,長卷的眼睫也跟著講金眸掩住,陰影模糊過於冷冽的瞳色,唇角彎彎,竟顯得溫柔靜謐,像個宣誓的騎士。

她想顯得無害溫和的時候,總能輕易做到。

五條悟下意識想到,指尖無意識在桌麵上敲了敲。

藤原泉這誓言的言下之意倒也很明顯。

【在您比我強時】......

如果他沒有達成這個條件——

正在他思考時,少女好像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樣,笑意明亮地望來。“所以,五條老師可一直要做最強啊。”

隨著少女心意一動,那本就沾染著她術式的死亡名冊便從五條悟身前的抽屜裡飄了出來,摔落在桌麵上,紙頁翻飛,無數黑色和血色的人名在六眼中一晃而過,又被輕鬆捕捉。

“我隻允許【最強】做我的【上司】。”

藤原泉笑著,瞳孔微縮,笑意明亮。

那種金眸【野獸】的感知似乎更明顯了些。

五條悟垂眼瞥了眼那個名冊上被藤原泉【殺死】的眾多【上司】的名冊。

然後停到了最後一頁。

黑筆寫著的,他的名字。

【五條悟】三個字,作結。此後都尚未空白。

五條悟手指蜷了蜷,莫名感覺手心有些癢。

他有點微妙的感覺。那種感覺像,一頭在外張狂肆意,沒誰能栓的住的野獸,在你麵前低下了頭,哪怕是暫時的,你都能看到她為了你忍下了茹毛飲血的欲望。

正因為六眼能看出這人的危險性,天生的危險意識在一直拉響警報暗自警惕著,才會在這種時候感覺到這種畸形的興奮,不合時宜的滿足。

五條悟喉結滾了滾,手指重新伸出,指節敲了下桌麵。“因為打不過?”

藤原泉嚴謹補充。“因為暫時打不過。”

藤原泉笑著看向五條悟。

“我很好用的吧?我在禪院家時,他們想要什麼我都能給他們搞來,想要什麼咒具、地位、資源,我都能謀算來。五條君也【試用】過我吧?學生、地位、還是咒術界......我都能幫你達成你想要的。”

“可我自己就夠強了。”

藤原泉笑容未變,微縮的瞳孔也沒恢複原樣。“夠強的話,您就不會在這兒與我談判了。”

“在一些衡量尺度上,您是【夠強】,而不是最強。”

藤原泉像沒有察覺危險一樣繼續笑著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如果您是最強,為什麼星漿體事件還會被我和甚爾耍得團團轉,為什麼秤金次同學的事您這兒沒能解決,為什麼您會查不完全我的過往,您沒有暗樁、情報、手下,您甚至現在都查不到我是為何要逃到高專——這應該是您之後要問我的問題。”

掐著藤原泉尾音落下的時間,氣勢淩人的殺意瞬間凝聚成線,藍光一片破空切來,快得近乎無聲無息。

藤原泉可以躲,但她知道她現在必須接下。

狂風吹過臉際,她隻是抬手,不過瞬間空間扭曲,一片空間被她握在手中,一卷,便卷著直衝而來的咒力裹在這畸形扭曲的【畫布】中,又瞬間消弭。

藤原泉不由揚起笑來,又望向五條悟。“怎麼樣,我能力不錯吧。”

五條悟正挑了挑眉,聽到少女的話又馬上把嘴角壓了回去。

“您看,您現在都不知道我擁有多少術式、有多少暗樁和情報網。”

藤原泉笑了笑,“有了我,您就會是全麵的【最強】。”

“世界上不會有比我更好用的下屬了。”

五條悟沒回複,還冷著臉。按理說這樣沉悶死寂的氛圍實在讓人窒息不安,但是——

【不對,剛剛這話和一顆螺絲釘自誇自己便宜又好用有啥區彆。合格的打工人是要把上司吊上路燈而不是成為上司的路燈。】

心聲中,少女的話竟然有點對自己諄諄教誨的認真意味。

被說要掛上路燈的上司五條悟:......

他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心聲裡少女的自我開解又已經結束了,不如說開解得太順利,現在已經開始——

【哇,我去,我剛剛的話術真的超神了,不愧是在x客網練習兩年半厚黑學的我,區區一個轉正麵試,真是易如反掌啊,易如反掌——】

自誇了。

五條悟:.....

忘記他現在能聽到這小鬼心聲了。說起來以前她這樣冷著臉的時候心裡os都這麼多的嗎??

而且她知道自己os被聽到了吧?不是、這家夥完全不尷尬的嗎——

五條悟的六眼偷偷看去——

哇啊、這家夥是真心實意地沉浸在對自己的自誇裡啊!!

五條悟沉默了會。

一時不知道自己戴上這個能夠全部聽到藤原泉心聲的咒具是監控她還是折磨自己了。

隻是為了防止自己冷臉裝腔作勢的外表某一刻破防在藤原泉那時不時冒出的古怪os裡,五條悟趕緊開口,隱忍深沉道。

“那你想獲得什麼呢。我無欲無求的下屬?”

“才不是無欲無求啊。”藤原泉吐槽道,“真的無欲無求你肯定會更不信任我吧。隻有有所求你才會心安一些,當然我也不是因為這點才對你有所求,而是我有的確要做的事——”

五條悟:......

看來是表裡如一的話嘮。

藤原泉叨叨著又慢慢表情儘斂,垂下眼。

和她輕快的機關槍一樣的話不同,她垂下的金眸在陰影裡顯出點無機質的冷漠。

“我原本隻是想回來找一些東西,隻是還沒找到便被人盯上了。”

“找什麼?”

“我父母的蹤跡。不是,我之前說我的名字來源於我給父母取的姓氏是真的啦。”

五條悟:.......

這種大孝子的劇情也不用反複再提啊!

“總之我一直想找到我父母的情報,死了也無所謂吧,至少想知道他們的名字,然後重新給我取個名字——希望他們真實的姓氏好聽一點。”

這麼隨意的嗎??

不是、名字好聽能是重點嗎??

五條悟忍住自己想吐槽的心聲,忍得喉頭都有點澀,他想著自己今天是想cos一個深藏不露隱忍強大神秘可靠的幕後黑手上司形象,所以一直隱忍。

不過如果夏油傑現在在的話,應該就能把這兩個值得吐槽的人同時吐槽了吧。

隻是目前室內隻有一個努力裝深沉的青年,和一個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問題的天然。

“十多年前有個會預言的二流咒術師和我說我到禦三家便能找到我父母的情報。”

所以,後麵的事便很明朗了。

兩姓家臣,三度跳槽。

曆遍禦三家,甘為人下臣,也隻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已。

“等等,你選擇高專不會是因為我在這兒吧。”

藤原泉迷惑。

五條悟還沒察覺她驚異的神情。“成為我的下屬你剛好就集齊禦三家了。”

藤原泉恍然。

在五條悟望去時,她還以拳敲掌,一臉的【還有這事】、【我怎麼沒想到】。

於是五條悟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對方應該隻是奔著高專而來,而非奔著他身後的五條家......集郵禦三家。

好在藤原泉並沒多在意五條悟這個有些“自戀”的猜測,繼續垂著頭認真道,

“我是想找到父母的蹤跡。”

“不過,咒術界有太多東西掩蓋著,枝葉盤虯,這麼多年,什麼都沒找到。而且——”

藤原泉的眸光歸於一片冷漠。

“我已經厭煩隱忍負重,和那些腐朽又難聞的家夥斡旋的日子了。”

藤原泉慢慢抬起頭來。

眼鏡清脆一聲落地。

她的金眸慢慢從陰影晦暗中脫出,被一點一點的日光浸染,亮得驚人,幾乎奪目。

“我已經過夠和那些蠢貨周旋的日子了。”

“這樣沒有價值的人根本不該來浪費我有價值的人生。”

”所以,乾脆掃平麵上的枯枝落葉,讓大樓徹底倒塌成為廢墟,一切都乾乾淨淨的,我再去想找我想找的東西不就很好嗎。”

藤原泉撩起額發,露出自己鋒利的,笑意毫不掩飾以至於刺人的眉眼。

她今天笑的次數有些多了,以前藤原泉總用眼鏡和冷淡的神情掩蓋著她出彩的眸光,此時才點著真實的笑意。

她真的笑起來時,

和她人一樣,

又冷,

又......

少女還在輕快又冷靜地開口。

五條悟總覺得她說話帶這種奇怪的韻律,一字一字落下時讓他心臟好像也跟著一鼓一鼓。

他沒有辦法把目光從少女臉上移開。

“五條君,我知道你想改革咒術界。”

“無論你做什麼都可以哦,保守,還是激進,大刀闊斧,又或細水長流。”

“當然,我更希望的是,”

“你儘管用我,”

藤原泉舔了下犬牙牙尖,舌尖流過又隱沒。笑容肆意。

“【殺了】現在這個沒意思的咒術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