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柳印縣,陳家堡村。
進村的路上,周皓宸注意到好些家庭都是門戶緊閉,唯一敞開的幾家,門口矮木凳上坐著三三兩兩圍著頭巾聊天的古稀老人。
老人們的視線從車子出現便盯著,直到他們的車子越來越遠,看不見為止。
嘴裡估計八卦著,這是誰家出息的孩子又回來了。
多路過幾家,均是這樣的狀況。
陳良平不由感歎:“現在年輕人都外出務工,村裡全剩老人了。”
秦麗萍不清楚這邊的情況沒有搭腔,陳老太附和道:“可不是嘛。你還記得咱家後山坡上的陳良實嗎?”
陳良實跟陳良平同歲,早年一起出村打工的,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交情,怎麼記不得呢?
於是,陳良平好奇追問加調侃:“他怎麼了?這小子發達了就不跟兄弟們聯係了。”
“什麼發達,破產了!不僅破產,兩口子還全沒了!就剩個娃躺在醫院裡,據說也成植物人了。”陳老太一股腦倒出這個重大新聞。
陳良平蹙眉,沒想到昔日好友居然是這樣的結局。
“怎麼沒的?”
陳老頭嘖了一聲,“也是他們倒黴,做生意破產欠了一屁股債,想不開拉著兒子一起喝農藥死了算了。”
秦麗萍皺眉,捂著自己的肚子,作為母親她很反感:“自己想不開去死就算了,做什麼要拉上孩子?”
陳老太讚同秦麗萍的說法,惋惜:“就是可憐那個孩子了,此生醒不過來便是毫無意識的‘活死人’,醒過來又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那孩子還在醫院嗎?誰去照顧他?”秦麗萍追問。
“聽說是孩子外婆。”陳老太回憶當時的聽聞。
畢竟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出這樣的事,陳老頭心裡也不好受,重重地歎氣:“各有天命。”
陳良平在駕駛室開著車,聽著大家的討論,心裡有些複雜。
他和他的朋友們。
有人事業順暢、家庭美滿,孩子都上初中了;有像他這樣事業還算不錯,離婚又重組家庭再孕育新生命的;也有事業婚姻兩不順,在人世間苦苦掙紮的。
但全家落得如此淒慘境遇的,隻有陳良實一人。
陳良平心裡空落落的,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有時候感覺命都不再單純的隻屬於自己。
他才意識到自己命運的齒輪也已經開始咬合人生後半程。
突然,耳邊響起秦麗萍的聲音。
“老公,專心開車。”
陳良平這才回過神來,偏頭對上秦麗萍溫柔的眼神,不自覺地就笑了。他才剛剛有了自己的孩子,明明是新人生的開始,哪裡來的後半程?
兩人心有靈犀,秦麗萍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坐在後麵靠窗默默發呆的周皓宸,在聽見媽媽說的話後,選擇閉上眼睛,嘗試用睡眠麻痹自己。
陳良平在北市站穩腳跟後,就買了房將陳家二老接到城裡生活。這棟老宅也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住上一段時間。
陳良平在卸行李,秦麗萍被叮囑站在一旁什麼也不要動。
周皓宸下車後,打量四周。
陳家祖宅是一棟木製二層小樓,背靠一座小山坡,周遭幾乎沒什麼人家,最近的一戶也隔了快兩三百米。
老樓一年多沒住人,地板、家具上均是厚厚一層灰。樓下主要是客廳、廚房、衛浴,休息的臥室散落在二層四個角落。
放行李時,周皓宸踩在二層的木地板上,一步一個腳印。他要去最靠外的右上角,從樓梯口到房門前剛好留下一條斜線。
而且踩在有些老舊的木地板上,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腳步略重些,跑起來還會帶起揚塵。
周皓宸捂著嘴咳了幾聲,彎腰時,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從他的房門外掠過。
他以為是媽媽或者陳叔叔,結果走到房門口,看見外麵地板上僅有他那一條腳印線。
難不成是自己看錯了?
周皓宸狐疑著走回房內,準備收拾行李。
房間不大,一張木質大床,兩扇門的衣櫃,一張桌椅就是全部的家具了。
周皓宸打了盆清水擦拭桌椅上的灰。
門口突然響起陳良平的聲音。
“農村條件比較簡陋,皓宸你有什麼住不習慣的都跟叔叔說,叔叔儘量滿足。”
周皓宸回頭,看見陳良平站在門口,手裡抱著一大捆稻穀?他有些錯愕,不知道他抱這麼多稻穀來的目的。
陳良平見孩子盯著自己手中的稻穀不明所以,忙笑著解釋。
“農村雖然生活條件比不上城裡,但人們都充滿了智慧。你看叔叔用它乾什麼?”
陳良平一邊說,一邊往床板上鋪稻草。一層又一層,迅速製作出一床稻草版席夢思。
隨後,陳良平還抱了一床大棉被鋪在稻草上,厚厚一層,摸著十分柔軟。
“這可是三斤重的棉花彈的被子,我說小孩蓋會不會太重,你陳奶奶非讓我抱上來說‘農村不比城裡有空調暖氣,孩子一個人睡可不能凍著’!”
陳良平彎著腰在整理床笑嗬嗬的說著。
因為秦麗萍懷孕,作為陳家的大功臣,陳老頭和陳老太愛屋及烏,連帶對周皓宸的態度又重新回暖。
不知道的還以為,周皓宸真是他們嫡親的長孫。
周皓宸不是不知冷暖的小孩,這段時間陳叔叔、陳爺爺、陳奶奶對他的好,他都看在眼裡。
雖然短時間內難以徹底融入,但有時溫馨的畫麵確實會迷惑他保持現狀未嘗不可。
“謝謝陳叔叔。”
雖然背對著,但陳良平還是聽出來了周皓宸語氣裡的認真。
他轉身,看著半高的孩子,笑了笑,揉了揉他的發頂,欣慰道:“都是一家人,客氣什麼?”
周皓宸盯著地板沒吭聲。
陳良平輕輕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周皓宸的肩膀:“走,下樓準備吃飯,你陳奶奶煮了麵。”
到了夜晚,唯一的娛樂工具——電視機,也出了些問題。大家早早地洗漱後便上樓休息。
時間緣故,晚上隻來得及煮麵。對正在成長期的周皓宸而言,11點過便被餓醒了。
猶豫再三,沒有手機的小孩決定抹黑下樓覓食。
結果踩在木地板上沒走幾步,就被對角房門射來的光正好打中。
陳良平披著外衣站在那,單手扯著外套怕它掉下去,他上下打量扶牆站在那跟做賊似的周皓宸,有一絲好笑,他問;“餓了?”
周皓宸沒想到自己被人捉個正著,呆呆的點頭。
陳良平下巴一揚,男人範兒十足:“走吧,你媽也餓了。”
結果周皓宸跟著陳良平來到廚房,這裡的燈早就亮著了。定
睛一看,陳老爺披著軍大衣站在那氣定神閒的......煮麵。
老頭瞥一眼來的兩人,默默又多下鍋了一把麵。
陳良平湊近聞了聞,嘿嘿一笑,“放豬油了吧?就是香!”
陳老頭用筷子撥了撥,不客氣地使喚兒子:“去,洗兩把青菜。”
正當周皓宸覺得自己站在原地有些局促時,聽到老頭子對自己說:“坐那,給我看著火兒。”
農村灶台都是明火燒大鐵鍋,老頭子指的方向正是灶口燒火的地方。
周皓宸坐下盯著灶裡跳動的火焰,小臉被火照的通紅,全身都暖洋洋的,非常舒服。
“農村可不比城市,晚上天黑了彆到處亂跑。”陳老爺子冷不丁開口。
周皓宸抬頭,陳老爺子專心煮麵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在跟自己講話,仿佛剛剛都是錯覺。
即使如此,周皓宸還是埋著頭“嗯”了一聲。
“菜來了菜來了,現在就丟進鍋嗎?”陳良平小跑著進來,沒等陳老頭回答,徑直扔全部青菜下鍋,順勢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周皓宸身邊,雙手放在灶口烤火。
大冬天在外麵洗菜,風打臉,水浸手,凍得不行。
腿在抖,嘴裡不停念叨著:“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陳老爺哼了一聲,“出息!我像你這歲數的時候冬天還洗冷水澡呢!”
陳良平沒理會老頭的調侃,開啟另一個話題:“後坡上陳良實家還住人嗎?怎麼亮著燈呢?”
陳老頭盛麵的筷子一頓,狐疑到:“難不成是蘭湘妹子住著?”
陳良平反應過來蘭湘是陳良實的媽媽,一個命不好的女人。
想起陳良實一家出的事,陳良平心裡怪不好受的,吃了幾口麵,說:“明天我提點東西去坡上看看蘭湘姨。”
陳老頭喝了口湯,“是該去。明天你做代表去,我和你媽還要去街上趕場置辦點家用。”
畢竟一年沒回來了,家裡沒什麼吃的。況且小秦還懷了孕,總要吃的更好些。
陳良平聽後沒意見,“行,那我明一早吃了飯就去。”
說完他轉頭看向周皓宸,“你明天要不要跟著去集市上逛逛,買些自己喜歡吃的零食?”
周皓宸糾結了三秒,媽媽懷孕肯定不會去人多的地方,那就隻有自己跟陳家爺爺和奶奶三個人。
他想了想後搖頭:“我不愛吃零食。”
聞言,陳老頭哼了一聲:“哪有小孩不愛吃零食的?”
陳良平習慣了老頭說話陰陽怪氣的模式,但怕周皓宸多心,打圓場。
“我小時候就不愛吃零食。”
結果被陳老頭當眾拆穿。
“你小學哪天放學路上不拿一串冰糖葫蘆?初三那年體檢170的身高170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