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吟沒有回府邸,而是在京城的一處破廟裡喝酒,姐姐那裡他處理的很妥帖,也吩咐了宮裡的暗線送了一些女子現在需要的物件,他總是考慮周全的,包括這些年自從他得到權利之後的衣服首飾,那處宮殿早已經隻剩下表麵的破舊了,被囚禁在亭榭樓台的是姐姐,被他照拂的也是姐姐。
但如今。
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始終有一層紙沒有捅破,今天沒有了,他卻開始焦慮起來。
沈棠溪是個什麼樣的女子,他很清楚,但她心思深,有時候就連最了解她的自己也看不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無論她要什麼都給她,始終護佑她。
他了解她,但也始終看不透,他想了一會,還是暗道罷了,既然看不透,就是掩蓋什麼不想讓他看透,他曾經問她:“姐姐,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隱瞞的事情嗎?”
她回:“許多吧。”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她卻說:“這些隱瞞你會介意嗎?”
他笑著:“何必在意,於我無害就好,於他人無害也好。”
沈棠溪玩笑道:“若是害了你,也害了旁人呢?”
他想了想答道:“姐姐,害我,我不在意,如果是旁人,總有你的理由,他不害你,你又為何害他,我若想想是你主動害人,那也不要緊,我隻怕我護不住你,坦白說,我雖然做了將軍,卻也從未覺得自己一身正氣,軍營裡,我守的是君是民是國,可於你,是唯一的例外,若你犯了什麼錯,我用這一身軍功換來的免死劍去交換你,我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你,我隻怕你傷了人,我卻無法替你償還。”
他拿出碧波劍來,那劍身透明潭綠,晶瑩剔透,卻又鋒利無比,少年將軍的佩劍是有些君子之氣的,但是卻鋒利無比,他想這把劍正如他吧,看起來意氣風發,守禮知節,骨子裡卻悖逆狂妄。
姐姐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清楚無比,張揚,富有野心,妖嬈魅惑,可他偏偏就是愛她,這麼多年了,也沒有變,外人看來他是君子,但隻有他自己知道,昨晚他的表現。
姐姐要什麼,他便給什麼,甚至那些她喜歡的讓他羞恥的,他也會順從,她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很多痕跡,他卻覺得暢快,他還想要再瘋狂些,再□□些,因為是姐姐。
街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落在他的臉龐上,細膩的絨毛沾濕了雨意,涼的讓人清醒了些,他到底是男人,有理性的,男人總是這樣,會比女子更重情欲,會在一夜的情感之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去思考一些理性上的事情。
但要命的是他突然發覺,他的理性也偏向了他,他不懂什麼是男女之情,卻知道現在他為她癡狂。
起初隻是對阿娘的恩情,身為男子的保護欲,執念,他還記得他第一次有了權柄可以出入內宮的時候,亭台樓閣遙遙一見,她一身紅衣是那樣瀲灩驚鴻。
他知道自己那時候就有了興趣,但他太過自信,覺得自己可以守住自己的心,甚至多次與她周旋,他好奇這個女子,也好奇姐姐是如何生活的如此體麵,即使沒有他的照拂,她也能過的尚可。
後來他每次有了微末的好感就會不斷提醒自己,這可是姐姐,直到她有一天說:“姐弟又如何,沒什麼血緣關係的,何況,禮教的束縛本就無聊至極,誰又會那麼在意執著,真是無趣,若是血緣,本就沒有。若是因為阿母的囑托,我本就是個張揚的人,毫不在意,甚至,我喜歡追尋刺激,何況從阿娘那天不在了,從她那日讓你下跪那麼迫切的解除與你的關係,就知道,她不想你再參與這件事了,即使她讓你知道。”
那時候他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難受,她隻是與他玩玩,她要的隻是刺激嗎?
他不甘追問:“於你而言,我是玩物嗎?是了,你總是很容易就拿捏我的心了。”
她笑道:“也不是吧,會有真心,我不是踐踏感情之人。”
他心裡才安寧了些。
阿母的心思他也反複猜過,到如今他覺得,應該是矛盾的,她既不想姐姐一個人孤立無援,也不願他與她們再扯上關係,於是她在私心的愛女心切和對他的疼愛之間反複掙紮,最後,她去官府解除和他的關係,而且囑咐他過平常的生活,母親最後還是選擇了他,選擇要他自己生活。
他不敢告訴姐姐,怕姐姐對母親失望,可是他自己,他必定會來的,情、義、恩,他都會來,他從未解釋過母親的偏向,因為他覺得促使母親最終決定的還是善良,不想他無辜受牽連,可他本就受了養育之恩,而且這樣對姐姐不公平,姐姐是無辜的,從出生到現在她的命運都很無常。
說到底,起初他還是有些君子之德的,也顧及著與她的關係,他也總能感覺到她喜歡他,因為他是個好的男子,他能看出來姐姐這樣的人如果自己置身波譎雲詭就會向往磊落一些的男子,她喜歡好的,因為自己心思複雜些。
她喜歡單純良善的男子。
可是好像又不那麼喜歡十五歲的自己,他想靠近她,卻發現他的明亮始終吹不散那種灰暗,他們之間就像他想努力靠近卻沒辦法融合的一條分叉線,姐姐喜歡他,卻沒辦法更喜歡他。
於是某一天他決定把自己重新構解,他知道姐姐會因為人性而嫉妒或許胡思亂想小心翼翼或許無法靠近光明,就把自己的明度調低,到現在,他應該是在中端了。
和她的接觸果然順遂了許多,比起成為怎樣的人,他更關注她,他可以整個人生都為了她不斷調整,愛意真是神奇,可以扭動人生軌跡,還讓人無知無覺無察,隻覺得如果能是她就好了。
他早就看透了自己這個人,他也與同僚把酒言歡過,男子酒過三巡,說的還是功成名就,對於妻子兒女,更多是理性,就像喝酒,溫香軟玉過了酒意之後是徹頭徹尾的醒悟,到最後還是在談論一個女人的身體,誘惑,價值。
但他不是,他雖然也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男人的□□,理性,可是比起他們是要淡上許多的,但他的感性總是能把理性壓製的喘不過氣來,他對姐姐的欲望也遠遠沒有她的快樂來的重要,他總覺得姐姐在不斷的改造著自己,讓人生偏離,可說到底,他忘不掉的,忘不掉姐姐的笑容,忘不掉他的愛,情根深種也不過如此,可能這一身,他注定為她折腰吧。
雨沾濕了袖子,他想起了昨晚的肌膚之親,想起了她的溫柔,空氣裡的燥熱,想起了她的眉眼,和那種自傲,他怎麼能不愛她。
她鮮活的就像一個妖精在房事上讓他沉淪與遐想,而她這個人,聰明,有野心,知得失,卻還有自己的傲骨不折,願意不斷學習,立誌與男子齊平。
有一日她說:“你明知道我這樣,對你若即若離,玩弄你的心,看你為我慌亂,又為什麼還不離開,還是你就喜歡壞女人,就喜歡被我折磨。”
他想起他當時的回答,他好似說:“他沒有那種專門被折磨的劣根性,隻因為是她。”
但現在想想,他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那種女人了,所以他從前也疑惑過自己為何愛她,對她這樣癡迷,後來他明白了,她和那些女人一點也不一樣,她這個人就是有種魅力,明明不那麼循規蹈矩,卻肆意生長,還有一種對男人極大的誘惑力,她好似很懂男人。
哪怕是歡好的時候,她也能在每一個點讓他心裡被填滿,遇上這樣一個女人,他沉淪也沒什麼要緊的吧。
他其實想告訴她,她並不壞的,若是說感情,愛的少一點怎麼能是壞呢?他可以愛的多一點,她隻是童年太孤寂太害怕了。
如果是仇恨,彆人害了她,她不該報仇嗎?
除此之外,她又有哪一點對不起誰了。
她唯一覺得自己壞的地方就是對他的利用,可他愛阿,心甘情願,何況她也愛著他,隻是沒有那麼重而已,愛人之間又何必計較那麼多。
至於她的出格,是封建禮教容不下罷了,他從來覺得那是她的魅力,而不是什麼輕浮,她這個人就是可以做到上一刻還在用唇親吻她的臉頰下一刻就說起自己之前吃過的苦讓他憐惜,他知道她的小心思,可是就是很有用。
他有時候會因為她一句話就心疼的想把她捧在掌心。
輸給她,不丟人。
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若是下次再見,必須告訴她的,她根本不壞,就是一隻擾亂男子心神的小貓,看似張牙舞爪,其實最需要保護了。
他讀書,書裡說過剛易折,看起來越是堅硬的人底色卻脆弱荒涼。
他自己是,因為這一路的苦所以飛蛾撲火般愛她,可她何嘗不是,他能在她的每刻張揚裡看到無奈和堅苦,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走過來的,人就是這樣,一路顛沛流離缺少愛,就會變的看起來堅硬無比,其實隻要再稍微靠近她,就可以看到那種底色的脆弱,可是無人著聽,但他會聽。
他懂她,她比她更苦,因為至少他還得到過幾年阿娘的愛,她卻是什麼也沒有的,他也明白她,所以他會給她愛人的憐惜卻不會可憐她,隻是默默支持尊重,因為他知道,她是他的愛人,也是不服輸的強者。
雨停了,他知道她既然決定是昨天,就一定會有什麼變化,他也沉澱了自己做好準備麵對了。
他將她留給他的簪花挽在了劍上,將軍的劍若是折了,將軍就不在了,以劍挽花,生死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