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高二的那個暑假,陳昭言留在學校為了數學競賽集訓,肖佳銘被爸媽送到彭城打暑假工,蘇羽寒和蘇明韜在西川度假,顧小影和方傑、楊子揚聯係不多,不知道他們的情況。
顧小影隻能一個人在家,每天看著成堆的作業發愁,忙裡偷閒練一練鋼琴。
原本顧小影以為等一等日子就過去了,等一等就能等來和陳昭言他們的重逢。但是八月三日那天,顧小影接到了顧女士的電話。
電話那頭的江女士聲音有些急切。
“小影,你在家嗎?”
“在,有什麼事嗎?”
“你現在趕緊去人民醫院,你姥爺住院了。”
“住院?”
顧小影趕到人民醫院的時候,姥爺正躺在病床上,姥姥坐在旁邊削蘋果。
“你看我這蘋果皮,這麼長、這麼完整。”
“削蘋果還是你在行。”
顧小影推開門:“姥姥,姥爺。”
“小影?”姥姥把蘋果放在托盤上,“你怎麼過來了,你媽跟你說的?”
顧小影點頭,把果籃放在桌子上,坐在旁邊:“你們住院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
姥爺坐起來,姥姥為他把病床搖起來,披上外套。
姥爺嘿嘿一笑:“沒多大事,老毛病了,大家都忙,不用為了這點小事跑一趟。”
姥爺的病有四年了。
在小醫院看過,在大點的醫院看過,也找過中醫、拜過菩薩,可是一直診斷不出到底是什麼病,也一直沒治好。
從一個隻會啼哭的嬰兒長成能獨當一麵的人,顧女士花了三十多年。
從一個一米七幾、精神矍鑠的頂梁柱到出門要拄拐杖的病弱老人,他隻用了四年。
看著午後的陽光灑在狹小的病房裡,看著病床上孱弱的姥爺,看著旁邊瘦小的姥姥,顧小影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是不是多年以後,顧小影也會變成這樣。
身邊的人各忙各的,早就天各一方,當她病弱到隻能臥床時,甚至找不到一個能閒聊打發時間的朋友。
顧小影說了聲去買點吃的就下樓了。
顧小影走出醫院,走到一處僻靜的小路,給陳昭言發了一條消息。
【陳昭言,你集訓順利嗎?】
十分鐘、半小時、一個小時過去,陳昭言還是沒有回複。
因為是暑期集訓,大家都被允許帶手機,顧小影也知道陳昭言帶了手機。
可能是陳昭言忙著學習,所以沒顧得上看。
想了想,顧小影又給肖佳銘發了消息。
【肖佳銘,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下周六。怎麼,想你哥哥了?】
【沒有。】
幾秒之後,肖佳銘的電話打過來了。
和肖佳銘認識這麼多年,他好像能透過幾個文字就能看穿顧小影在想什麼。
“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
“有不開心的事情就跟哥哥說,哥哥能幫你解決就幫你解決,能聽你傾訴就聽你傾訴。”
顧小影頓了頓,問道:“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嗎?”
肖佳銘也停了一會兒:“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你、陳昭言,多年之後,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
“不會。”
顧小影一愣,垂下了頭。
很快,耳邊傳來肖佳銘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是我妹妹,陳昭言是我朋友,但是你和陳昭言,成年之後得是男女朋友,不能是好朋友!”
顧小影:“……”
我在這裡跟你認真聊心事,你肖佳銘在想什麼?
“肖佳銘……”
肖佳銘絮絮叨叨:“作為你哥哥,我可是把陳昭言賣了個乾淨,彆多年之後你們還隻是朋友,對得起我嗎?”
“好好好,我知道了。”
顧小影連連應聲,連哄帶騙掛了電話。
肖佳銘的聲音從耳邊消失時,顧小影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
“顧小影?”
顧小影聞聲看去,看見的就是不遠處的方傑。
“方傑,你怎麼在這兒?”
方傑手裡提著不少生活用品,走過來:“我大姑住院,我過來看看。”
“這樣啊……”
“你呢,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顧小影苦澀道:“我姥爺住院。”
方傑想了想:“要不我跟你去看看你姥爺吧?”
“不用了。”顧小影擺擺手,“也不是什麼大病,應該過兩天就出院了。你還要看你大姑呢,就彆折騰了。”
一來,顧小影和方傑不熟,沒有看過來看過去的道理。二來,顧小影不知道怎麼解釋和方傑的關係。
沒有家長會坦然接受顧小影“普通朋友”這個介紹。
“那好吧。”方傑揮手道,“那我先走了。你平時有什麼需要可以找我,我這幾天都在。”
看著方傑走遠,顧小影往回走。
路過門診部的時候,顧小影看見了方傑口中的“大姑”。
方傑推著輪椅,而輪椅上坐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
女人臉色蒼白,看上去身體很差,但還是堅持讓方傑推著她要去什麼地方。
“姐!”
這時,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女人從顧小影背後跑過去,嘴裡還喊著“姐”。
女人把方傑推到一邊,自己則跪在輪椅邊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喊著:“姐,你怎麼不跟我說啊,你告訴方天賜你都不告訴我!”
方天賜是誰?
看方傑的表情,方天賜也許是方傑的爸爸。
輪椅上的女人扶著自己的妹妹,奈何沒有力氣扶起來,隻能虛扶著。
“你工作那麼辛苦,請假又扣工資了吧?”
“你是我親姐姐,你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就是丟了工作也要回來!”
顧小影轉身走了。
顧小影不忍再看。
想必方傑也不願意被彆人看著。
回到病房的時候,姥爺已經睡了,姥姥還在旁邊鼓搗那隻紅色的老人機。
看見顧小影回來,姥姥把顧小影拉到病房外。
“小影,正好,我這裡有些新號碼,你幫我存一下。”
姥姥從背包的夾層裡拿出來一個布包,打開層層包裹的布,露出裡麵破得快散開的電話本。
姥姥手指蘸著口水,一頁一頁翻著,嘴裡還不忘念叨:“他們這些人,跟著兒子女兒跑到大城市裡去了,就喜歡換號碼,三天兩頭打電話來,說又換了一個……”
給姥姥存好電話號碼之後,顧小影坐上了回家的班車。
顧小影坐在車上,看著路旁的軌道對麵開過一輛綠皮火車。
火車上坐著不少人,有的靠在窗戶上或趴在桌上在睡覺,有的懷裡抱著年幼的孩子,有的頭發花白、兩眼空洞地盯著前方。
行李架上、過道上擠滿了行李,不遠處乘務員推著小推車過來,他們手忙腳亂在挪地方。
顧小影感受到手機在震動,低頭,是陳昭言打過來的電話。
顧小影頓了一下,將手機屏幕朝下。
四天後,姥爺出院了。
沒兩天,顧小影接到了顧櫻素的電話。
顧櫻素聽上去很開心,應該和葉清航在一起,說是邀請顧小影一起去海市玩兩天。
顧小影沒拒絕。
顧小影從機場出來的時候,看到顧櫻素和葉清航手挽手,就在門口朝顧小影揮手。
顧櫻素朝顧小影跑過來,激動地抱著顧小影:“小影,總算把你叫出來了!”
葉清航笑著拉開顧櫻素:“你彆給人嚇著了。”
說著,葉清航也給了顧小影一個擁抱。
“姐姐,姐夫,好久不見。”
三年了,真的好久了……
“好久不見,小影。”
顧櫻素眨了眨眼睛,眼裡的淚花便跟沒出現過一樣。
葉清航接過顧小影的行李,問道:“小影,我們先回酒店,你今天先休息一下,晚上我們帶你去吃飯,明天再出去玩。”
“好啊。”
顧小影的胳膊被顧櫻素挽著,動彈不得。
“姐姐,這回你怎麼有空約我出來玩了?”
葉清航研究生畢業之後就留在了北城工作,顧櫻素也一直在北城。
看顧櫻素的朋友圈,她要麼在分享書籍,要麼在記錄自己寫書的靈感,幾乎沒有看見她出去旅遊過,即使是北城的景點,也沒看見她去過。
也許是顧安然曾經那句“等妹妹畢業了,哥哥就帶你去香山看楓葉”,顧櫻素在北城七年,從來沒有去過香山。
顧安然已經走了九年。
這九年裡,大家都沒走出來。
顧櫻素道:“你姐夫前幾天離職了,我們好不容易才得空出來玩,當然得帶上你了。”
“那我先謝謝姐姐還記著我了。”顧小影笑道,“經過學業的摧殘,我現在的體質可差得很,走兩步就得歇一下。”
“那有什麼,姐姐的身體也沒好到哪兒去,爬個三樓都喘。”
葉清航毫不留情地吐槽:“讓你們平時多鍛煉,現在知道自己身體差了?”
“我那是職業需要,久坐才出的毛病……”
葉清航訂的酒店就在電視塔附近。
顧小影坐在床邊,透過落地窗看著電視塔絢麗的燈光秀,看著江邊熙熙攘攘的遊客,看著寫字樓裡直奔地鐵站的打工人,看著路上轟鳴而過的跑車,想著,自己會不會成為路上忙碌的哪個人。
不管自己成為的是打工人還是遊客,顧小影都隻是眾多人中的一個,不會有人為她駐足,就像沒有一輛列車會為乘客永遠停留。
顧小影縮回來,躺在沙發上,環視著這個裝潢奢華的酒店。
姐姐這些年過得應該還不錯。
這時,房門被敲響了。
“小影,是我。”
顧小影打開門。
“小影,你姐夫訂好了座位,我們去吃飯吧?”
“好啊。”
顧小影不知道這家飯店多貴,不知道在這家飯店吃飯的人都是些什麼人物。
但是葉清航能坐在這裡,顧櫻素能坐在這裡,就說明他們過得真的很不錯。
其他的也都不重要了。
“小影,這家店的蝦很好吃,你試試?”
顧小影夾起一顆早已剝好殼的晶瑩剔透的蝦,蘸著旁邊醬色的汁,放入口中。
不愧是海市高級飯店的菜,都是蝦,但味道就是不一樣。
“小影,怎麼樣,好不好吃?”
顧小影點頭:“比我以前吃的蝦都要好吃。”
“好吃就行。”顧櫻素說著,又給顧小影夾了好幾道菜,“這些你也嘗嘗,都是這裡的特色。我本來還擔心你吃不慣這裡的口味,現在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顧小影道:“怎麼會?姐姐的眼光一直很好,我知道的。”
顧櫻素和葉清航帶顧小影在海市逛了五天。
他們去了迪士尼和歡樂穀,去了東方明珠,去了外灘、坐了郵輪,逛了動物園,參觀了博物館。
顧櫻素和葉清航送顧小影去機場的時候,顧櫻素說:“小影,我和你姐夫馬上就要去法國了。”
聽到這個消息,顧小影一點也不意外。
從前,顧櫻素很排斥和顧家人來往,所以她去北城之後一直沒有回來、沒有和家裡聯係,就是和顧小影也聯係不多。
這一次邀顧小影出來一起旅遊,肯定不單單是旅遊那麼簡單。
而且,這幾天,顧櫻素看顧小影的眼神有點奇怪,好像有一些對親人的不舍,又好像有對過去的徹底割舍。
原來是要離開了啊。
顧小影看著顧櫻素,微笑道:“那很好啊。姐姐,你們找好住的地方了嗎,工作、生活會不會不方便?”
沒聽到顧小影的挽留,顧櫻素反倒鬆了一口氣。
“小影,你姐夫在法國有不少朋友,已經幫我們找好房子了。我拿到了巴黎美術學院的offer,你姐夫也拿到了工作簽。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一直留在法國。”
顧小影看著這個不過二十五歲,卻在年幼時失去父母、未成年就失去親哥哥的人,真心祝願道:“姐姐會幸福的。”
顧櫻素抱住顧小影,輕輕拍著她的背:“小影,我們肯定還會回來看看的。有機會來法國的話,一定要找我。”
“好。”
顧小影回家後躺在沙發上,看著空曠的家裡,疲憊地閉上了眼。
顧安然死了,顧櫻素和葉清航會留在法國,父母都在外工作,這個家裡,很早以前就隻剩顧小影了。
“咚咚咚……”
聽到敲門聲,顧小影不情願地起身開門。
“小顧……”
顧小影看見來人,愣在原地。
“陳昭言,你怎麼來了?”
那天,陳昭言忙著集訓,一直到下午回宿舍才看了一眼手機。看到顧小影的消息後,陳昭言趕緊回複,可是怎麼等也沒等到顧小影的回應。
後來,陳昭言給顧小影打電話,顧小影也沒接。
陳昭言又聯係了肖佳銘,肖佳銘說了顧小影的不對勁。
這些天,陳昭言一直給顧小影打電話,但是顧小影的手機關機了,發消息也沒人回。
今天,肖佳銘告訴陳昭言,顧小影回家了。
陳昭言集訓結束馬上就趕過來了。
看到顧小影好好的,陳昭言終於放下心來。
“沒什麼。就是……今天集訓結束,我回家,順路過來看看。”
顧小影側開身子:“進來坐會兒吧?”
陳昭言坐在沙發上,看著忙著燒水、倒茶的顧小影,覺得她好像有心事。
“小顧……”
“怎麼了?”
陳昭言想了想,還是沒能把想問的問題問出口。
以什麼立場,朋友?
話到嘴邊,陳昭言道:“這個暑假你學習了嗎,數學有沒有不懂的地方?”
顧小影一愣,笑道:“不多,學了一點,數學有幾個知識點想不通,正好你在這裡,要不你再辛苦一下,教教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