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陸嶼然頓時覺得自己有病……(1 / 1)

溫禾安不覺得意外,她拿回四方鏡,放在桌邊,用一麵乾淨手帕墊著。

商淮不太能吃辣,但又偏好這一口,嘴唇被刺激得彤紅,吃到後麵一直在灌水,同時招呼在外間伺候的女使結賬。

糕點一籠三個,因為陸嶼然早早撂下筷子,那籠翠玉豆糕還剩一塊無人問津,看得溫禾安很是發愁。

商淮拿陸嶼然的靈莊腰牌爽快地劃賬,一轉頭準備起身回去了,但見溫禾安用牛油紙將翠玉豆糕包起來,捏在掌心裡,再用手指去勾四方鏡上係著的紅係帶,悠悠地在半空晃。

陸嶼然也看她,商淮有些詫異:“不是說不好吃嗎?”

“哦,這個。”溫禾安跟著起身,聞言回:“我怕晚上起來會餓,留著墊肚子。”

她這麼一說,商淮就想到個難題。他自己還好,對日子要求不高,得過且過就行,平時很有閒心逸致照顧下自己的味蕾,但陸嶼然做起正事來是出了名的嚴苛要求高,不僅為難自己,還很為難彆人,溫禾安後麵跟著他們奔波,這一日三餐該怎麼解決。

天天啃乾糧大餅?聽著也太淒涼了。

溫禾安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唇角微一上翹:“你們不用考慮我,忙自己的就行,我自己準備自己需要的東西。”

說話間,他們走出酒樓。

蘿州這三年發展得尤為不錯,百姓生活安穩,因為修士不少,所以夜裡宵禁形同虛設,每晚人頭攢動。唯有今日,行人寥寥,少有幾個都縮著脖子揣著手,麵有戚色,眼裡透露著某種莫大的畏懼。

九州平民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稍有動蕩,就開始止不住惶恐,如驚弓之鳥,隨時準備舉家逃難。

此般情形,大家司空見慣,無有動容之色。

溫禾安沉默注視荒涼的街道,他們住的地方在城東,毗鄰城主府,夜間巡查與守備力量相對較多,許多住在這邊的大戶人家都派小廝出來查探,靜觀其變。

而街道上,紅綢與彩帶隨處係掛著,還沒來得及完全撤下。前天是正月十五,人間團圓,這裡舉辦了許多有趣的活動,十分熱鬨,現在仍留餘韻。

她很快收回目光,目不斜視朝前走,輕聲問:“我們會在城裡待幾天?”

商淮看向真正能做決定的人,使了個疑問的眼色。

“很快。”陸嶼然滿身清貴,與一個慌裡慌張的小廝錯身而過,與此地格格不入的感覺格外明顯,他道:“順利的話,羅青山明天就到。”

羅青山?

溫禾安覺得這名字尤為耳熟,可霎那間去想,卻搜不出印象,她將這名字細細咀嚼一遍,記在心裡,準備等回去後再仔細想想。

一路走到宅門前,溫禾安問他們:“明天有我的事嗎?”

“沒。”

陸嶼然肘邊抵著門,卻不進去,言簡意賅:“彆殺人,彆放火,彆給我惹事,想乾什麼都行。”

他看了看被溫禾安勾著線直晃悠的四方鏡,回想起來,這人以前才是真沒什麼看四方鏡的習慣,又添了句:“有事商淮會聯係你。”

他說話的時候,溫禾安聽得很是耐心,視線安靜落在他唇上。

好似一根沾了水的羽毛濕漉漉抵上來。

陸嶼然微怔,頓時覺得自己有病。

他不想說話了,眼也不抬地徑直朝南院去,經過商淮時停了下,道:“跟我過來。”

南院也是座單獨辟開的小院,離溫禾安的院子最遠。

可能是特意按主人心意收拾出來的,布置擺設很是簡潔素淨,書房裡紫檀書架上陳書數百卷,窗邊放置著幾捧小盆栽,不知是怎麼侍弄的,愣是在這個時節抽出了花苞,含羞欲放。

陸嶼然將手裡的四方鏡往桌麵上一丟,在書桌後坐下,問商淮:“動亂是怎麼回事?”

當時知道要來蘿州,商淮自告奮勇主動查蘿州城的情況,終於如願找陸嶼然要走了好幾位畫仙,叫他們窮儘想象構建世間一切極致情形,酣暢淋漓過了把眼癮。

“就知道你要問這個。”

商淮毫不意外,他聳聳肩,自己給自己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沉吟了一會,還是先把情況說了:“蘿州前幾年隸屬於一個叫落星宗的宗門,為尋求庇護,每年都要上交大量的錢財食物,本身又常年鬨饑荒,時日一長,城裡走的走,死的死,沒剩多少人留下。”

“後來落星宗被另一個宗門吞沒,蘿州失去庇護,處於無主狀態,直到三年前發生變故,一個叫趙巍的人帶兵攻了進來,占城為王,自立為禪王。”

說著,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摁到桌麵上推過去,示意:“趙巍這個人也很有意思,你看看。”

陸嶼然將紙攤開,一眼掃下來,蹙眉:“王庭的人?”

商淮糾正他:“曾經是,出來自立就不一定了。”

“他修為在八境,實力不算強,攻占蘿州時下屬表現出來的實力倒是不俗,我懷疑他背後有人。”提到王庭,商淮聲音沉了沉:“蘿州情況比前些年好了不少,加之地廣,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香餑餑。”

“蘿州今年收成好,糧倉充實,被噩魘家看上了,想要強搶,提出了許多無理要求,趙巍不同意,雙方的兵發生了衝突。”

商淮舔了下乾裂的唇,聲音凝重:“蘿州估計保不住了。”

挺難得的。

一座亂世中無有倚仗的城池,被治理得這樣欣欣向榮。

可惜……

陸嶼然凝著麵前那張折出四道痕的紙,看不出在想什麼,隔了好一會,倏然開口:“讓他們退走。”

商淮攤攤手,臉上滿是那種“我就說吧”的表情,他站起來,彎著背手掌撐在桌麵上,無奈地說:“我覺得你得考慮下族中的意見,這不是一次兩次了,為了沒有利益的事得罪彆家,族中已經頗有微詞,長老們會認為你還不夠冷靜。”

“直接下令。”

陸嶼然做了決定,果真就不會再有一絲一毫的遲疑,他道:“誰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

商淮不由得扶額。

“彆說我沒提醒你,現在巫山和另外兩家的關係可不融洽,自從他們拿到了有關帝源和天授旨的線索,就開始大肆吞並城池,囤積靈石,籠絡各族各家。現在為了區區一個蘿州,你將噩魘家往外推,可就推到他們的陣營裡去了。”

巫山那些長老們知道,不得氣得跳起來。

倒不是噩魘家有多重要,重要到巫山得罪不起,而是因為做這事的人是陸嶼然。

陸嶼然是帝嗣,不論何時,不論何事,都得保持絕對完美與清醒。

他是集整個巫山之力培養和雕刻出來的精美珍寶,理應白璧無瑕,所做任何決定,都該在理智思考,權衡利弊之後。

王座之下,莫不白骨累累。

他若是沒有堅韌不侵的心性,欲成大事而做出的正確取舍,如何使九州稱臣。

“你做好事,又不留名。”

商淮裝得一腔有模有樣的憂鬱:“外麵提起你,不是能打就是神秘,接觸過的還說你冷酷無情,你說不然你也學江無雙,裝也裝出一副慈悲心腸來,好拉攏拉攏人。”

陸嶼然嗤笑一聲,冷瞥著他,道:“我做什麼好事?”

“我隻想將塘沽計劃老巢徹底端掉,但凡有點眼力的,都不會這個時候來擋我的道。”

切。

彆人也不知道你來了啊。

商淮自顧自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陸嶼然這個人,從頭到腳,哪哪都硬,你可能隻有將他人從裡麵剖開了,才能窺見一點柔軟的東西,但也是這一點東西,讓太過完美冰冷的帝嗣看起來是活的。

“好,你嘴硬,你說什麼是什麼。”

他嘀咕著:“反正到時候也不是我被關禁閉。”

陸嶼然毫無溫度地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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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回到自己的院裡,將四方鏡和牛油紙包著的翠玉豆糕放在立櫃上,彎腰摸索著點了燈,又給自己燒了壺水準備泡茶喝。

這間屋的布置很是精巧,臥房被屏風隔開,裡麵布置成一間小小的書室,書桌上,筆墨紙硯齊全。

等水燒開,她捧著茶盞站在窗前,看窗下幾條掛著橘色燈盞的交叉小路,看了會,覺得有些累,搬了把椅子過來,曲腿坐著。

沒多久,掌心就被燙紅了。

溫禾安將茶盞放在窗下架著的小木幾上,食指摩挲著大片緋紅的肌膚,定定看了半晌,而後皺眉。

現在的身體太弱了。

在真正的風雨麵前,聰明的伎倆毫無作用,隻是自取其辱。

溫禾安忍不住摸了下臉頰,總覺得好像會隨時摸到一些什麼,可能總是懸心,所以一想起來就要確認後才能勉強安心。

江召和溫流光不是省油的燈,他們背後的天都和王庭更不是。

個人與世家對抗,無疑是螳臂當車,更何況她修為還被封著,身上傷都沒好全,有心無力。

溫禾安又在風口站了一會,直到迷了眼,抬手揉了揉,才終於下了某個決定。

她展袖坐到書桌前,鋪紙,研墨,落筆,最後折進信封中封好。

修為的事她想辦法去談判周旋,可這段時間,她也不能稀裡糊塗,滿心焦灼卻無計可施地混過去。

巫山畫仙的點畫術,天下聞名。

若是能學一些,用作防身也不錯,至少下次再遇到同樣的境況,不至於如此被動。

隻是看能不能和陸嶼然商量一下,不知道他究竟是個怎樣的態度。

溫禾安放下筆,惆悵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極輕地歎息。

說實話,她從未看懂過陸嶼然這個人。

和他帝嗣的名號一樣,陸嶼然身上自帶一種蒼雪般的孤高清傲。

數萬裡巫山之內,他不論走到哪,麵對誰,永遠都高居雲巔,族內那樣多的年輕人,無一人敢上前與他攀談,偶有眼神上的交流,對方也很快俯身恭敬行禮。

他也不在意,我行我素,生殺予奪。

溫禾安自己的事也忙,天都一堆棘手的事全壓在她手裡,他們之間相敬如冰,遵守著結契之日那個列了許多條條框框,顯得格外幼稚的規矩,井水不犯河水。

但就跟陸嶼然先前說的一樣。

她確實,曾因一些原因,不得已纏過他一段時間。

起先,陸嶼然連個眼神都沒給她。

那也是極其不短的一段時間鬥智鬥勇的接觸之後,陸嶼然這個人,才露出自己稍微有些不一樣的一麵。

她哪一天稍微多接近他一點,第二天必定在正事上遇到各種岔子,來自巫山刻意的敲打找茬,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她累得連打坐都盤不起身體,隻想倒在床上昏天暗地睡一覺的時候,他非不讓她如願,又是推她,又是掰著她,直到她氣得將兩條腿都擱在他身上,他才倏地安靜了。

她一連兩三天不回巫山,一回去,就見他臉冷得比第一次見時還明顯,居高臨下睨她,問她夜不歸宿有沒有意思。

說實話,陸嶼然的脾氣真不怎麼好。

明明悄無聲息結束關係也是他先她一步提的,說的時候一臉公事公辦的漫不經心,她思忖一會後應下來,他邊在文書上敲上象征帝嗣的章,靜了又靜,抬眼看她,說:“溫禾安,再有為敵的時候,我絕不收手。”

她一連好幾天都在琢磨那個絕然的語氣,想,明明自己答應解除關係的時候也沒遲疑讓人久等。

怎麼就又惹到他了。

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他還會來歸墟撈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