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邊的話說出口，整個房間驟然安靜了。
如果內心的情緒能化作現實中的bgm，江澈毫不懷疑他們身處的空間中會充滿“噔噔噔”的鬼畜音效，隨後響起的就是後宮戲常用的懸疑調調。
這麼近的距離，這樣隨口而出的話語，江澈的腦中警笛大作，花字在腦中翻湧播放‘她終於憋不住了，她要對我下手了’幾個大字。
見他久久沒有說話，許無邊“嘖”了一聲，用胳膊杵了杵他的腰。
“問你話呢，人傻了？”
江澈遲疑低頭，清清嗓子：“沒……”
許無邊皺起眉頭，像在沉思。
江澈動作小小地偷看她，惴惴不安等她的下一句。
腦子裡已經開始思考如果許無邊在這個時候提出要包自己，自己該怎麼拒絕。要是許無邊拿已經拍好的片子強迫自己，自己又該怎麼辦。
反正不能讓宋倩他們幾個決定，她們說出口的一定是“這是另外的價錢”。
江澈的一顆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一時間覺得頭腦都有些充血，滾燙發脹，暈暈乎乎。
恍惚間，他聽見許無邊語氣為難。
“沒談過……那你有暗戀過誰嗎？求而不得或者被甩了的那種，你懂那種情緒嗎？”許無邊絲毫沒注意到屋裡氣氛的變化，還在想著短片怎麼拍：“你至少應該看過電視劇吧，這種戲碼應該很常見的，就要那種很痛的演技，那種破碎感！”
江澈：……
不遠處的宋倩終於不再沒心沒肺，善於八卦的她在林曉涵之後捕捉到了兩人之間的奇怪氣場。
她捂著嘴，靠近林曉涵悄悄道：“天哪，我感覺澈兒現在就挺破碎的……許姐是真的對這方麵不太敏感嗎，還是說她這是在撩啊？”
林曉涵看著江澈那張茫然中帶著幾分不可置信的臉，沉重回答：“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但我感覺澈兒真的要碎了。”
***
江澈的戲份大多都是獨角戲，少部分和章宇同框的也隻是拿章宇做個人物關係，出鏡的頂多隻有半邊身子。
按許無邊的話，他這個角色主要走的是內心戲。
但在這種短片裡，可以簡單概括為靠臉戰勝一切，最好能讓人忘了劇情是什麼，隻記得他的臉。
在故事裡，他刻苦鑽研，用不同的牡丹嘗試味道，去做成一盒精致的胭脂。而這盒胭脂會送給章宇，讓他送給心愛的姑娘。
而心愛的姑娘會把它當做牡丹花仙送給自己的禮物，拿去和林曉涵分享。
其他三人的戲份已經拍完，隻剩下江澈。
許無邊讓他去拍了幾個室外鏡頭，用眼神表現出看到暗戀對象已經心有所屬的痛苦。
“再痛一點，不夠痛！”許無邊端著雲台指揮：“眼睛往我身後看，你想象一下你暗戀的人跟另外一個人走在一起，特甜蜜，看起來特彆配，你體會一下那種酸澀痛苦。”
江澈在鏡頭中的表情皺巴了一下，似乎從未擁有過這種情感。
許無邊有些無奈，她想了想，再次開口道：“那這樣，你看我。”
她暫時將相機放下，露出上半身，神色認真。
“假如我們是朋友，你喜歡我，你以為我知道。但有一天我很高興地來找你，告訴你我要跟彆人結婚了，你會是什麼表情？”
都說當導演的一定會表演，許無邊更不例外。儘管他們才認識不過兩天，但此刻她仰著臉，露出一個算得上燦爛幸福的笑容。
這種表情不經常出現在她臉上，因此那種與現實割裂的感覺更加明顯，一瞬間就能引人入戲。
江澈驟然皺起眉頭，盯著許無邊看，漸漸地，臉上呈現出一種強撐的笑意。
“對了！保持！”許無邊迅速扛起相機拍攝，笑著誇讚：“可以啊，還是挺靈的，一點就透。”
室外戲拍完，主要有劇情的部分就差不多結束了，剩下的是江澈在房中製作胭脂的畫麵。
他們拍了一下午，這時候天還沒黑透，拍不出她想要的效果。
許無邊想了想，決定先帶他們去吃飯，晚上再拍幾個鏡頭就能完工。
大約兩個小時後，她們再次回到上陽宮的那間房間。
房間裡多出一盞大燈，孤零零立在空間裡。之前光禿禿的桌子上多了一麵木邊銅鏡，赫然在這小房間中搭出了一個攝影棚。
許無邊麵對幾人震撼的表情，笑著解釋：“我之前幫這裡拍過宣傳片，這些是當時用他們的經費買的。後來據說他們偶爾直播的時候會用，其他大部分時間都在落灰。”
說罷，她將自己背過來的拍攝道具在桌上擺放整齊，將燈光調試出一個偏橙調，類似燭光的效果。
“行了，江澈去坐下吧。”
江澈當了這麼久網紅，向來是野路子出家，早期甚至拍攝都用的手機，完全靠臉打出一片天，這種陣仗他還是第一次見。
人在燈光下，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完全聽許無邊擺弄。
調整片刻，許無邊再次打開相機。
取景框中，清冷俊美的男子身前堆滿了各色牡丹。
他伸手摘取花瓣，放在鼻前輕嗅，又抿進嘴唇。
桌上擺放著瓶瓶罐罐，他挨個擺弄過。製作過程耗神耗時，他仿佛傾儘所有心血去凝成這一盒胭脂，眼中隱約可見血絲。
最後，牡丹花瓣變成淺粉色的胭脂。
他用食指輕輕點取，遲疑著抹上自己的嘴唇。凝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時，一滴淚水驟然從眼中滑落。
“不錯不錯！”許無邊頗為滿意，叫到：“你們那個口紅手裡有樣品嗎，給他來點，我補幾個特寫。”
林曉涵應了聲，從包裡掏出幾支。
口紅的包裝走的是新中式的沉穩大氣，黑底金色紋樣，看起來像一個瘦長的花瓶。
片刻後，林曉涵給江澈補完妝，退回鏡頭外。
回到位置上的她瞧見宋倩用自己的微單對著許無邊和江澈拍，也不知道在拍什麼。
“乾嘛呢？”林曉涵輕聲問。
“噓！”宋倩手指比劃一下，小聲道：“拍點花絮，他倆之間那種氛圍實在是太神奇了，好嗑啊！”
林曉涵了然笑笑，轉向拍攝中的兩人。
許無邊看著取景框中的畫麵，總覺得不舒服。
畫麵中的人仍是紅衣素麵，燈光下，江澈的臉近乎無瑕，泛著光澤。
原本上揚的眉眼因為失落而下垂，眼皮掩著大半眼珠，眼神沒了高光，睫毛在眼下打出陰影。
隻是唇上的顏色似乎有些太重，看起來不像失意的文人雅士，倒像是出自風月場所。
“江澈，你抿一下嘴，有點反光。”許無邊說：“狀態不太對，你再調整一下神情。”
“這個時候抹胭脂是因為你在想，如果你也變成那女孩子的樣子，他會不會喜歡你。但是你心裡很清楚這不可能，你的風骨也不會允許你做出這樣的事。”許無邊緩緩解釋：“你現在的神情要麼是太過堅定，要麼就是鬼迷日眼的，有點過於嫵媚，不對味兒。”
江澈揣摩著調整後，她還是有些不滿意。
“難道是妝的問題？”許無邊盯著取景框思考。
江澈說：“要不讓林曉涵再來調一下——”
江澈的話突然被許無邊的動作打斷。
她放下相機驟然傾身，臉湊到江澈的麵前，細細端詳。
優越的臉映在暖黃的燈光下，增加幾分溫潤。一雙眼睛蘊著水光，直勾勾打量著江澈。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拉得太近了，比在地鐵站擁抱還要近。
江澈瞪大雙眼，鼻尖又聞到了上次在地鐵站聞到的那種香氣。
許無邊身上的香氣。
他眼皮飛快閃動，啟唇想說什麼。
片刻後，許無邊伸出右手，用大拇指撫在他的唇上，蹭了過去。
***
唇妝減淡後，鏡頭中呈現的效果好了很多。
除了江澈總是有點心不在焉，看起來神色恍惚以外，其他都很順利。
晚上九點，許無邊補了幾個口紅特寫之後宣布收工，完成今天的拍攝。
“卡你們直接拿走吧，用完了再還給我，找不到我的話直接放店裡也行。”許無邊打了個哈欠，驟然放鬆下來後，疲憊感呈指數增加。
她累的時候，話會變得很少，人也會冷下來，讓人感覺有些難以接近。
不過這在很多時候幫她省去了社交上的麻煩。
這次也是一樣。
宋倩他們看到許無邊這副樣子，話都不敢多說，一邊道謝一邊催她回去休息，語氣誠懇得像要隨時隨地給她磕一個。
許無邊勾起唇角，揮了揮手，挎上背包去騎車。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剛把屋裡東西收拾好的江澈已經換上了短袖長褲運動鞋，皺著眉頭跑了過來，攔住她。
“你這樣還能騎車嗎，會不會不安全？”他問。
許無邊笑了笑，肆無忌憚地揉上江澈的頭發。
江澈的頭發為了固定，噴了不少發膠，以一種大背頭的形態固定在頭頂，露出飽滿的額頭。
摸上去刺刺拉拉，像仙人球。
“我不騎車怎麼辦，你送我回去？”許無邊笑。
江澈神色猶豫，半晌道：“要不我幫你打個車……”
“不用了，”許無邊站直身子，錘了錘後腰：“連軸轉拍一整天的日子也不是沒有，哪那麼嬌弱。”
江澈陪著她走到景區門口，看她戴上頭盔翻身上車。
“那你注意安全，”江澈看著她，揣摩著分寸試探：“你到家之後跟我說一聲，行嗎？”
許無邊被他這副樣子逗笑，調侃道：“把我當你小女朋友了？我還得跟你報平安呐。”
“不是……”江澈正色起來，耳朵微紅：“女生一個人走夜路需要關注一下安全，這是禮貌。而且你今天很累，我擔心你……”
“彆擔心我，操心操心你們的視頻吧。”許無邊擺擺手打發他，在頭盔下揚起一個肆意的笑：“小朋友，下次見！”
說罷，她的身影如同離弦的箭一般融入夜色，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澈看著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才往回走，在景區大門口與宋倩幾人彙合，幾個人站定等車。
宋倩一到他跟前，就獻寶一般掏出自己的微單，遞到江澈手裡。
“澈兒，你看看這段，能不能當花絮放上去啊。”她興奮地說：“真的超級絕！”
江澈接過相機看向顯示屏，一時失語。
隻見橙色暖光下，許無邊側坐在桌邊，傾身向下。
黑色長發垂落，遮去半邊臉，隻能隱約看見鼻梁和下巴。
而他坐在椅子上，被迫抬起頭，眼睛在光下閃爍。
許無邊的手指就那樣以一種不由反抗的架勢劃過唇齒，暈去過分鮮豔的紅。
江澈看到自己的喉結滾動，慌張地閉上了眼。
畫外的三人參差錯落地倒吸一口涼氣，發出震撼的感歎。
哪怕是他，看到這段視頻也不得不承認曖昧得過分。
但當時的第一視角，江澈把許無邊的眼神看的明明白白。那種專注和熾熱，是針對作品的。
“問我乾什麼，你去問許導啊。”江澈沉默片刻才回答，看不出態度。
宋倩樂嗬嗬收回相機，念道：“我知道啊，兩個人的意見我都要征求一下嘛，先來問問你。”
江澈應了一聲，掩飾性地用食指關節蹭了蹭唇邊。
那裡似乎還殘留著許無邊指尖的溫度，像玉一樣的觸感。
“所以你同意嗎？”宋倩收起相機又湊過來問。
不遠處，訂單上的車開著燈駛來，燈光在黑夜中形成了一束燈帶。
江澈拎起地上用袋子裝起的衣服道具，清清嗓子。
“我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