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將軍言重了,若不是將軍指揮有方,將士們英勇無畏,聽琬提的計劃也不會實現。”
季浮生起身還了一禮,不動聲色拍了個馬屁。
她的目光落在火堆旁和沈聽靈說悄悄話的小少年身上,眼裡是蘊不開的感傷和慶幸,“您和將士們冒死救了吾弟,為父皇留下了一絲血脈,該是聽琬謝您。”
金龍魚在一旁聽著自家少主說話,訝異的看看說話的小男孩,伸出魚鰭撓了撓頭。
少主原來這麼重視便宜弟弟的嗎?
“公主這話便是折煞嶽某。”
嶽靖寧怫然正色,直直地看向季浮生,篤定又認真地說道,“臣飄零半生,幸得陛下青眼,侍奉陛下左右,陛下於臣等有知遇之恩,亦有救命之情。”
他一一指著身後的那一幫兄弟,深深的吸了口氣,露出苦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更何況,陛下將少主托付於我,是對我的信任。”
他這話說的即為坦然,神色落落大方,一看便知道是發自內心的。
季浮生臉上的表情仿佛川劇變臉,從感傷變得鄭重,又變得複雜感動,仿佛真的為嶽靖寧的一番話感到震撼。
她鄭重的彎腰行了個大禮,潸然泣下。
原來便宜爹對他不僅有知遇之恩,還有救命之恩啊!那女承父業,效忠於她應該也不算過分吧?
季浮生一邊感動到落淚,一邊故意笑得悲傷,“嶽將軍大義,父皇在天之靈……”
在天之靈……是啊,他的陛下殯天了。
即使他早就知道了,可是再次被人說出來,嶽靖寧仍然感覺自己的心臟一陣陣鈍痛,他用力握緊了拳頭,八尺高的漢子眼睛通紅。
陳德明這個卑鄙的小人!
“嶽將軍,您,您彆傷心,父皇……”季浮生就像及時雨,雖然自己還在傷心,但還是安慰他道,“父皇他其實沒怎麼受苦,他願意與大順共存亡。”
嶽靖寧沒有說話,默然垂首而坐。
“我、我其實有個不成熟的想法,嶽將軍,父皇視您為兄弟,我、我就當您為叔父,說句心裡話。”
季浮生故意不去看他,低著頭自言自語。
“您、您救了我弟弟,我很感激,但我們的身份……您是個好人,您還有這麼多兄弟……”
“公主,您想說什麼?”
嶽靖寧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坐在他旁邊的副官忍不住問道。
副官也姓嶽,名喚嶽三平,是嶽靖寧的族中兄弟。
事實上,跟隨嶽靖寧的這二十來個兄弟,幾乎都是他的父老鄉親,他的兒時玩伴、同族姐姐的丈夫、族兄堂弟等等。
而嶽三平更是嶽靖寧的堂弟。
男人濃眉大眼,容貌雄偉,看上去十分儀表堂堂,此刻皺著眉頭,一臉不解的反問。
季浮生微微抬眼看他,又垂下眼睛,唇邊笑容苦澀,“亂世出英雄,嶽將軍你們有勇有謀,投奔誰都能掙個好前程……”
嶽三平沒聽懂季浮生的潛意思,嶽靖寧聽出來了。
他定定的看著眼前的少女,忽然彆過眼睛,落在一旁的十一公主和九皇子身上——兩個十歲出頭的小孩對這些話還懵懵懂懂,黑白色的眼睛帶著瑟縮。
“公主是想讓嶽某令投他人?那公主呢?您打算怎麼辦?”
他銳利的眼神射向季浮生,語氣略微嚴肅。
“我有雁兒陪著呢,再說還有弟弟妹妹,我、我打算找個安穩地方,隱姓埋名過日子。”
在嶽靖寧的目光下,季浮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輕輕道。
“總有辦法能活下去的,叔父。”
元華公主多大?十六還是十七歲?
嶽靖寧不清楚,隻是看樣貌也不會超過十八歲。
明明前兩天還是錦衣玉食不諳世事的公主,現在卻不得不擔起長姐的責任,照看弟弟妹妹。
或許這番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也或許她真的是這樣想的。
都沒關係。
因為嶽靖寧知道,他要是帶著人離開,她們活不下去的。
這年頭到處都是戰亂,天災人禍。三個小姑娘加一個半大的小子,沒人大人護著,沒有勞動力,活不下去的。
興許哪天打起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變成了屍體。
十一公主和九皇子似乎也反應過來姐姐和嶽將軍討論什麼了,他們沉默著把幼小的身體使勁兒的往元華公主的身後縮,清淩淩的眼睛滿是不安和依賴。
“公主,您……您喊臣一句叔父,臣,也會儘叔父的責任。”嶽靖寧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外麵世道太亂,陛下托孤於臣,棄之不顧,是負諾,更是欺君。”
季浮生瞪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安又單純的看著他,仿佛真的把他當成了信任的叔父。
兩個小的同樣有模有樣,聽著他講話。
對上三雙這樣的眼神,嶽靖寧壓力山大,他深呼吸了幾次,很認真的說道,“良臣不事二主,臣此生就是大順的臣子,投奔一群反賊?嗬。”
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帶著諷刺。
“那、那叔父你的想法是什麼?我聽您的。”季浮生心想總算上鉤了,她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話,一邊目光孺慕的望著嶽靖寧,仿佛他就是她們最信任的叔父。
在這樣的目光下,嶽靖寧一時間心情複雜極了。
他思忖了一下,道。
“陳德明這個小人率先自立為帝,攻破京都,想來有的是人不服氣,這些反賊會繼續攻打彼此,互相消耗。
大順乃是正統,如今有些城池依舊忠於大順的,有九皇子在,還是會有有誌之士會投奔,招兵買馬,臣願意征戰。其實大順未嘗沒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嶽靖寧一口氣把自己的設想說完,內心深處其實是有忐忑不安的。
光複大順,隻是他一人所想。
季浮生聽完他這番話後陷入了沉思狀。
有一說一,嶽靖寧說得其實並不是沒有道理,但是,這很難。
反賊可不止一路,加上天災導致的民亂,哪裡來的銀錢招兵買馬?
田地因為天災早就荒蕪了,百姓背井離鄉。
人口多,安穩的地方早早就被反王們占據了。
前世的嶽靖寧遇到了這個問題,所以他定下城池根據地後,開始掃蕩山匪、吸收亂民來補充兵卒。
但那樣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土匪生亂,百姓不定,而且還有難民帶來的疫病。
季浮生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對嶽靖寧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叔父怎知那些人忠於大順?而且,我們也沒錢招兵買馬。”
“我聽父皇說了,好多難民,還有天災,而且那些反賊真的不會以保護的名義‘攻打’我們嗎?挾天子以令諸侯。”
挾天子以令諸侯。
嶽靖寧眸光一凜,頓時思考起這個可能。
大順乃皇室正統,反賊們爭相為了那個位置,勢必會打著討伐逆賊的幌子,攻打陳德明。
如果這個時候有了天子,那就是占著大義啊。
嶽靖寧頓時覺得棘手。
季浮生垂眸,眸底一片冷淡。
挾天子以令諸侯,九皇子的招牌可太好用,畢竟這是正統,占著大義。
氏族和百姓多多少少對此還有敬畏之心。
但是這之後呢?
奉天子以令不臣,利用完了以後,天子識相自己麻溜退位,不識相有的方法請他退位。
天子的權力是自下而上的。
“公主有何想法?”
嶽靖寧不經意的掃視了一眼,注意到季浮生平靜的神色,心念一動,問道。
“在我的想法以前,我需要叔父給我講一講如今大順的局勢。”
季浮生臉上的感傷斂去,定定的注視著他,眼眸帶上了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