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逸辰帶人快速趕到醫院監控室時,是三點十八。
監控室裡,坐在電腦屏幕前盯著暫停畫麵裡的人的時向晚,臉色難看,給人一種欲殺人泄憤的感覺。
當譚逸辰等人看清畫麵裡的人,也想殺人泄憤。
電腦裡的畫麵很簡單,在走廊裡,一個警察扶著一個病人。
乍一看可正常了,什麼問題有沒有。
但多年的相處,即使警察和病人都帶著帽子遮住臉,譚逸辰還是能認出病人是陸音塵,警察是趙執。
跟著來的一個老隊員咬牙道:“他怎麼配穿著那身警服!”
謝辛言小聲對譚逸辰說:“爸他已經盯著這幅畫麵看了近十分鐘。”
譚逸辰暗道一聲不好,連忙轉身跟隊員小聲交代:“千萬彆讓時向晚碰到槍,一秒也不行!”
謝辛言遞上手中的平板:“這是離開醫院後趙執上的那輛車,他像是在故意暴露行蹤一樣。”
“竹籃打水一場空也要去。”譚逸辰接過平板帶著隊員離開監控室。
謝辛言走過去雙手撐著背椅,視線盯著電腦上的警察,唇角緩緩勾起的笑容多了幾分可窺見的病態,他輕聲問:“爸,該讓他怎麼死呢?”
“法治社會,一槍崩了吧。”
*
陸音塵的大腦是昏沉的,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車輛一路顛簸,陸音塵想吐卻吐不出來,很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下來了。
意識模糊的陸音塵感覺到有人打開車門,自己被抬下車。一分鐘後,那些人似乎在上樓。
這種感覺,似乎讓陸音塵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歲那年,親眼看著穆衡死去卻無能為力的的那年。
很快,陸音塵被放下靠著一根柱子,聽著腳步聲,有四五個人。
甲說:“這就是當年的那個小屁孩?”
乙答:“應該是,趙執他可不敢糊弄我們。”
丙說:“量他也不敢,他人就在樓下,要是有什麼問題,老子下去就給他一槍!”
丁說:“哎彆說,這小子小的時候就長的順眼,現在更順眼了。”
陸音塵聽出來了,這幾人,是當年的那群人的其中幾個。
陸音塵的指尖動了動,他想,這幾人為什麼還能活著呢?
為什麼該死的人禍害萬年,不該死的人無人問津?
乙用匕首的刀尖挑起陸音塵的下巴,嘲諷道:“嬌生慣養出來的,能不好看嗎?”
丁大笑道:“好看到讓老子硬起來了!”
陸音塵心中泛起一股惡心,反胃。怎麼辦?他想殺了這人啊!
甲思考了一下,無畏道:“玩玩也行,反正時間還算多。”
乙抬起另一隻手捏住陸音塵的肩,猛的低頭用力咬上陸音塵的脖頸,鮮血湧入乙的口中。
陸音塵疼的皺起眉,睜開眼爭分奪秒的反手過匕首快速送入乙的小腹中後撥出。
隻要慢了一秒,死的人就是他!
乙捂著小腹倒地慘叫著。
剩下的三人震驚的看著這一幕,他們似乎不理解一個病秧子為什麼會有這種本事。
陸音塵握緊匕首,撐著牆慢慢站起來。
丁的慘叫聲讓三人迅速回過神,甲說:“動手,要活的!”
三人衝向陸音塵。
陸音塵喘了口氣,低語道:“可惜沒拿到槍。”
拿到槍的話,可以更快的解決這些人,哪怕會驚動樓下的趙執……
也許,驚動了更好,槍聲把趙執吸引過來,然後他可以一槍崩了趙執……
帶著溫度的鮮血濺到臉上,耳邊是三人的慘叫聲,陸音塵抬手摸了把臉,原本還算乾淨的手也染上了血跡。
“誰規定的病秧子不能會殺人?”
疲倦感襲來,陸音塵隻覺得累極了,他想回家了……
陸音塵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後腰倏然抵上了一把槍。陸音塵強撐著身子,讓自己站的更直一些。
“確實沒人規定病秧子不能會殺人。我讓他們小心你一點,可他們不信。你本來是可以把他們一刀抹了脖子,可惜你沒有。你和穆衡一樣,優柔寡斷。”那人說:“但,不愧是穆衡想收為養子的人,也對,他看人的眼光就沒差過。”
“差過一次。”陸音塵說:“把你選入九隊,就是他最大的失誤。”
趙執笑了兩聲,說:“怪得了誰呢?”
“他把你從泥潭中拉起,你把他推入深淵。最後,你還是選擇背叛了九隊。”陸音塵咳了兩聲,啞聲道:“難道你穿著警服在警局度過每一天,聽著他們叫你副隊的時候,一點也不煎熬嗎?”
趙執咬牙道:“誰不想活著!”
陸音塵轉身看著趙執,輕聲說:“你還記得,他看你的最後一眼嗎?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犧牲,卻沒想到是被自己最信任的隊友殺死。趙執,你從他眼裡,看到了什麼。”
“閉嘴!”趙執惱怒了一瞬,在慘叫聲中恢複了理智,大笑道:“你在拖延時間,你在等他們來救你。”
“不是。”陸音塵垂眸看著抵在自己心口上的槍,說:“不來救更好,還少受些罪。趙叔,你知道我恢複記憶後,想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也許是一聲熟悉的趙叔,讓趙執愣了神,他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青年,問:“什麼?”
“我在想啊……該怎麼殺了你!”
溫和隻是他的外表,和時向晚呆的久了,他多少也沾上了幾分瘋狂。
匕首插入腹中與槍聲響起同時發生。
陸音塵倒地喘著氣捂著肩,忍著疼痛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慶幸自己一直警惕著趙執,躲避的動作也比趙執快了那麼一點,子彈打入的是左肩,沒傷及心臟。
至於趙執……
“果然,麵對和穆衡有關係的人,如何時候都不能放鬆警惕。”
陸音塵抬頭,看到趙執抬手撥出匕首扔在地上。陸音塵的大腦空白了一瞬,要是自己沒有發燒,是不是可以捅得更深一點?
趙執走到陸音塵背後蹲下,一隻手掐著他的脖頸迫使他仰起頭。另一隻手執槍抵在陸音塵的心口處。
陸音塵大腦昏沉著,鮮血的流逝讓他身體有些發涼。陸音塵半闔著眼小聲說:“所以,你要斬草除根嗎?”
趙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盯著他的眉眼說:“我始終記得,他們說你是陸知嬌的孩子,可是為什麼是這樣呢?”
陸音塵努力睜著眼,努力的去聽清每一個字。
“為什麼我的孩子每天在病痛中度過,而她的孩子卻享儘富貴!”趙執手用上了力,他憤怒著說:“憑什麼,你說啊!”
趙執清楚的記得,那年即將墜入河底的陸知嬌死死的抓著救她的警察的手,目光渙散,嘴裡卻是惡毒的詛咒:我祝福你,無論變成什麼身份,這一生,都是黃泉路漫漫,鬼影幢幢,你的生命將被束縛,直至永遠!無邊的黑暗和無儘的苦痛,都永遠纏著你和你所在意的那些人!我詛咒你!你的罪惡將帶來毀滅與詛咒!
然後,陸知嬌自己鬆手墜入河底,一切回歸寂靜。
真的回歸寂靜了嗎?趙執不知道,在場的警察也不知道。
陸知嬌沒有說被詛咒人的名字,警察們對這場疑似自殺的案件的線索無跡可尋。
直到多年後,趙執知道了陸知嬌詛咒的對象是誰了……
也許在陸知嬌偶然見到刑警趙執時,她就明白了一切。
所以,陸知嬌在詛咒背叛了她的吳一實,陸知嬌在詛咒趙執……
陸音塵瞬間呼吸困難,他抬起手想要掰開趙執的手,奈何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力氣。
可趙執還是不甘心!他明明可以擺脫那些肮臟的過往獲得新生!他明明有了幸福美滿的家庭!他明明有了可愛的兒子……
“憑什麼我的孩子在受儘折磨時,她的孩子卻在健康成長!憑什麼我的孩子在彆人眼裡爛如草根時,而她的孩子……”
“嘭!”
怒吼隨著一聲槍聲結束。
掐著陸音塵脖頸的手失了力道,陸音塵失了支撐點要向前倒下的時候,有人一腳踹開趙執抱住他。
陸音塵靠在那人懷裡大口喘息汲取氧氣。
那人將陸音塵抱得很緊,像在抱失而複得的珍寶,那人低聲道:“陸音塵,我們來了。”
“是哪個兔崽子讓他拿到槍的!”是譚逸辰在無力的憤怒。
陸音塵無神的握住謝辛言的手,掙紮著睜開雙眼,廢了半天的神才看清眼前的狀況。
警察們將這圍了起來,而倒在地上的趙執,被拿著槍的時向晚抵著腦袋。
時向晚的臉色很平靜,平靜的讓陸音塵想起穆衡下葬那年,在所以人都以為時向晚會失控的時候,時向晚隻是平靜的看著穆衡下葬,平靜的泛不起一絲波瀾。
陸音塵想,有些時候越是平靜的時向晚,越危險。
顯然,譚逸辰也知道,他的唇幾次張合,終是一字未出。
“青山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九隊隊長穆衡家屬時向晚,為您送行。”時向晚輕輕的溫柔的笑著,開了槍。
譚逸辰沒想到時向晚這麼大膽,想阻止也來不及了。他看著沒了氣息的趙執,無奈的歎著氣:“你這要讓我怎麼交代啊!”
謝辛言抬頭輕聲道:“譚叔,我看到的是趙執在亂戰中不幸中彈死亡的。”
“嗬。”譚逸辰說:“誰家亂戰子彈專門往腦門上打?”
“譚隊,我可以作證。”有人上前一步說:“趙執是在亂戰中中彈死亡的。”
譚逸辰回頭看著那人,他是九隊的老隊員之一。
漸漸的,在場的部分警員七嘴八舌的說著趙執是在混亂的槍戰中死亡的。
說的人多了,譚逸辰差點信了。這是明晃晃的包庇行為啊!
時向晚回頭看著眾人,道:“謝謝。”
譚逸辰無奈一笑,反正就他眼瞎,是就是吧。
“收隊。”譚逸辰泄憤似的說:“回去了,時總請你們吃一個星期的大餐。”
*
“病人的情況很糟糕,他的左肩,如果好好養著,以後最多提不了重物。”於醫生頓了頓,說:“時向晚,這次你真的不能再慣著他了。”
“我知道。”時向晚抬眸說:“我儘量不讓他離開青山市?”
“你!哪有像你這樣當爹的!”於醫生抬手指了時向晚半天,最後氣的直接轉身離開。
“爸。”謝辛言從病房裡走出來,看著於醫生離去的背影問:“真的要讓他住院嗎?”
時向晚抬手點了一下他的眉心說:“你要是舍得看他一個人孤寂的坐在病房裡,我沒有任何意見,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謝辛言明白了,笑著道:“爸,我想等他好了,帶他去旅遊。”
時向晚說:“帶他到處看看,這樣也好。”
“譚隊那邊怎麼說?進展還順利嗎?”
“陸知嬌的筆記本找到了,加上你寫的,倒也順利。”
安靜了片刻,謝辛言小聲問:“爸,你說,蘇衍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從一開始他可以選擇做個普通人的,可他還是選擇走向那條路。”
“無論如何你都可以相信一個事實,他是一位令人尊敬英雄。”時向晚摸了摸謝辛言的頭頂:“我覺得他不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就像你義無反顧的衝向小六一樣。”
謝辛言鼻頭微酸,輕聲說:“謝謝。”
謝謝什麼,謝辛言說不清楚。是謝謝時向晚對蘇衍生的評價,還是謝謝時向晚對自己的認可……
“時向晚!”冷靜下來的於醫生快步走過來說:“我以我作為一名醫生的職責告訴你,陸音塵是真的需要住院接受治療,不然他堅持不了多久!”
時向晚還是淡淡一笑:“我尊重他的選擇。”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於醫生怒氣衝衝的揪住時向晚的衣領。
謝辛言想要阻止,卻被時向晚抬手攔住。
“尊重你妹啊!你尊重他的選擇他就能活得更久嗎!”於醫生咬牙道:“時向晚,我欠穆衡一條命,所以我希望他的家人都能好好的,我……”
“你不懂,我尊重他的選擇,他確實是不能活的更久,但是他能開心的麵對剩下的日子。”時向晚抬手輕輕推開於醫生的手,溫聲說:“於望軒,他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束縛。”
謝辛言指尖微動,抿著唇看著時向晚。也許,他對陸音塵的了解,還不夠詳細……
於醫生的手無力的垂下,許久,他轉身走了。
“你去守著他吧,彆把時間浪費在我這。”時向晚說:“你應該多陪陪他。”
謝辛言垂下眸說:“穆衡受傷住院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的時向晚是什麼樣的呢?瘋狂,冷漠,偏執……
時向晚輕輕一笑:“他守護人民,我守護他,兩者並不衝突。”
謝辛言怔了許久,說:“我懂了。”
“去吧。”時向晚眉眼間是溫和的笑意:“順從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