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雨總是讓人頭痛，魏妍拉緊衣領，將腋下的挎包往自己的方向壓了壓

她來英國以前是不信的，信誓旦旦要向一個個發際線堪憂的英國人安利打傘這個雨天必備活動，不過現在，包裡的傘和潮濕的大衣足以證明被同化的是她。

雨下下停停，昏黃路燈照出每一根雨絲的形狀，細長，都朝著風的方向打出筆直的平行線，分割出細細麻麻的光影。

快走！回家是一天中為數不多的輕鬆時光，學業、績點、社交長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在此時都可以拋之腦後，魏妍是無比享受每天暮色裡的這幾十分鐘的，如果今天沒有下雨的話。

但今天又是一個打傘也無濟於事的雨天，所以現在魏妍滿腦子隻剩下了兩個字：快走

腳下汙水濺出泥點落在馬丁靴麵上，空氣中無孔不入的濕氣讓她一起厭惡起昏暗，所以不難解釋路過巷子時的一個側目，與不曾停下的腳步。

但黑暗總像是有克蘇魯神話裡惡魔的觸手，纏上人的腳踝，將一切拖入深淵裡。

魏妍隻停了一下，她辨認出黑暗裡交錯的人影，拳腳聲中的咒罵，和與汙水融為一體的軀體在光線外描畫了一些美好以外的東西。快走，身體再三強調，魏妍抬腿，無論是出自對天氣的厭惡還是對危險本能的規避，她收回視線，手往衣兜裡又插了插好躲開見縫插針的雨絲。

其實隻要她當沒看見，當沒聽見，就不是什麼大問題。出國生活的首要奧義就是保命，包括但不限於隻做自己，少管閒事，自覺遠離危險元素。

雨絲打在臉上像軟弱無力的鞭刑，問的卻是何為勇氣，魏妍咬牙，抬手抹了一把臉，警告自己不要多管閒事。

風吹吹聽聽，雨歪歪扭扭，腳步越走越沉重。

真是，魏妍摸出手機，擋著雨絲敲了幾個字過去，在發絲上水珠落到泥汙前，電話的等候音攪碎了她退回去的腳步聲。

轉身的那個刹那，她又一次想到因果循環善有善報，這樣的破天氣，自己迫不及待想回家卻要做個好人，如果行善事有學分的話，這學期自己GPA排名應該能進學年前5%。

沒有學分，換成考試蒙題的好運氣也可以，魏妍樂天地想著，眉心輕擰，打著牙磣回答電話：“是的是的，蘭姆剛都伊斯街這裡，打架鬥毆，哦！？誒，不是我，我並不認識他，好的好的，拜托了。”

電話被隨手抹了一把水，她將衣領往上拽拽，遮了自己的下半張臉，躲在巷口關著門的咖啡店門前。

門凹了半米不到，雨後畫出長方形的對角線，指向魏妍時不時回頭開一眼的方向。

倫敦哈爾伯恩片區的警員效率出奇地高，也幸虧這個點這裡不是下班黨必經的主路不堵車，魏妍等了五分鐘不到，四個穿戴整齊的高大警員從停在路邊的兩輛黑車上下來。

“您好，警官，這裡！”

“你好，就是你報的警？”

“是的，他們，還在巷子裡，你們……”

“我們現在過去，隻是要麻煩小姐您再在這裡等一下，我們可能需要你和我們回警局錄一下口供。”

真是麻煩，現在沒有一個小時回不了家了，魏妍再一次斥責自己的假好心，麵上一片乖巧，點頭答：“好的好的。”

巷子裡很快傳來警官的嗬斥聲，混雜在被人踐踏在腳底的水聲，還有一兩句咒罵。路上行人察覺到之類的事情，眼神紛紛在探訪巷子內情況無果後，轉向站成一隻跳腳鵪鶉的魏妍。

彆看我啊！魏妍硬著頭皮，低垂的頭仿佛要和背包一同揣進懷裡。

“小姐，抱歉，”金發警官手上拎這一個染了紅發的青年，他身後另兩個身形更高大些的警官正推搡著其他四個人往車上推，也許是見到魏妍退後半步的動作，金發警官反手把手上的不良少年推給了他的同事，笑著安撫魏妍：“久等了，您和我們回去一下好嗎？我們錄個筆供，大概十分鐘左右就好。”

魏妍點點頭，邁入濕漉夜色中時，餘光到另一個警員從巷子裡扶出一個人。

穿著被鞋底踐踏的皮衣，滿是水汙的緊身牛仔褲，和一雙看上去與坑坑窪窪的地麵極度不符的皮鞋。魏妍低頭掩飾掉自己的刻意打量，想著為了保命不要給和這些人中任何一個留下什麼印象，從那人麵前目不斜視地走過，打開車門時，卻聽見身後有人對她說了一句：“Thank you for save me.”

魏妍習慣性回：“It’s nothing.”

她沒回頭，對幫她拉開車門的警官笑笑表示感謝，有些局促地坐到副駕。

後座也上了人，她的頭靠在微涼的玻璃上，眼神淡淡的，除了一點不耐煩，似乎今晚的一切真的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雨是經常下的，這樣的事情卻真的不是常發生的，而她的勇氣，在這樣一個黑夜裡也不是無足輕重的。

無論是對此刻的這位陌生人，還是對此後的人生，細雨點畫的故事，在她回身的那一刻，都變得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