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乘風聞言斜了安望飛一眼,沒好氣道:
“一點兒也沉不住氣,我看若不是賢侄開口,你方才便要在門口問我了!”
安望飛聞言,不由撓了撓後腦勺,沒有多言。
徐韶華隻是含笑看著,隨後這才緩聲道:
“能讓叔父親近來一趟,此事隻怕並不簡單,還請叔父直言。”
安乘風撫了撫須,笑嗬嗬道:
“還是賢侄知我,此前飛哥兒將特一號學舍的名單讓人送信給我後,我便一直暗中調查。
隻是,此番調查之中,可疑之人多達五人,我實在無法決斷,故而隻能來請賢侄聽一聽。”
徐韶華和安望飛對視一眼,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詫異,小小的特一號學舍,不過隻有十六人,其中竟有五人有異!
安乘風也沒有含糊,隨後便直接道:
“這五人分彆是錢仲真、吳有實、朱子鈺、何許來、張瑞。”
安乘風這五人的名字道來後,安望飛還有些不死心道:
“爹,真的沒有姓胡的嗎?”
安乘風瞪了安望飛一眼:
“你爹我辦事兒還需要你操心?那胡家兄弟出身的胡氏,乃是前朝赫赫有名的胡首輔一脈。
隻不過,當初前朝末帝登基後對胡氏一族進行清算,如今百年過去了,胡氏一門才終於得以重出。
胡氏如今尚且自顧不暇,哪裡騰得出手來做彆的?更何況,如今入仕重名,這種事對於胡氏來說,隨意沾染上,不過是得不償失罷了。”
安乘風將自己的見解說了出來,而一旁的安望飛也不由奇怪的看著徐韶華:
“華弟似是早就知道那胡文錦是清白的了,你不會早就知道他們的身份吧?”
徐韶華聞言,搖了搖頭:
“胡文錦同窗雖然魯莽衝動,可是還有胡文繡同窗盯著,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出手,否則隻怕要置自己於不義之地。”
徐韶華看了一眼安乘風,含笑道:
“就像叔父說的,得不償失。”
安望飛聞言,不由嘀咕:
“嘖,那華弟這說的不是和我爹殊途同歸了嗎?我爹辛辛苦苦查了那麼久,還不如華弟腦筋轉一轉。”
“嘿!你小子!”
安乘風氣的吹胡子瞪眼,徐韶華忙勸道:
“怎麼會,我能知道兩位胡同窗的事,還是因為我們打過交道,可是其他同窗之事,還需要仰仗叔父解惑才是。”
安乘風聞言,又是刮了安望飛一眼,這才道:
“瞧瞧人家徐賢侄這話,多順耳,你小子也不知道說點好聽的!”
安望飛連連討饒,安乘風這才將那五人的可疑之處一一道來:
“這五人中,錢仲真和吳有實二人同出一村,關係極好,且二人成績不錯,當初才入社學之中,就讀甲號學舍。
隻不過,在一月多前,此二人的家人曾在
山上發現了一株五十年的人參,各得銀三十兩,二人這才決定下場縣試。”
安乘風這話一出,安望飛回憶了一下,道:
“這兩人當初曾經向華弟求教過幾次,應是知道華弟的本事……”
徐韶華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道:
“叔父,還請繼續說罷。”
“嗯,這剩下三人中的朱子鈺家境貧寒,曾經隻在村裡先生的窗外偷聽識字,但是在進入社學之後,學問突飛猛進,更是在本次縣試下場。
何許來則是其母病重,在鄰裡的勸說下,預備衝喜救母,雖說是情理之中,可也略有疑點。
而最後的張瑞,此人與寡母在長鬆村同住,此前一直靠著其母刺繡過活。他的學問並不出眾,今次下場不知是否是破釜沉舟。”
安乘風將自己調查到的銀子一一來到,安望飛隻聽的眼睛都要冒蚊香圈了:
“爹,你說的這麼多人,我怎麼覺得他們都有問題?”
安乘風哼了一下:
“否則我為何要讓賢侄親自來決斷?”
他一個當爹的都摸不清的事兒,飛哥兒要是能弄懂,那他清明那天可要給祖宗好好上炷香了!
而徐韶華這會兒沒有開口,而是安安靜靜的在一旁坐著,長睫半垂,過了許久,這才道:
“人參可以是讓人引導發現的,衝喜亦是如此,此五人之中,唯朱、張二人最為可疑。”
徐韶華這話一出,安望飛不由道:
“華弟這話從何說起?”
徐韶華微微一笑,淡淡道:
“望飛兄以為,他們設計與我為的是什麼?沒有了我,他們便能是本次縣試的頭名了嗎?”
看一個人是否算計,要看他是否得利。
安望飛回憶了一下這五人平日在學舍的表現,緩緩搖了搖頭。
這五人的成績並不出挑,縱使沒有華弟,還有胡氏兄弟,還有旁人。
“嘶,那此事豈不是……有人單純的不願意讓華弟你下場了?他,他圖什麼啊?!”
徐韶華聞言,沉默了一下,隨後起身去自己的房裡拿出來了一樣東西,交給安乘風:
“叔父見多識廣,可知此物是何地所產?”
徐韶華拿出的是一枚劍穗,安乘風雖有些不解,卻也結果仔細辨認:
“這絲線色彩鮮豔,可唯獨裡麵一縷靛藍乃是晏南省懷安府的特產。”
徐韶華聞言微微一笑,隨後道:
“許大人的妻族,便是出自於此吧?”
安乘風一下子愣住,他輕輕的點了點頭,他拿著劍穗看了又看,這才小心道:
“這劍穗到了賢侄手中,莫不是他……不應該啊,他若是有那般手眼通天的本事,這一次也不會被聖上貶到隔壁霖陽府了。”
若說泰安府窮困,那霖陽府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劍穗,乃是當初我拜托望飛兄他們送到縣衙的那兩個賊人之物
,敢問叔父,那兩個賊人是如何死的?”
安乘風抿了抿唇,將劍穗還給了徐韶華,咽了咽口水:
“他們……是重傷後染了天花,連夜起了高熱,人就不成了,縣衙那個月一直閉門未開,也是如此。
而那兩個賊人也因此被縣令大人直接下令燒了,就連他們的衣物等。賢侄手裡這枚劍穗……隻怕是他們唯一存世之物。”
徐韶華把玩著手裡的劍穗,淡淡道:
“是啊,許大人連自己的兩個手下都不願,何況我這個差點兒給他帶來麻煩之人呢?”
若是這兩個當街行凶之人被人發現與許氏的糾葛,許青雲此生都無再起複的可能。
而作為發現那兩個賊人的徐韶華可不是要被遷怒嗎?
安乘風聽到這裡,隻覺得無比荒謬:
“這,這也太過,太過小肚雞腸了吧!況且,他這般肆意妄為,莫不是,莫不是以為自己可以隻手遮天了嗎?”
徐韶華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安乘風,而安乘風想起自家因為一塊玉佩便被其百般算計,一時也啞口無言起來。
安望飛沉默了一下,振作了起來,他忙道:
“既然華弟已經推測出那動手之人的真實意圖,那我們隻要從這些可疑之人中,找到真正下手之人,防範他便可以度過此次劫難了!”
安望飛如今的抗壓能力已經被練出來了,這會兒還有心情勸慰徐韶華和安乘風。
安乘風隻是搖了搖頭,隻是通紅著一雙眼睛,看著兩個孩子:
“這瑞陽縣,怕是成了許家的篩子,到處都是許家的人!飛哥兒,賢侄此番,你們定要好好考,去了府城,才不必這般受人製肘!”
徐韶華和安望飛對視一眼,齊齊點了頭:
“必不負叔父/爹厚望!”
他們身上,背負著家族之恨,奪寶之仇!
豈敢鬱鬱不前?!
安乘風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帶著幾分欣慰。
而安望飛隨後也終於重新將注意力放在了這五人之上:
“方才華弟從這五人之中單單挑出了兩人,我還是有些不解,不知華弟是如何判斷出來的?”
徐韶華聞言並未藏著掖著,而是仔細解釋道:
“若是望飛兄仔細斟酌,便會發現錢、吳、何這三位同窗的下場雖然有著偶然因素,可卻多為外力。
一旦有外力,那便極有可能是有人於背後策劃,目的……不過是在他日事發之後,為自己做以掩飾罷了。”
若是他日徐韶華果真因為徐宥齊耽擱了縣試,即便是先生得知是有人在徐宥齊耳邊說三道四,若是仔細訊問一番,最多也不過是發現那林亭之流背後有人而已。
再多的,人一多,牽扯廣泛,先生隻怕也不願意繼續查下去了。
到最後,隻有徐韶華吃下這個啞巴虧。
安望飛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他下意識的抓住徐韶華的袖子:
“那,那華弟,依你之見,這,二人之中,誰最有可能是,是幕後之人?”
徐韶華聞言,抿了抿唇,隨後道:
“隻看……這一次請三位廩生保結剩下誰便知道了。”
“啊?”
安望飛愣了一下,隨後道:
“也是,這一次學舍裡有十六人,五人結保必然剩下一人……可是,華弟若是意外的話,那我們豈不是要冤枉人了?”
徐韶華抬步走到窗前,推窗看去:
“望飛兄,那人……不會允許自己有意外的。”
“齊哥兒這些時日並未如那人預想那般懈怠,他既然無法從齊哥兒下手,你猜……他會從何處下手?”
安望飛愣了一下,隨後不由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攥緊了手掌,才發現自己掌心裡滿是汗水,他急喘了兩下,這才低低道:
“他,他不會是想要在縣試當日動手吧?”
齊哥兒是社學裡唯一可以影響華弟的人,那麼下一次那人能且隻能在縣試當日動手了。
且必須是正場當日,否則以華弟的才華正場必中!
徐韶華聞言隻是淡淡一笑:
“好了,望飛兄,你我在這裡如何揣測也無用,這會兒同窗們已經回來了,我們也該下去和大家一聚了。”
徐韶華的聲音裡含著笑著,可是安望飛和安乘風對視一眼,卻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
當初,那玉佩之事,華弟/賢侄尚且是步步算計,不但讓許青雲外放,連帶著藏汙納垢的許氏學堂都為此關門,現下有人竟然將這主意打在了他的親眷身上……
安乘風送了信後,就在學子舍查了今日的賬,而徐韶華和安望飛則並肩朝學舍而去。
特一號學舍裡,有學子正口沫橫飛:
“今天真是走了狗屎運了,我本來想要去尋劉秀才公保結,卻沒想到被人潑了一盆洗菜水,還腳下一滑跌了一跤,弄的滿身狼狽不說,還來不及回來換衣服。”
“那劉秀才公可曾為難於你?”
“劉秀才公本來不願意為我保結,我想著來了也不能白來,故而一直在他門外候著。
這一候,便是兩個時辰,等到午時之時,劉秀才公突然開門,讓我進去留下了名字,說願意為我保結了!”
那學子說的眉飛色舞,顯然是因這事兒驚而後喜,驚歎不已。一旁的學子們也是嘖嘖稱奇,隨聲附和。
說話間,徐韶華和安望飛並肩進了學舍,眾人連忙湊了過來:
“徐同窗,安同窗,你二人是請哪位秀才公為你們保結的?若是能與徐同窗一同結保,也能沾沾徐同窗的文氣啊!”
徐韶華笑吟吟的說著:
“是趙秀才公。”
“哇!我也是趙秀才公!秀才公喜歡字,也不知我那字跡如何讓秀才公看入眼了!”
“嘿嘿,我也是,我也是!之前教瑜大人提問時,我正好忘了大學的一篇文章,我罰自己寫
了十遍,正好練了字,也算是歪打正著了!”
學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那叫一個興高采烈,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埋頭苦學,可把他們都要憋壞了!
到底是十來歲的少年郎,沒一會兒學舍裡便熱鬨起來了。
可就在眾人正一片歡欣的時候,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但見他白著一張臉,表情哀戚,看到眾人歡欣雀躍的模樣,直接紅了眼眶。
“張同窗,你怎麼……”
那人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人扯了扯袖子,低低道:
“咱們學舍一共十六人,方才我聽了一下,其他同窗都已經有了保結的秀才公,隻有張同窗沒有回來。”
那人這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一番,幾個和張瑞關係好的學子連忙上去安慰,過了好一會兒,張瑞這才終於吐露。
原來他竟是在尋找孫秀才的時候迷了路。
“我想著,我才學不出眾,隻怕三位秀才公瞧不上我,故而,故而想要去請住的最遠的孫秀才公為我保結。
可是,可是誰能想到,那孫秀才公住的偏僻,我一路走過去,竟是在小巷裡迷失了方向,等我,等我再趕去的時候,孫秀才公說他要保結的學子人數……已經滿了。”
張瑞一番話,說的眾人都忍不住替他可惜,張瑞的出發點沒有問題,隻可惜,他運氣不好。
而一旁的幾位學子還在安慰著張瑞,安望飛卻已經悄咪咪的挪到了徐韶華的身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
“華弟,是此人嗎?”
徐韶華聞言,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便重新打開了書本。
而安望飛隻覺得不可思議的同時,暗中關注起了張瑞。
在此之前,張瑞在學舍之中,一直不聲不響,排名也是不上不下,若不是爹查出來不對,隻怕安望飛永遠都不會關注到他。
可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學子,竟然能在背後謀劃出那麼些事兒嗎?
半月光陰轉瞬即逝,轉眼便是縣試之日。
二月初六,是縣試的日子。
徐易平提前一日便來了學子舍為徐韶華準備考試用的一應東西,安望飛將隔壁的兩間屋子擇一給他暫住,徐易平一下子誇了他一刻鐘,最後安望飛紅著臉,以溫書為由離開了。
“二弟,你看這個考箱如何?”
原是這段日子徐易平四下尋找瑞陽縣的秀才公們打聽,聽說這縣試時的桌椅,尤其是椅子有時候會因為年久失修,根本坐不得人,故而特意親手編了一個三尺高,一尺寬的考箱。
他編的格外的精細,竹藤上麵的棱棱角角都被打磨的平平整整,上麵的提手也是可以內扣下去與表麵平齊的,若是真需要坐也不會硌屁股,
裡麵空間很是寬大,且一半被設定出了上下兩個抽屜,一個抽屜放置筆墨紙硯、另一個抽屜則可以放置需要攜帶的食水一類。
而另一邊,則是一個精致小巧的凳子,其下墊著油紙和一個卷袋,徐韶華將那凳子
取出來後,有些奇怪道:()
大哥,這個凳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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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考凳,我聽人說,科舉查驗很是麻煩,有時候要等三四個時辰之久,這東西占地方小,累了也可以直接坐。”
徐易平一麵說著,一麵壓低了聲音:
“考箱過大,坐在上麵難免會讓檢查的胥吏側目,若是給人家一個不好的印象來為難二弟,就不妥了。”
徐韶華聞言,抿了抿唇,過了許久,這才低低道:
“大哥真是費心了。”
連他這個即將科舉的學子都不知道這裡麵這麼多的門道,他家大哥不知道要問多少人才能得到一二指點。
“這有啥?你是我兄弟,我不為你打算為誰打算?”
徐易平大剌剌的說著,徐韶華本就鼻頭一酸,聞言更是差點兒落下淚來。
“大哥,放心,此番我定不辜負大家的期望!”
徐易平撓了撓頭,回想了一下道:
“爹說了,讓二弟你隨便考考就成,不要有太大壓力,你還小,一次不成後麵咱們還可以重新來過,莫要累著自己。”
徐易平一字一句的回憶著,就是語氣卻頗為誠懇,徐韶華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省得的,”
當日,徐韶華將一應需要的東西重新歸置好,這才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
而等到天還黑沉沉的時候,外頭打更的已經開始高聲道:
“五更已過,縣試進場嘍——”
“五更已過,縣試進場嘍——”
早早就起身收拾妥當的徐韶華和安望飛這會兒也提著一盞並不明亮的燈籠朝考棚而去。
瑞陽縣並不富裕,這考棚看著也是搖搖欲墜的模樣,在被燈火映亮的天色下越發明顯。
可即使如此,學子們看著那一座座考棚,眼中滿是向往之色。
今日是縣試的大日子,各縣皆有當地駐兵派來的一支兵將,這會兒正一臉嚴肅的繞了考棚四周把守,隻有前來應考的考生方可以直接入內,那壓抑的氣氛讓一些本就心理承受能力較弱的學子兩股顫顫,幾乎哆嗦著走了過去。
徐韶華和安望飛倒是麵色平靜,隻是二人剛一進去,點名冊正好截止,安望飛想起那日和徐韶華的話,不由擔心的看向徐韶華。
今日,隻怕要是那人的動手之日了吧?
徐韶華隻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安望飛稍安勿躁,隨後取出考凳,悠然的坐下休息。
安望飛的家裡也有準備,隻是安望飛這會兒比徐韶華還坐不住,隻在原地徘徊。
還是徐韶華看不下去了,讓安望飛坐下歇歇,他這才消停了一會兒。
這點名冊一次五十人,名字是早就書寫好的,隻等著張榜公布,是以在其截止後,徐韶華又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天已經有些霧蒙蒙的光亮時,這才見胥吏重新張榜。
徐韶華將考凳收起,放入考箱,這才提著考箱朝內而去,安望飛和其他學舍同窗走在前
() 列,徐韶華裝作不經意的偏了偏頭,用餘光掃視了一下自己的身後之人。
果然,當日那哭的可憐兮兮的張瑞正在他身後兩個身位的位置,這會兒正低著頭,悶頭走著。
可他哪裡知道,徐韶華已經觀察了他整整半個月,彆說他低著頭,就是化成灰,徐韶華也能一眼看出來。
這五十人裡,前麵十幾人正好都是學舍的學子,而徐韶華不知為何被排在了最後。
整支隊伍隨著檢查,正緩慢的前行著,但即使如此,一刻鐘也才進去了五六人。
這一路,氣氛安靜卻壓抑,有不少人都被這安靜的氣氛感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
為了趕時間,他們有些人三更便起來了。
而就是在這眾人困意正是濃重之際,隻聽到一聲微小的異響直衝徐韶華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徐韶華從自己的備用書袋裡抽出一支毛筆,手腕一甩,那筆與指之見竟成一短劍之勢,隨後竟是直接將那不明之物飛射落地。
下一刻,徐韶華遂高聲道:
“大人,學生有要事要報!”
徐韶華話音剛落,一個黑臉胥吏帶著一支五人兵將的隊伍急急而來,那撲麵而來的威壓,尋常人早就已經顫顫巍巍起來。
“何事!”
胥吏聲音嚴肅,仿佛若是徐韶華下一刻所言不足以這般大動乾戈,便會讓人將其拖下去。
徐韶華拱了拱手:
“大人,學生要報有人試圖舞弊!”
在點名冊出後,進入兵將把守區域的學子如若被查出夾帶,按舞弊之罪論處,那些神情威嚴的兵將,未嘗不是一種震懾?
徐韶華說完,指著地上自己那支毛筆下麵壓著的白色紙條。
胥吏皺了皺眉,讓人將其拾起,正欲打開,卻不想不得門道,反而將手黏在了上麵,過了一會兒這才小心展開。
而裡麵,正是一些如同蚊蟲大小的四書五經之言。
胥吏見狀,沉著臉道:
“吾如何確定,不是你賊喊捉賊?”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此前晏南省一府有學子府試之時,因為嫉妒同窗,故而故意在進場點名後,用紙條汙蔑於他。
且那人仿著那學子的字跡,使其百口莫辯,還是後來等科舉結束之後,同樣善書的知府大人發現了字跡中微妙的差彆,這才還那學子一個公道。
可即使如此,他依舊要再等三年。
胥吏這話說完,看著徐韶華的眼神也是一臉懷疑,可下一刻,徐韶華卻直接道:
“因為,學生不會寫那麼醜的字。”
徐韶華這話一出,胥吏直接懵了,下意識道:
“你,你說什麼?”
徐韶華微微一笑,緩聲道:
“回大人,學生之字乃是學生糅合眾長,精心練習而成,非尋常之人可以模仿。”
從方才看到那個紙條的時候,徐韶華便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打算了
。
那紙條並不容易打開,可若是真的粘附在自己的衣角亦是不易察覺的。
等到搜身之時,那紙條被搜出來,隻怕胥吏和兵將都不會容他辯解。
此計平平,可卻用心歹毒!
這會兒,徐韶華提前叫破了那人的打算,胥吏雖然有些不信,但隨後也吩咐道:
“來人,給他紙筆。”
下一刻,便有人呈上了筆墨紙張,一個兵將走上前,看了徐韶華一眼,直接紮了馬步,躬身下去,做了人肉桌子:
“來!”
“這位學子,請——”
胥吏看著徐韶華此刻仍然鎮定自若的模樣,心中其實已經信了幾分,畢竟,若是做賊心虛之人,在此刻種種壓迫之下,隻怕早就露了怯。
徐韶華撫袖提筆,衝著那兵將到了一句:
“得罪了。”
隨後,徐韶華提筆寫了一行字,筆停,徐韶華吹了吹未乾的墨跡,雙手呈上:
“大人,學生寫完了。”
胥吏抬手接過了那張紙,讓人提著燈籠湊近了些,下一刻便不由得屏住呼吸。
好字!
確實好字!
他們這些胥吏雖然沒有擁有好字的能力,卻也見識過不少的大家之作。
而這學子的字雖不比大家功底深厚,可是那字跡也不是尋常小可可以相提並論。
再看那紙條,其上字跡綿軟,無筋無骨,有氣無力,如何能與這少年的字跡相提並論?
胥吏抬眼看去,少年那雙黝黑的眸子裡光火點點,麵含笑意,仿佛裡麵盛滿了信賴與敬仰。
胥吏下意識的攥了攥紙張,抿唇道:
“你,還有你們隨我去見縣令大人。”
這樣的事兒,還是需要請縣令大人定奪。
而一旁的兵將也將那支跌落在地的毛筆還給了徐韶華,並帶著徐韶華身後的五人一道朝偏門有去。
眾人紛紛離開,剩下的學子麵麵相覷一番,卻也按部就班的朝前走去。
無人發現,方才那支毛筆落下的青磚上,多了一個小小的坑窪。
……
因為徐韶華突如其來的舉報,此事便涉及了足足六名學子,這是胥吏,也是縣令都不想看到的。
於沉也沒有想到,好好一場縣試,竟然鬨出了這樣的事,偏偏這裡頭乾涉了諸多學子,讓他不得不在即將開考時,隔著簾子詢問此事。
“大人,人來了。”
胥吏小聲說著,於沉隨後抬眼沉聲道: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學生,徐韶華。”
“學生劉犇。”
“學生盧實。”
“學生張瑞,”
“學生……”
“……”
“學生等,見過大人!”
六人紛紛拱手,今日未設公堂,倒不必跪拜。
於沉沉默了一下,隔
著簾子,眾人並不知道縣令大人這會兒如何做想,一時緊張不已。
片刻後,於沉這才開口:
“方才,是何人舉報?”
徐韶華上前一步:
“回大人,正是學生。”
“你且將始末道來。”
胥吏敏銳的察覺到,自家大人的口吻帶著幾分柔和,但細細一品,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而徐韶華聞言也是大大方方道:
“是,縣令大人。方才學生在隊伍中等候查驗之時,忽而覺得身後有異響響起,故而用袋中毛筆打落,這才發現竟是一夾帶紙條!
此物不知衝何人而去,若是在被當場搜查出來,隻怕是讓人連辯解之機都不會有,實在用心歹毒!”
於沉聽了這話,又道:
“方才徐韶華身後是何人?”
“回大人,是學生。”
劉犇上前一步,於沉隨後道:
“將你方才看到的事,如是說來。”
劉犇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
“學生……什麼也沒有看到?”
“哦?你是說徐韶華是賊喊捉賊?”
於沉這話一出,劉犇連連搖頭:
“並非,大人有所不知,學生有夜盲之症,方才隻聽到徐學子毛筆落地的聲音,旁的……學生便不曾看到的。”
於沉聞言,擺了擺手,胥吏會意直接讓人撤了一半燭火,隨後有兵將提劍而去,在其眼前一尺處停下。
而劉犇,一無所覺。
於沉見狀,指尖點了點桌子,又道:
“讓他們寫幾個字,再派人去他們讀書的地方取來他的舊日的課業,一一對照,若是誰故意寫壞,以舞弊罪同論!”
“大人,那位徐學子已經寫過了。”
“呈上來。”
於沉將那張有些皺巴巴的紙條放在案頭,等著對比。
胥吏隨後將徐韶華方才寫下的字呈了上去,於沉先是眼前一亮,隨後鎮定下來:
“不是他。”
縣令大人親口定論,其他五人也連忙伏案書寫,生怕自己寫慢了,最後僅剩自己一人便被縣令大人隨意定下舞弊之罪了。
也有學子太過膽怯,提筆便手指顫抖,字不成字,於沉見狀,卻是寬慰道:
“不必著急,汝等可等寫好後呈上。”
有了縣令大人這話,那學子這才鎮定下來。
不多時,五人的字跡便已經收集整齊,可是卻無一人能與之對上,於沉一時沉默。
其他幾個學子也不由得心下一沉,知道自己這一次怕不是真的要倒黴了。
整個院子裡似乎也刮起了寒風,眾人幾乎連喘息都不敢,正在這時,少年清朗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大人,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大人,學生以為這紙條乃是外來之物,其字跡也不一定是由本人所寫
(),故而辨字隻是其一。
徐韶華這話幾乎是將方才所有人的字跡都全部推翻⒏()⒏[(),包括他自己,一時眾人看著他的眼神不由側目起來。
但下一刻,徐韶華卻含笑道:
“現下,還請大人輕嗅指尖。”
徐韶華隨後又看向胥吏:
“這位大人也可以一試。”
二人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照做,而一旁的師爺卻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這學子故弄玄虛,方才我聽劉吏說便是他說自己寫不出這樣的字跡,方才他又說那字跡說不得是外人所寫,隻怕前麵種種都是他在渾水摸魚,不過是巧言令色之徒,還請大人快快處置了他,其他學子尚且還來得及縣試!”
於沉一時不言,那師爺又繼續道:
“大人,快下令吧!這時候可耽擱不得!他讓您嗅聞指尖,不定是什麼無用之功!”
“不,不是無用之功。”
於沉抬起頭,看向胥吏:
“劉吏,你也聞到了吧?”
劉吏點了點頭:
“是,大人。是……鬆脂的味道。”
劉吏這話一出,人群之中便有一人猛的退了一步,隨後劉吏直接抬起手:
“抓住他!”
兩個人高馬大的兵將如狼似虎的衝了上去,將張瑞控製在原地,劉吏隨後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指尖輕嗅一下:
“好濃鬱的鬆脂味兒!那紙條之上亦是如此,原來你就是那意圖舞弊之人!”
張瑞麵色煞白,他顫抖著嘴唇:
“不!不!我沒有!我沒有啊!徐同窗,咱們同窗多日,你快幫我說說話啊!”
徐韶華聞言,隻是定定的看著張瑞,隨後似是歎息一般道:
“是啊,你我同窗多日,我竟不知,你有這樣的歹心。若是我不曾猜錯,那紙條,方才便是你奔這我而去的吧?
你不幸迷路未能與教瑜大人安排的秀才公見麵,請其保結,而今……便是要這樣為社學抹黑嗎?”
徐韶華這話一出,於沉直接拍案而起:
“張瑞!你竟是社學學子!平白舔受朝廷教導,竟做下如此之事!來人,上枷!讓他在考棚外跪上五日,且讓眾學子看看,這就是舞弊忘義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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