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旦，突然就下雪了。

這是2008年以後，顧小影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

考慮到學生的安全，一中暫停了高一高二的元旦假期，改為考試。同時暫時推遲了高三早課時間，從5：55改到了7：00。

晚上，顧小影在家裡背知識點的時候收到了陳昭言的信息：

【明天早上有空嗎，一起吃早餐吧。】

【好。】

【那明天六點，我在你小區門口等你。】

本來顧小影想和陳昭言他們住一個小區來著，但是顧女士在告知顧小影之前就租好了學校門口的房子。顧小影又不想讓顧女士知道太多，最終還是接受了顧女士的安排。

陳昭言爸媽忙，讓肖佳銘媽媽幫忙租的房子，比顧小影的房子離學校要遠一點。

顧小影5：50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陳昭言已經到了。

他還是穿著那件黑色的、高一就經常穿的羽絨服，那件顧小影看到他玩雪的時候穿的羽絨服。

兩人踏著淹沒腳踝的新雪，深一腳淺一腳往學校走去。

“小顧，你知道低年級的月假推遲了嗎？”

“知道啊，因為這場大雪，道路結冰，公交、出租車全停了，就算放假了他們也回不去，所以學校推遲了。”

“昨天我們班主任說，低年級昨天提前了語文月考，有人寫作文的時候從數字1寫到數字800，有人洋洋灑灑寫了一首詩反對延遲假期。”

顧小影在驚訝之餘笑道：“一屆比一屆厲害啊，換做是我們，估計就接受了。”

顧小影不得不感歎，學弟學妹們很勇。

就在這個間隙，陳昭言說：“小顧，我想和你去同一個城市讀大學。”

“啊？”

顧小影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陳昭言，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陳昭言也麵對顧小影站著，沒有繼續往前走，也沒有再說什麼。

四周很安靜，6：00街上還沒有學生，偶然闖進早餐店吆喝的聲音，路過腳步匆匆、為孩子買好早餐的家長。

顧小影就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陳昭言。有那麼一瞬間，顧小影似乎覺得陳昭言波瀾不驚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慌亂。

過了半晌，陳昭言終於開口了：“小顧，我希望我們大學能夠在一個城市。”

顧小影終於回過神來。

“你想去哪個城市，北城嗎，還是海市？”

陳昭言說過他想去海市，但與此同時，國清大學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

陳昭言嘴角彎了彎，搖頭道：“有些事強求不來，我可能和國清無緣，與北城，也無緣。”

“那，你覺得海市怎麼樣？”

陳昭言有些詫異：“我還以為，你是一定要去北城的。”

顧小影也搖頭：“你也說了，有些事情強求不來，有些事情過去了就讓他過去吧，海市也很好。”

顧小影沉默了一會兒，看著陳昭言：“你知道顧安然嗎？”

陳昭言看顧小影眼角有些泛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顧小影自顧自說著：“顧安然是我的哥哥，我的媽媽和他的爸爸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大家好像一直都說他爸爸是被賣過來的。”

顧小影搖搖頭：“其實，他是被拐賣過來的。他爸爸八歲的時候遇到了人販子，被人販子拐賣、帶到了這邊。沒過多久，他爸爸生了一場大病，人販子就把他隨手丟到了這邊，被我媽媽的爸爸、也就是我的姥爺撿回了家。”

“——那個時候，我媽媽還沒有出生，所以雖然他是養子，但是姥姥姥爺對他很好。他原名叫趙偉成，九歲改名顧偉成。”

顧小影看著陳昭言，問：“你知道為什麼他九歲才改名嗎？”

陳昭言搖搖頭。

這個時候，陳昭言隻需要扮演好傾聽者的角色。

“因為他想回家、想找到他的親生父母。”顧小影繼續講著這個故事，“他也回去找過，但是他的親生母親因為弄丟他被趕出家門、離婚了，沒過多久就想不開自殺了。他找到他的親生父親的時候，他那個爹已經和另一個女人結婚了。”

顧小影嗤笑道：“他還以為他的父母有多恩愛，其實他父親早就出軌了。所以，他留在了這裡。”

顧小影垂著眼睛：“後來，姥姥姥爺又生了一個孩子，就是我的媽媽。我媽媽出生之後成了全家的焦點，他爸爸一時之間失去了所有關注，可能也是因為這件事吧，他意識到自己始終隻是姥姥姥爺撿來的孩子、隻是個外人。”

“——所以他成年之後除了給姥姥姥爺打錢、節假日回去探望一下，再也沒有彆的來往。後來，他結婚了，和他的妻子定居在墨城縣，沒多久就有了我的哥哥、顧安然。”

顧小影深吸一口氣：“其實我還有個姐姐，也是顧安然的親妹妹、顧櫻素。1991年，姐姐出生的時候，她媽媽難產去世了。因為這件事，他覺得姐姐的出生帶走了他的妻子、破壞了他的家庭，他就一直不待見這個親生女兒，照顧姐姐的事情都是顧安然在做，我媽有時候會去幫忙。”

“——1996年，他被誣陷貪汙，撤職、罰款，還麵臨著牢獄之災。他受不了被誣陷、被調查，所以自殺了。那一年，姐姐五歲，顧安然六歲。我媽把他們接到了家裡照顧。”

顧小影笑道：“其實這些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還沒出生，都是聽顧安然和我媽說的。”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了，我出生，爸媽忙著工作，一年到頭很少在家，所以我跟著顧安然他們一起長大。於我而言，他們是更親的親人……”

陳昭言知道後麵的故事。

“2008年，哥哥去世。哥哥去世之後，姐姐和她的男朋友一起考到北城，很少回來。

曾經朝夕相處、血濃於水的三個人，自此天各一方。

所以陳昭言在顧小影說出來之前抱住了顧小影。

“小顧，都會好的，以後我會一直在。”

“陳昭言，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訴你了，肖佳銘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陳昭言摸著顧小影的後腦勺，“我就是你的樹洞，不管你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苦惱的事情，都可以和我說，我不會說出去。”

其實顧小影很早以前就想把顧安然的事情告訴陳昭言了，在陳昭言說起自己童年的那天之後。

還是高二暑假的時候，陳昭言說，他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開始拚事業，一年在家的時間屈指可數。

尚年幼的陳昭言內心很敏感、很渴望父母的關愛，雖然有爺爺帶著，但因為長得清秀，經常被欺負，所以陳昭言的性格不可避免有些孤僻。

小學的時候，陳昭言的爺爺去世，他爸媽回來的次數這才多了一點，但是陳昭言五年級就開始住校了。

一直到初中，陳昭言總算從孤獨的童年中走出來了。

也就是因為這些經曆，陳昭言這才對心理學產生了興趣。

顧小影想把困擾自己的故事告訴陳昭言，但是顧小影一直不知道怎麼說，就算是麵對肖佳銘，她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顧安然的死改變了很多，她和顧安然、她和顧櫻素的關係，她的媽媽顧女士、她的父母……所以這一直是顧小影心中的一根刺。

既然是刺，早晚是要拔掉的。

這一天，顧小影腦海裡都是陳昭言站在漫天冰雪裡，說的“以後我會一直在”“我希望我們大學能夠在一個城市”。

顧小影甚至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一向爭分奪秒、不舍得半分鐘假期的一中將自習推遲了了一個小時，一直可望不可及的陳昭言說，他不去北城了，他希望和她在一起。

顧小影覺得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不真實……

但是現在情況特殊，顧小影必須把這個“不真實”放到一邊。

一中的寒假隻有十來天，顧小影還去了文綜補習班和數學補習班，最後的假期也就五天。陳昭言也留在了公寓，說在這邊方便複習，順便幫顧小影補習一下數學。

顧小影的數學還是最差的。隨著題目難度的上升，顧小影的數學成績又到了及格線邊緣。

所以放假之後，顧小影早上七點到九點去補文科，然後去找陳昭言補數學，午飯順便在陳昭言家吃。

下午兩點到五點再去補數學，然後到陳昭言家吃晚飯。

陳昭言也一個人在公寓這邊住。

值得一說的是，陳昭言做的飯真的很好吃。

以前顧小影隻是有幸吃到過兩頓，但是這個寒假，她幾乎天天都能吃到想吃的菜。

對此，陳昭言的回應是：“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在家，又不能總去肖佳銘家蹭飯，慢慢自己也會做了。”

顧小影不得不讚歎：“我就不行，雖然會做飯，但是我寧願餓著或者買泡麵。我最討厭做飯了。”

陳昭言知道顧小影不喜歡進廚房，但是不知道顧小影還會做飯：“你是什麼時候會做飯的？”

“嗯……初二，那一年我媽在家，逼著我學了一遍，勉強學會了，不過隻是餓不死的水平。”

“沒事，家裡一個人會做飯夠了。”

顧小影嘴裡還叼著一塊排骨，愣愣地看著陳昭言，臉突然就紅了。

陳昭言笑了笑，道：“趕緊吃，吃完做一套題，基礎知識點查漏補缺。”

“哦……”

顧小影吃頓飯都快把臉埋碗裡了。

陳昭言很清楚顧小影的水平和不足，所以把知識點講得很清楚，至少基礎點都很透徹。

除夕當天下午，顧小影和陳昭言站在橋邊，看著遠處的煙火，一人手裡抱著一碗麻辣燙，在熱氣氤氳中看著對方。

“小顧，希望明年也能和你一起跨年。”

陳昭言經常冒出幾句曖昧的話，顧小影也慢慢習慣了。

“我也是。新年快樂，陳昭言。”

“新年快樂，小顧。明年這個時候，我們就都成年了，我想那個時候帶你回家。”

顧小影愣住：“是不是太早了？”

陳昭言摸了摸顧小影的頭，笑道：“不早。”

陳昭言心想：能與你相遇已十分幸運，怎麼可能覺得早呢。

顧小影和陳昭言一起吃了一頓麻辣燙，然後就各自回家做題了。

顧小影始終不知道為什麼陳昭言會突然開始打直球。後來，她從肖佳銘那裡知道了。

某天早晨，陳昭言去食堂的路上正好遇到方傑。

一路上方傑都很沉默。

陳昭言還以為方傑在學習上遇到什麼困難了，就想著問問，說不定能幫上忙。

“方傑，你好像有點不對勁，遇到什麼事了嗎？”

方傑也不遮掩：“我想轉到文科。”

“啊？”陳昭言徹底震驚了。

這絕對比他知道蘇羽寒轉文科的時候震驚得多。

陳昭言高二就猜測蘇羽寒會轉文科，因為蘇羽寒數學上的優勢不大、理綜方麵又沒有很大優勢，在人才濟濟的理科班很容易會有落差。

但是方傑不應該。方傑數學沒有優勢，但是理科和英語很強，而文科可以說是一塌糊塗。

方傑隻是片刻猶豫之後就把話問出了口：“陳昭言，你喜歡顧小影嗎？”

陳昭言頓了頓：“應該是喜歡的吧。”

方傑看著陳昭言的眼睛，嚴肅道：“什麼叫應該？”

陳昭言也有些猶豫：“我不確定什麼是喜歡。”

“那顧小影在你心中到底是什麼地位。”

陳昭言默默向前走著，沒說話。

方傑沉默了一會兒：“陳昭言，我也喜歡顧小影。”

“所以，你為了顧小影，想轉文科？”

方傑自嘲般笑道：“說來有些荒謬。自從上高二之後，我老是想起顧小影。在理科班，我基本上沒有見過顧小影。隻有在課間操橫向跑的時候，我才能趁著這時候看見她。”

“……”

陳昭言也換了位置，因為雙排跑的時候，他可以看見單排原地跑的顧小影。

“我也經常去食堂，希望能在食堂遇到顧小影，說上一兩句話，或者看上兩眼。”

“……”

陳昭言經常去食堂也不是因為起得晚。陳昭言很少起晚，去食堂隻是希望遇到顧小影，隻是沒想到顧小影很少去食堂。

後來，顧小影問起來這事，方傑總是笑道：“那是我跟楊子揚想的撮合你們的法子。老陳就是根木頭，遇到心動的女生也一直不開竅。要是等他主動，你能等到下輩子。”

方傑那段話是真是假顧小影無從判斷、也不好去問個明白，但是陳昭言後來的確有點提防方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