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暗的,月亮冒出了頭,幾隻烏鴉落在路邊兩旁光禿禿的樹乾上,時不時叫上兩聲,但整條路還是靜得可怕。
過了一會兒,與環境不合時宜的喇叭聲響起,烏鴉又散開,一束燈光照射透過霧氣,一輛巴車晃晃悠悠地停下。
葉子背著書包下車,下車前認真跟司機致謝,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她家離學校最遠,路最不好走,司機看她一個小姑娘不容易,總是堅持送她到家的小巷路口。
冬天的風最是刺骨,葉子還穿著薄外套,沒一會兒全身都僵了,鄉下到處都是田,晚上沒有路燈,什麼也看不清。
葉子輕車熟路地往巷子裡走,不過會動不動被石子絆一下,她邊走邊回想今天老師對她說的話。
今年她高二了,在這樣一個落後的地方,她的成績可以說是難得一見,老師看她是個可造之材,問她打算去哪兒讀大學,給她推了幾所不錯的學校,想提高提高自己小學校的名氣。
葉子當時沉默了……
讀大學啊……
要花很多錢吧。
她現在讀書的錢是媽媽東拚西湊出來的,為此她爸爸已經發了好幾次脾氣,還去學校鬨了好多次,讓她輟學出去打工。是葉子媽媽硬挺著,才把葉子供到現在。
當時葉子把輟學的想法說出來,老師被嚇了一大跳,生了好大的氣,可是看著葉子發白的外套和手上的凍瘡,也沒能忍心說重話。隻是勸了葉子好久,說了讀大學如何如何好,出了這個小地方如何如何好,又講了她當初去燕城學習交流的時候,那個城市如何如何氣派。
燕城啊……
“哐啷——放手,我讓你放手!”
葉子被喊罵的動靜驚得回過神,抬起頭來,發現爭執聲在自己的家的方向,也顧不上腳下的石子就往家跑。
剛剛跑進院子就撞上了一個人。
“爸。”
“啊!哦,葉子啊,放學了?你進去吧,我有點事兒。”葉子爸爸支支吾吾的,想趕緊繞開葉子走。
“你站住!”葉子媽媽從屋子裡釀釀蹌蹌地跑出來,手上和臉上都是血。
“媽!”
葉子媽媽跑過來死死地揪住男人。
“你把存折拿過來!那是我自己的錢!”
男人想把手抽出來,女人就一直揪著不放,他一怒之下把女人推倒在地。
“你他媽沒被打夠是吧!什麼你的我的,你是老子的女人,這就是老子的錢!”
“媽!”葉子把男人推開去扶女人,男人被推了個釀蹌。
“嘿,你個賠錢貨,還推老子!”
女人被扶起來,不管已經破皮的手,又把他拽住。
“我不是你女人,你已經和她在外麵有孩子了,我們離,你把存折給我!!!”
葉子聽著話,震驚地看向眼前的男女,還沒反應過來。
“啪!”
女人的臉瞬間腫了。
“帶著你生的掃把星滾!我說最後一遍,放手!”
葉子媽媽拚儘了全力去搶男人手裡的東西,葉子也跟著去搶,最後兩個人都受了傷。
男人下手越發狠毒,女人和女孩兒的臉上都有了血印子,但是女人護著女孩兒,和男人扭打在一起。在廝打過程中,存折被撕爛了,
“媽的……死婆娘!”男人像發瘋一樣抓著女人頭發,想把女人的頭往地上撞。
女孩哭著去拉,又被推倒在地。
葉子情急之下,看見了院子裡男人喝剩的空酒瓶,跑去拿起酒瓶往男人頭上砸,男人疼得放了手。
“哎哎哎,乾什麼呢,你要不要臉啊,打老婆!”葉子一起攙起了地上的女人,聽見聲音的鄰居大姐跑出來。
聽見動靜,跑出來的人越來越多,好幾個青年男生把男人圍住,把母女兩個護在身後。
“我女人,我愛打打!你管的著嘛你們!”
葉子媽媽的臉已經腫得說不出話,但還是用儘力氣。
“我說了,我跟你離婚!你在外麵已經有了新的女人!你彆想把我的東西都拿走!”
男人看著越來越憤怒的眾人,捂著頭心虛地朝著女人吼。
“我拿什麼了!你瞧瞧你這個樣子,有什麼值得我圖的。”男人接著看了葉子一眼。
“掃把星,賠錢貨,我呸!”
有個年輕男人回身抄起鋤頭想打人,男人畏畏縮縮地跑了。
那天晚上,葉子抱著媽媽隻是哭,腦子裡一直回響著一句話:
你有什麼值得我圖的。
後來,因為不識字的原因,葉媽媽拿著身份證戶口本,跑了好多地方,走了好多路,受了好多白眼,費了好久才重新辦好存折。
男人又來過好多次,有時候還帶著一個陌生女人回來,那個女人挺著肚子,大眼睛,看起來比媽媽年輕,可是葉子厭惡她,葉子分明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不屑。
他們用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坑蒙拐騙地想讓葉子媽媽把存折拿出來,要不就讓母女倆搬出去,都讓葉子媽媽趕了出去。
有一次男人沒了耐心,又想動粗,葉子又抄起了酒瓶,把兩個人嚇得自己走了。
葉子看著手裡的瓶子,很便宜的酒,男人以前最愛喝酒,喝了酒就對媽媽拳腳相向,有時候是她,後來媽媽讓自己去讀了書,好多次葉子問媽媽,她都說男人已經不打人了,葉子當真了。
可是角落裡的酒瓶越來越多,媽媽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身體越來越差了。
葉子媽媽堅持和男人離了婚,在葉子剛高考完的時候,女人徹底倒下了。
那已經是夏夜,風已經不刺骨了,天上的星星越越來越多了,烏鴉的叫聲變成的蟬鳴。
媽媽躺在床上,她不願意去醫院,她們沒有多少認識的親戚,來幫忙的就隻有幾個近親和葉子的老師。
葉子跪在地上握著媽媽的手,她把老師帶來的成績單給媽媽看,床上的人想笑,可是咳出來的都是血。
她強撐著把枕頭下的存折塞進葉子手裡,葉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隻流淚,說不出話。一隻手來撫摸她的臉。
“不要哭……”女人看著葉子笑,眼裡含著眼淚。
“葉子生得這樣好看,不要哭……”
“媽媽……”
“要努力讀書……你做什麼媽媽都很高興……”
“媽媽,求求你。”
“要遇到一個對葉子好的人……咳咳”
“彆走媽媽……”
“媽媽愛你……”
“媽媽!”
那天也是最冷的一天,從此之後,葉子的每一天,都是黑暗的。
……
“滴——滴——滴——”
肖亦驍盯著心電圖,心臟也跟著跳動,好像害怕綠色的線出現問題。
他把視線轉向床上的人,看著蒼白的臉上滲出的淚水,連忙去擦。
“咚咚咚。”
許沁推門進來了,把午飯放在一邊,然後去查看心電圖。
“我來守著吧,你休息。”
“不用,你忙吧。”
“我下班了……”許沁看著肖亦驍那個樣子,想說什麼又不好開口。
“她現在這樣,什麼時候醒過來不一定,但肯定不會有生命危險,你一直這樣盯著不起作用。”
肖亦驍沒說話,還是一直盯著床上的人。
許沁看著他,“跟我出去透透氣吧,一會兒再回來,就一會兒。”
肖亦驍猶豫了一下,跟著出去了。
他們走到了天台上。
“你這大半個月都在這兒,不怕身邊的人懷疑嘛?我哥他……”
“你哥還不知道。”肖亦驍終於有了反應,“何況他也不會知道。”
“怎麼不會,你替人家都把錢還了,你當我哥傻啊。”
肖亦驍抬起頭看看著許沁。許沁和他對視,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之前不是對她有意見嘛?怎麼突然……”
怎麼突然又是調查彆人的過去,又是替人還錢的,甚至還日夜不分地守著。
但她還是沒說出來。因為待在一起的時間夠長,所以她同樣了解肖亦驍,有些東西不適合點破,就像曾經她警告孟宴臣那樣。
……
“救命之恩還不夠嗎?”
夠嘛?夠了。
那為什麼要不眠不休呢,為什麼要去還助學貸款和欠款呢?
大概是知道了一些故事吧,一些讓肖亦驍想起來就懊悔的往事,大概是紙醉金迷慣了,現在才意識到自己以前有多王八蛋。
“小姑娘彆成天想著歪門邪道。”
“彆以為一句自省就能遺忘所有。”
“我都讓宴臣離你遠點,你怎麼還敢!”
……
一字一句的話都在肖亦驍腦海裡循環,最後也隻剩下一句
“小心!”
“肖亦驍?”
沉思著的男人回神了,點著的煙沒吸,想起來一會兒還要回病房,趕緊掐了。
“不說了,回吧。”
他們又從天台上下來,走到病房前就愣住。
“人呢?人呢!!!”
肖亦驍迅速衝進病房找人,衛生間裡沒有,自帶的獨立臥室也沒有。許沁也著急了,不過比肖亦驍尚存幾分理智。
“冷靜!你先去找,我去調監控,分頭行動,她現在情況不穩定,不能跑出醫院。”
……
一輛林肯停在醫院門外。下車的男人穿著黑色風衣,帶著金絲眼鏡,身姿挺拔。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人,就像一尊不菲的陶瓷,貴氣,但易碎。
孟宴臣來給許沁送飯……
也是被付女士壓著來體檢,長期的熬夜酗酒讓孟宴臣最近愈發憔悴,加上越來越深的低氣壓環繞,讓付女士親自登門警告。
孟宴臣在樓下給許沁打電話沒打通,發消息也沒人回,索性把保溫袋給了一樓的服務台。
“麻煩一會兒通知孟醫生來取,謝謝。”
付女士替他預訂的是全身體檢,孟宴臣轉身往精神科走,剛走到一半,就頭痛欲裂。
這近兩個月來時不時就要發作,孟宴臣說應該是壓力大導致,可是他自己明白,不是。
是依然沒有任何結果的打聽,是明明已經退回,可還是莫名其妙收到的款,是已經停機的電話號碼,明明知道病根,但是無藥可治。
孟宴臣疼得半跪在地上,他想自己站起來,可是不行,精神科的病人不算多,現在走廊裡沒有人能幫忙。
沒有人幫忙……
……
“你沒事吧?”
一個聲音飄進耳朵,可頭太疼了,他聽不清,但有一個人蹲在他麵前了。
“你沒事吧?”
那個人有接連問好幾次,疼痛緩解一絲,孟宴臣從一聲聲詢問中緩過來了,抬起了頭。
然後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眼睛。
一雙日思夜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