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傑的父母,大概是社會裡常見的那種【好人】。
善良,成熟,內斂。
會在得知藤原泉孤兒出身時,筷子一頓,而後自然地掠過這個話題,隻是之後的動作間明顯關切許多。
會關心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在東京生活,聽到她一直一個人住、親朋孤寡時會飽含關切又遺憾地歎口氣,而後又親切地靠近說著最近哪兒哪兒有活動,如果她有時間的話可以和他們一起去。
“我們之前就很想要個女兒呢,之前傑小時候還被我們留過很長一段時間長發,哈哈不過現在也是長發呢。如果小泉能和我們一起去的話就太好了——”
不知何時就已經用著【小泉】這樣的稱呼了,夏油傑的母親也靠過來了許多,眉眼溫暖。可以聞到似乎是衣服晾曬後乾燥的皂香。
“好哦。”藤原泉舒愜地眯起眼。點點頭。
她並非故意賣慘,也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世而感到傷心或者排斥提起這點。
隻是現在如果能用這些東西換來自己想要的關心言語她也不會介意。
藤原泉喜歡這樣的氛圍。
被很好的夫婦當做可憐的年輕人去關懷。
就算裡麵有些隻是社交禮儀也無所謂。
反正她也隻是吃代餐。
藤原泉抿著笑,置筷。
“感謝款待,我已經吃飽了。”
淺嘗輒止。
————
藤原泉走時還被夏油傑母親塞了許多特產,好像是她自己手作的一些吃食,因為聽到藤原泉在餐桌上提到她基本都是吃速食解決三餐......
藤原泉當時愣了下,便很快反應過來珍重道謝接過了。
出門時她眼角嘴角都還帶著被室內溫暖氛圍熏染出的笑。
而夏油傑慢了一步踏出門走到她身側時,藤原泉臉上的笑便很快地斂去了。
夏油傑撐著的黑傘往她這兒傾了傾。
藤原泉手搓了下一下被寒氣撲麵發僵的臉,吸了下鼻子,她目光掠向身側。
夏油傑出門時穿了個黑色長開衫外套,搭著黑色的內襯。
藤原泉的目光掠過他垂落肩頭的黑發,傾壓而下的黑色傘麵,黑圈領口露出的冷白肌膚很顯眼,順著喉結凸出的輪廓往上,線條淩冽的下顎一動,同樣黑沉的眼睫下目光清亮地流來。
藤原泉毫無偷看被抓包的尷尬,邁出一步後,撐著傘的夏油傑很快跟上了,夏油傑步子大一些,便自然地走慢了些將就藤原泉。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你在躲著五條君?”
出了家門後,藤原泉便沒有在夏油傑父母麵前的那種孺慕乖巧的樣子了,而是很快恢複了冷靜的模樣,指出餐桌上夏油傑接到五條悟電話時的疑點。
夏油傑聞言隻是笑意淡淡。
“隻是成年了而已,沒必要像以前一樣挨那麼近了。”
“誒——”藤原泉扯了扯嘴角。“你們摯友之間長大也會這樣啊——可怕的成年——”
“泉醬和朋友不是這樣的嗎?一起長大也會後麵慢慢有一點距離感吧。”
藤原泉頓了下,沒想到給夏油傑又試探回來了。
不過、說起來他什麼時候開始叫她泉醬的?
藤原泉眉眼疑惑了一瞬,後知後覺發現夏油傑父母對她改口親密的稱呼她很快就發現了。
而夏油傑......
“呃、”藤原泉頓了下,不過還是坦誠地給夏油傑泄了點信息。
“我和朋友的年齡差比較大,我還沒成年時他已經成年了。所以沒有夏油君和五條君那樣一起長大的經曆啦——”
自己漏出信息後就很想馬上找補補回來,於是藤原泉立馬跟著問。
“不止如此吧?夏油君現在單獨行動的時候也變多了很多吧?”
藤原泉想試探的是夏油傑瞞著五條悟私聯自己的那幾次事情的原因,她也正是因為那些事,有些懷疑夏油傑對五條悟的立場沒有那麼忠誠。
這也導致她後麵的計劃安排其實排除了夏油傑,反把向她示好的夏油傑放在一個監控警惕的位置。
“很明顯吧?”
出乎藤原泉的意料,夏油傑很快自己攤開手承認了。
“我和悟的觀念有很多不一樣。比如他討厭老橘子,也討厭和老橘子他們相處,而我覺得咒術界高層已經有了其規則與架構,在出現新規則之前,我們也應該遵守,所以我也在積極和老——總監部那邊對接。”
“少年時有點觀念的差異倒看不出什麼問題,最多打幾架就好了。”
“但是現在成年了,大家觀念不同,又有能力了,便直接走上不一樣的道路了。”夏油傑語聲淡淡,倒很平靜的樣子總結道,“這也是無可避免的啊。”
說著,夏油傑頓住了步子,藤原泉跟著停住。目光注意到夏油傑一側肩頭已經被雨淋濕了許多,便自然地接過傘把傘麵往夏油傑那兒傾回去。
“說起來,我要向泉你要的東西也和這個有關。”
藤原泉打著傘,抬頭平靜看向夏油傑,目光示意他直說。
“我想要你在總監部、禦三家裡的人脈與暗樁。”
“與之交換,我給你盤星教目前在社會各界的暗樁。”
藤原泉看了眼夏油傑,眨了眨眼,她眼鏡上蒙了些雨絲,於是被她取下攥在手裡,眼睫濕潤地沉下。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看不出夏油傑現在的立場,雖然按剛剛夏油傑說的話,看起來他立場還是在高專這邊,隻是走的路比五條悟更傳統、迎合、或者想掌控總監部一些。
說實話,後者反而更符合藤原泉的計劃。幫助夏油傑掌控咒術界也對她很有利,隻是——
藤原泉垂下眼。
她還是不確定夏油傑的立場,是否全然可信......
因此少女眨了眨眼,過了會才抬起頭來。
“等我先通過五條君那邊的【轉正答辯】後再說這些吧。”
聽到少女並不明確的回複,夏油傑也沒露出不悅,或許是被藤原泉拒絕得多了,他眉眼尙還輕快地開口。
“我聽說你給悟準備了【禮物】?”
藤原泉聞言一頓,先笑了下,清淡的笑清冷地掠過她嘴角。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
“看起來盤星教的暗樁情報網真的很厲害啊。”
夏油傑彎眼笑了笑,沒回答。
“是的。”被查出來了藤原泉便徑直承認了。
“可以問問你給悟的禮物是什麼嗎?”
“我的忠誠而已。”藤原泉懶洋洋道。
“隻是我這把刀的全部忠誠和效忠而已。”少女眉眼冷淡。“這不是很正常的事麼,給新公司的上司表忠心。”
夏油傑卻沒馬上答話。而是先吸了口氣,半誇張地玩笑半好像在說真心話地撇嘴道。
“哇啊、”
“真羨慕啊。我要向泉醬要的東西,悟都不用要你就會送給他了。”
藤原泉頓了頓。
“他是我上司嘛。”
夏油傑卻沒被說服,隻是很快輕快地接道,
“說上司的話,我也算泉醬的上級吧?”
藤原泉歎了口氣。
她不知道夏油傑是真不懂還是又是試探。
便又暗示道。
“五條君是我的直屬上司。”
藤原泉相信五條悟的立場,這家夥張揚又不屑隱藏,立場透明得一看就知道,所以她能安心下注。
而夏油傑——
“我看不透夏油君。”
藤原泉同樣輕快地開了個玩笑。
“所以不敢選你的部門啦。”
夏油傑好像會意地一垂眸。深深的睫毛陰影掠過他笑意晦暗的狐狸眼。
嘴角笑弧不變。說著藤原泉不明所以的話。
“那是悟現在【沒想起來】。”
“等他想起來了。”
“泉醬你看不透的人又要多一個了。”
藤原泉沉默的眉眼慢慢浮現起一個明顯的問號。
還想再問什麼。夏油傑又已經轉身了。“我就送到這兒了,看起來今晚泉醬也不是很想邀請我進屋喝一杯的樣子。”
問句正卡在喉嚨裡的藤原泉:.......
所以她討厭看不透的人——和上司。
————
藤原泉不覺得五條悟會大晚上跑來,一定要今天就和她把事情掰扯清楚——應該都會留到明天再說。
因此她安心地上樓回家了。
嚴格來說,這裡稱不上她的家。這隻是高專限製的宿舍樓,因為並沒有那樣多的教職工所以可以讓她免費蹭住而已。
她實在缺乏一個可以被稱為【家】的地方。
固然咒術師四處飄零落腳是常見的事,但是大部分咒術師都有個可以在風雨過後還能返回的地方。
像灰原在高專之外還有更在意的、妹妹在的家,七海也有自己的家,夏油傑又是盤星教又是高專老師又當特級咒術師出任務地到處跑,也有個會給他留燈的家,五條悟也有愛護他、回去被族人愛戴的五條家,原本還有個伏黑甚爾——
藤原泉一想到這家夥又忍不住恨恨咬牙。
但是現在伏黑甚爾這家夥也該死的有可以讓他安心落定的家庭了。
在伏黑甚爾那位夫人還在世時,她因為有事去找伏黑甚爾時遇到過那位夫人,還有很年幼的惠。
在門口玄關,她還看著那位夫人怔愣的時候,那位夫人見她風塵仆仆的,衝鋒衣上都全是灰塵雨絲,便邀她進門了。然後端給她熱茶,又幫她烘乾了衣服。
那時她捧著手裡的茶,濕漉漉的頭上頂著女人給她的乾淨毛巾。看著就在腳邊皺著眉和玉犬玩的小孩,怎麼坐怎麼不自在。
不過後麵又有幾次,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故意還是下意識地【碰巧】去過伏黑家。
每次去都會讓她感慨那兒完全是和她落腳處氛圍不一樣的居處。
過於溫暖,過於明亮了,讓她感覺,她在那兒多呆一會兒就會被蒸發一樣。
因此儘管那位夫人提過幾次既然她一個人住不如就在他們家落腳的話。
因為那時她還沒有太偽裝自己年紀沒什麼變化的外表,看起來就像個年紀很輕的未成年一樣,所以那個夫人出於同情和擔憂說了這樣的話吧。這樣成熟善良的大人總會這樣。
不過藤原泉還是拒絕了。
隻是她還是會循從本能,一有機會便去伏黑家拜訪,蹭一下他們家的暖氣,嘗一嘗伏黑夫人的手藝,搶走惠的兒童書看一會,然後在那個溫柔的女人回頭望來時,作出無辜的神情。
她就這樣停留一會,過一會就繼續背身光明,隻身入風雨。
家很好。
但是屬於她的家並不在此處。
而等到那位夫人病逝。伏黑甚爾也又混混沌沌地飄零流浪,惠也被交給了她看顧撫養,藤原泉這樣【蹭住】的機會就消失了。
原本就隻是蹭一蹭哪家門口簷下門縫裡漏出的暖氣與光亮,後麵連蹭的機會也沒有了。
直到又過了很多年,夏油傑把他們家的門打開,邀請這隻在風雨裡漂落很久的黑貓進去。
藤原泉便一邊感歎著“裡麵絕對是陷阱啊。”然後清醒地懊惱著地還是走進去了。
“真不習慣啊。”
藤原泉躺在自己的單人床上,耳邊落入雨打窗劈裡啪啦的嘈雜聲音。這才發覺自己的床單又冷又潮,還硬,冷冷落落的。
她不由撇嘴,想到夏油傑,嘴角不由更往下了些。
而想到在夏油家餐桌上被長輩夾菜關心的場景時,嘴角又回來了些。
少女伸手看著五指後黑暗的天花板,目光漂浮。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習慣什麼。
光明她不敢過多停留。
而黑暗又實覺寂寞。
她想,她倒真有些想自己的朋友了。
但是。
“橫濱,好遠啊......”
她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