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教室裡鬨哄哄的。
“同學們，大家安靜一下。”十五班的班主任端著一個飄滿茶葉的玻璃杯進來了，“我看看大家的著裝……李端，你校服呢？”
“老師，學校商店沒貨了。”
“下周一補貨，記得去買。周二出早操要是還沒有校服，你們就收拾收拾，回家學習去！”
邵平——十五班的班主任，看著就不好惹。
顧小影對此深有體會。因為顧小影第一節課就被趕出了教室。
那天是軍訓結束的第二天，學校組織發放教材。
“第一組的同學負責發書，其他人安靜。”
邵平撂下這一句話就出去了。
原本安靜的教室瞬間喧鬨起來，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搭話，想借點話題找到誌同道合的夥伴。
“小影，你有鉛筆嗎？我忘帶了。”
蘇羽寒坐在顧小影後座，倆人還算熟悉。
“有的，你等一下。”
顧小影從桌子裡拿出筆袋，翻找著鉛筆。
蘇羽寒把頭探到顧小影肩旁，看著顧小影鼓鼓囊囊的筆袋：“哎哎哎，小影，我要那個木的。”
“哦，好。”
顧小影還以為蘇羽寒要的是自動鉛筆，沒想到她是要木鉛筆，便把木的翻出來給她。
“顧小影，你給我出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邵平進來了。
整個教室瞬間鴉雀無聲，全都順著邵平的目光看了過來。
顧小影迎上六十多個人的目光，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顧小影把筆袋放回桌洞，走出了教室。
“老師，為什麼呀？大家都在說話，你為什麼隻讓她一個人出去？”
顧小影聞聲頓住，回頭看了一眼。
是雙又壯著膽子站了起來。
顧小影趕緊瘋狂眨眼，示意雙又彆衝動。
雖然還沒相處幾天，但是顧小影基本摸清了雙又的脾氣：性子直、脾氣爆，不顧後果。
這件事顧小影最多也就是被罰站，但是如果涉及的人多起來，後果不好說了。
“她東張西望還說話！你說為什麼？你們嘰嘰喳喳些什麼，當自己還在家呢？這是教室，容得你們造反？”
邵平氣得臉都紅了。
顧小影記得剛開學那天，邵平說過，大家至少要一起生活一年，要把班級當家……
在邵平的斥罵聲和顧小影的勸阻中，雙又不情願地坐了回去。
蘇羽寒反應過來，也站了起來：“可是老師，是我在找她借東西。”
“那不是理由，什麼東西不能下課了再借，一定要在課堂上？我離開教室才兩分鐘，走之前還說安靜，保持安靜！你們不把我這個班主任放在眼裡是不是？”
蘇羽寒還想反駁，被蘇明韜拉住了。
最後一組，第二個坐的顧小影，第三個坐的蘇羽寒，第四個坐的蘇明韜。
“老師，是我先找顧小影說話的，東西也是我借的，要罰站我跟她一起站。”
蘇羽寒懶得理會蘇明韜，直接走了出去。
“愛站你就站著！”
邵平這下氣得臉都有些發紫了，一屁股坐在教室後麵的凳子上，一言不發。
教室裡大家如臨大敵，大氣都不敢出，隻有發書的同學還在沉默著忙碌，教室裡隻剩書本的碰撞聲和書頁翻動的聲音。
倒是教室外麵，雲淡風輕。
顧小影站在教室外麵，靠著牆壁，打了個哈欠。
“小影，對不起啊……”
顧小影搖搖頭：“跟你沒關係，他就是想找個人撒氣。“
“跟我有關係。”蘇羽寒垂頭喪氣道，“其實，我跟誰說話他都會罰的，而且大概率會罰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顧小影好奇問道：“為什麼？“
蘇羽寒歎了口氣：“知道分班情況之後他就找我談過話，我把他惹毛了。”
“這樣啊……那你這次不是又惹了他一次？”
蘇羽寒吐舌：“不差這一次，以後還會有很多次呢。”
就在兩人聊天的時候，陳昭言從廁所回教室，正好看見了顧小影。但也隻是看了一眼，陳昭言便徑直走回了教室。
邵平的聲音打斷了顧小影的回憶。
“體委，你帶好隊，按昨天開會的安排去操場上排隊，跟在十四班後麵。”
“是。”
“五分鐘之內整好，趕緊的。有校服的都給我穿上，沒有校服的下周一必須準備好！”
邵平頭也不回就走了出去，留下一股難聞的煙草味。
邵平不在教室抽煙，但他已經是老煙槍了，走到哪裡都帶著一股煙草味。
蘇明韜看了一眼邵平離去的方向：“大家動作都快點。燒瓶去辦公室了，估計會在辦公室盯著操場。”
大家都一窩蜂湧了出去。
為什麼叫他燒瓶呢？諧音是主要原因。
大家私底下開始叫他燒瓶還是因為顧小影被罰站的事。都說他跟燒瓶一樣——麻煩，稍有不慎就會出事故。
大家都是第一次到一中，一切都還不熟悉，對一切新鮮事物充滿了興奮啊，連出操都在嘰嘰喳喳。
顧小影自然還是站的第一個。
就在人群浩浩蕩蕩下樓梯的時候，顧小影看見了被隊伍堵在樓道裡的陳昭言。
顧小影在不遠處看著陳昭言，就覺得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特彆是笑起來。
他旁邊的一個男生正在手舞足蹈比劃著什麼，陳昭言一直在笑，兩人聊得很開心。
他笑的那個瞬間，顧小影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停滯了一瞬間，而後便是控製不住的撲通狂跳。
顧小影突然體會到了小說裡女主對男主一見鐘情的瞬間。
女主看見意氣風發的男主，怎麼會不動心呢。
“小影，乾嘛呢？”
“沒事。”顧小影回過神來，發現本來站在隊伍中間的蘇羽寒現在正站在自己身後，“你怎麼站前麵來了？”
“換過來了嘛，後麵的人我也不太熟。”
顧小影沒拆穿。
蘇羽寒漂亮、成績好、熱情大方，早就跟班上大部分人混熟了，換到顧小影後麵無非是為了顧小影。
蘇羽寒輕輕推著顧小影的背：“小影，快走吧，前麵的隊伍出去了。”
顧小影再去看陳昭言，隻看見了他的後腦勺消失在人群中。
十五班隊伍到的時候，十四班的隊伍已經排好了。
顧小影看見陳昭言站在隊伍中間偏後的位置。
“尊敬的領導、老師們，親愛的同學們，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一二班的……”
學校的開學典禮永遠都是這個套路，每年、每個學校都差不多，顧小影從小學聽到高中，都快會背了。
蘇羽寒伸著脖子：“小影，你看後麵，隔壁班班主任，他叫朱軍，教我們物理的。”
物理？
顧小影初中煩的課程不多，物理便是其中之一。
顧小影順著蘇羽寒的話看過去，一轉頭便看見了陳昭言。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站到第三個來了。
陳昭言低著頭，沒什麼表情，正在擺弄手裡的一隻魔方。
站在他前麵的那個男生回過頭跟他說了什麼，陳昭言的嘴角不自覺彎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眼睛也彎成了一個月牙。
蘇羽寒見顧小影的眼神並沒有看向朱軍的方向，提醒道：“小影，你看什麼呢？朱軍在那邊兒。”
“哦。”
顧小影回過神來，漫不經心掃了一眼隊伍後麵。
顧小影有點近視，壓根兒看不見站在隊伍末尾的朱軍。
顧小影腦海中隻有陳昭言彎彎的嘴角和淡淡的笑容。
後來的一個月裡，顧小影似乎經常能看見陳昭言。
或許是因為他就在隔壁班，出早操、課間操、吃飯、甚至去廁所，顧小影都不時能看見他。
又或許，是因為顧小影想看見他，所以她經常拉著蘇羽寒去廁所。
知道陳昭言午餐時間經常會在下課五分鐘之後出教室，她也會在其他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後再出教室，隻期待能偶遇陳昭言。
這一份有點病態的，細膩的感情一直藏在顧小影內心深處，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顧小影就在渾渾噩噩的學習生活、肖佳銘不時的嘮叨和偶爾的驚喜中，度過了在一中的第一個月。
轉眼就到第一次月假了。
一中的慣例是，月假都在大早上六點左右開始，一般假期有三天，認真算下來也就三天兩晚。
顧小影站在校門口乖乖等肖佳銘。
雖然顧小影真的很不想等肖佳銘，但是不等的話，肖佳銘肯定會跑到顧小影家裡嘮叨很久。
為了自己的耳朵，顧小影選擇暫時忍耐。
肖佳銘拖著一隻大黑箱子，有些吃力，卻不忘打聽陳昭言的月考成績：“老陳，我還沒問你呢，你入學考試怎麼樣？”
“還行。”陳昭言有些無奈，“你拖這麼大個行李箱乾嘛，就三天假。”
“作業啊。”
“……”
看陳昭言不說話，肖佳銘沒好氣道：“陳昭言，你彆告訴我你沒帶作業啊。這可是年級組統一布置的作業，一門課起碼三張試卷。”
陳昭言聳了聳肩，誠實道：“我做得差不多了。”
肖佳銘儘量瞪大眼睛看著他，小小的眼睛充滿了震驚。
陳昭言看肖佳銘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解釋道：“物理課做物理試卷，朱軍順帶把答案講了。自習課都是空的，寫其他試卷。這不就寫得差不多了？”
“啊！我們為什麼沒有這麼好的待遇？”肖佳銘此刻很煩躁，“老陳，假期的最後一天你記得把物理試卷發我，我對下答案。”
陳昭言表示愛莫能助：“試卷在教室呢。”
“……”
肖佳銘看向陳昭言的眼神充滿了怨恨、嫉妒、不滿和委屈。
陳昭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行了，我幫你問老師要一份。”
“大恩不言謝！”突然，肖佳銘好像看見了什麼，兩眼放光，“哎呀，我看見顧小影了。這小丫頭片子，我得去好好教育她。老陳，我先走了哈。”
陳昭言表示請隨意，肖佳銘便提著行李箱往前跑了。
顧小影看見肖佳銘的時候，也有些震驚：“你怎麼拖這麼大一個行李箱？”
“……”肖佳銘隻得再說一遍，“作業啊，試卷和課本都在。”
“哦。”
“顧小影，你彆跟我說你沒打算做作業。”
“……物理在課內就做完了，生物化學沒打算做，反正也不會。”顧小影撇了撇嘴，“其他的做了一些，帶了一些。”
其實顧小影很久沒有做過家庭作業了。
肖佳銘撓了撓後腦勺：“你不是十五班的嗎，怎麼和十四班一樣物理上課就做完了？”
“我們物理老師是同一個。”
肖佳銘撓了撓頭：“這樣啊，為什麼我沒有一個這樣的老師啊！”
顧小影懶得理他，徑直往前走。
出門在外，顧小影還是習慣戴著耳機。但是肖佳銘在旁邊，戴著耳機不太好聊。
上了車，顧小影覺得不戴耳機渾身不舒服，於是顧小影決定早點結束話題。
“肖佳銘，你叫我等你到底要乾嘛，能不能先不說成績的事兒？”
肖佳銘長歎了一口氣：“行，不談成績的事兒。小影，你有什麼理想嗎？就是，你以後想做什麼？”
又是這個話題……
顧小影歎了口氣，猶豫了片刻，答道：“我不知道……”
肖佳銘正糾結這件事。
當一個人沒有目標的時候，生活似乎也失去了意義，像無頭蒼蠅一樣完全找不到方向。
雖然肖佳銘自己沒有這種感受，但是他知道陳昭言經曆過，他也親眼看到過那種無助和絕望。
肖佳銘突然想起來：“鋼琴呢？小影，你不是很喜歡鋼琴嗎？你好好學，到時候走藝考的話，文化課過線沒問題！”
顧小影打破了肖佳銘的幻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彈鋼琴完全靠自學，又沒學多久，能乾什麼？再說了，訓練、集訓、麵試，哪一項不需要我媽同意？”
肖佳銘再次苦惱起來。
顧小影的媽媽不可能讓她去學鋼琴，如果報名學校的藝術生的話，高三一年去北城集訓的費用也很高，單靠顧小影自己肯定沒辦法……更何況，顧小影自己也對北城有些抵觸。
肖佳銘也沒轍了。
他知道顧小影的性格，除非喜歡，否則沒有彆的東西能讓她主動努力。
顧小影沉默了一會兒：“我隻能儘量。”
肖佳銘愣了一下，看向顧小影：“啊？”
“……”顧小影歎了一口氣，“我的意思是，道理我都懂，我會儘量上課認真一點。”
“你……”
肖佳銘其實很懷疑，畢竟顧小影要是想努力的話壓根就不會是現在這樣。
其實顧小影小時候成績一直很好，但是顧安然去世以後，她性格變了很多，甚至有些自閉。
她好像在通過這種方式懲罰自己、替媽媽贖罪。
但是肖佳銘不好意思、也不能打擊她，隻能安慰道：“好，我相信你答應了儘量就一定會儘量。我們不求多厲害逆天改命，能考上大學就可以。”
畢竟按照顧小影現在的成績，能考上二本就算撞大運了。
顧小影猶豫了一會兒，正想戴上耳機，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肖佳銘，你……介意早戀嗎？”
肖佳銘無所謂，答道：“不介意啊，我是那種禁止早戀的封建大家長嗎？”
顧小影趁著這個機會追問：“那你打算在高中談戀愛嗎？”
“不知道，那要看會不會遇到喜歡的人了。”
“那如果你喜歡的那個男生，和你差距很大，你介意嗎？”
“你是指什麼方麵的差距？”
“嗯……”顧小影想了想，“成績、性格方麵吧。”
“性格我肯定是介意的，但是如果我不喜歡他的性格，我應該也不會喜歡他。成績算哪門子差距，成績又不決定一切。”
肖佳銘很認真地回答完之後恍然大悟，摁著顧小影的肩：“我知道了！顧小影，你該不會是打算給我介紹對象吧！”
“？”他怎麼會這麼想？
肖佳銘看著顧小影複雜的表情：“……不對。顧小影，你該不會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顧小影暗歎一口氣，還是決定告訴肖佳銘：“是。”
其實顧小影本來也沒打算在肖佳銘麵前隱瞞這件事。
從小到大，除了顧安然，肖佳銘就是唯一一個可以和自己談心的人。
肖佳銘了然：“讓我猜猜……他成績很好，性格也很好，按你的審美，他眼睛一定特彆好看，對吧？”
“……嗯。”
肖佳銘抖著右腿，得意道：“那不就是我嗎？那可不行，我是你哥啊！”
“？”
顧小影一臉震驚。
“你要不要臉？”
“開玩笑，開玩笑，哈哈……”
顧小影白了肖佳銘一眼：“你很自戀啊，肖公公。”
“顧小影，我是你哥，彆沒大沒小的。”
“表的。”
“表哥也是哥，彆沒大沒小的。”肖佳銘頓了一下，追問，“他是你們班的嗎，我認識嗎？”
“不是。隔壁班的，我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應該不認識吧？
肖佳銘突然就想到了陳昭言。成績好，性格好，重要的是，他眼睛特彆好看……
肖佳銘不確定地猜測：“……他不會姓陳吧？”
顧小影突然意識到什麼，趕緊否認：“不是，當然不是！陳這個姓滿大街都是，怎麼可能姓陳……”
“……”
認識顧小影十幾年，她那點小動作肖佳銘會看不出？但是肖佳銘還是沒打算拆穿她。
一個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一個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好妹妹，都知根知底的。
既然這樣，那他很樂意當這個紅娘……不對，媒婆……呸，介紹人。
對，介紹人。
顧小影看著肖佳銘若有所思的樣子，總覺得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顧小影想說點什麼，但是猶豫了一下又憋了回去，默默戴上了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