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區新來了一組醫護兵，男人、女人都有，但有個俊俏的過頭了的男醫護兵最引人注目，才二十出頭的年齡，看著弱不禁風，卻能打能跑，一溜煙跑得比兔子都快，誰也追不上。

但卻沒人打他的主意，因為全軍區的人都知道，小醫護兵喜歡男人，喜歡他們的將軍。他在軍區一見到將軍就臉紅的模樣，想不知道也挺難的——哦，除了他們遲鈍的將軍。

這裡的人格外友善，可能是因為見過的女人太少，覺得喜歡男人也沒什麼的緣故，再加上小醫護兵長得確實惹人喜歡，而他們的將軍又三十多了沒個婆娘，他們對小醫護兵格外關照，紛紛為他出謀劃策，卻一直想不出啥好法子。

最後乾脆讓他先去找將軍打個招呼，也算是混個眼熟。小醫護兵照做了。但萬萬沒想到，小醫護兵衝到準備回屋休息的將軍麵前，卻紅著臉支支吾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更令人沒想到的是，那將軍瞅了小醫護兵一會兒，便把他帶進了屋。

偷偷在觀察他們的士兵們把手一握：成了！

結果過了一會兒，小醫護兵又出來了。已經幫將軍定好婚期找好吉日的士兵們拍了拍小醫護兵的肩膀，揶揄道：“怎麼樣？事兒成了沒？”

小醫護兵紅著臉道：“成...成...沒成，成不了，將軍他就是瞧我麵生，擔心我是誤進的老百姓，找我核實了一下身份而已。”

眾人一聽，大歎遺憾，不乏有人勸他道：“要不咱換個人喜歡吧，咱將軍也太遲鈍了，個榆木腦袋！難追啊！”

卻見小醫護兵的臉更紅了，抱歉開口：“這，這不成，我，我好像更喜歡將軍了......”

士兵們無法，隻得硬著頭皮上。一有空便為二人創造見麵機會。可之前那士兵說的是真沒錯，將軍確確實實就是個榆木腦袋，有次士兵們甚至因為出現在將軍麵前太多次，惹得他煩，被罰跑了圈。

後來，一次奇襲戰大獲全勝，軍區的人聚在一起喝酒慶功。和小醫護兵一桌的士兵就絞儘腦汁地想將軍的喜好。聊著聊著，話題就偏了。

“咱將軍啊，彆看嘴上不說，想家的很啊，你來之前啊，他整天跟我們念叨他自己家院兒裡的桂花樹，還有他的貓。”一人將酒飲儘，開口道。

另一個人隨聲應和：“是啊，我也沒想到咱將軍這種看起來冷冰冰的人，竟然喜歡桂花——不過他家鄉的桂花確實出名嘞。”

“等、等一下，”小醫護兵稀裡糊塗開口道：“將軍還養的貓？”

空氣突然就寂靜下來了，小醫護兵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最後還是那個第一個開口的人一拍腦袋：“對啊，咱將軍除了桂花，還喜歡他養的那隻貓啊！”

這麼一開口，大家又熱鬨起來了。

“對啊對啊，將軍可稀罕他家那隻貓了，提得最多的就是那隻貓，一喝酒就提，他的貓名字還挺好聽的，叫‘星星’”

“哎呀，我記得我記得，他之前這麼說的‘我家星星一生氣就爬家裡的那顆桂花樹，怎麼哄都不下來，隻能不停地說軟話，等他氣消了，才能抱下來。’”

“那貓脾氣可不小，將軍說了，他家星星氣極了是要撓人的！晚上還必須擼著毛抱著睡。”

“將軍還說，他家星星嘴可挑了，飯裡有一點他不愛吃的就全都不吃了，有人還問這咋辦，將軍說‘我慣出來的，自然是寵著唄’”

“我知道我知道！將軍的星星最喜歡吃他們村村北那條河剛捉來的魚！幾天不吃，是要鬨的。”

“哎哎，上次將軍剛跟我們說的，什麼希望戰爭快點結束，不知道家裡的情況，不知道那顆桂花樹還好不好，他家星星沒人管，一天三餐會不會沒好好吃，是不是又睡在了桂花樹上，是不是每天都在村口等他。哎呦，聽得我都想家了。”

大概是將軍提了太多次，一說到“星星”，大家都你一句我一句的講了起來。

眾人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看向了小醫護兵，隻見他此刻雙眼發愣，滿臉通紅，知道坐他旁邊的一個人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他才發現大家都在看他，隻得害羞開口：“我，我隻是覺得將軍好善良、好可愛，我、我更喜歡了...而且，我，我有個大膽的想法......”聲音越到後麵越小。

大家好奇得不得了，詢問再三小醫護兵才重新開口：“既然將軍這麼喜歡貓，那我扮成貓的話...他會不會喜歡我啊......”

大家沉默了一會兒，一同噴發驚人的笑，笑得小醫護兵臉更紅了，小聲地念叨著“我隻是開個玩笑...”卻被路過的醫護兵姐姐們聽進了耳朵，立馬雙手雙腳讚成，眼中還閃爍著奇異的興奮。

可軍營的條件實在是太簡陋了，隻能找幾個狗尾巴草編成貓耳朵夾在了小醫護兵的頭上，然後推進了將軍屋內。

眾人摩肩擦掌，在門外等小醫護兵帶回來好消息。

過了好一會兒，小醫護兵才滿臉通紅的走了出來，頭上的“貓耳朵”卻沒了蹤影。有了第一次的教訓，眾人如臨大敵地問他將軍怎麼說。

小醫護兵便道：“將軍說了，我這樣有礙觀瞻，有損軍容軍貌，對軍風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便把貓耳朵給沒收了，還說他如果再看到，不管我是不是醫護兵，都要被罰跑圈...”

“臥槽，這麼狠？”眾人驚呼。

緊接著有人不解道：“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臉紅個什麼勁啊？”

小醫護兵害羞低頭，搓著手指道：“可他好帥，我好喜歡他啊...”

眾人無語，隻覺他無藥可救。

後來，確實沒人幫小醫護兵出謀劃策了，因為自那次奇襲戰起，戰爭突然多了起來，大家每天麵色都很凝重。小醫護兵也忙了起來，總有源源不斷的傷員往他那兒送。

大家都漸漸安停下來了。

直到那一天，那一天依舊很忙，士兵們都去打仗去了，小醫護兵也忙著照顧傷兵。等好不容易歇下來了，才能拿水杯接點水喝。

“不好了！不好了！！將軍犧牲了！將軍犧牲了——！！！”

砰——

通信員清晰而模糊的話語傳入小醫護兵的耳中，水杯應聲墜地。

小醫護兵看向窗外，腳卻沒有動，直到其他醫護兵表示他們自己忙得過來，他才匆忙點頭跑了出去，周圍的一切皆成了虛影。

直到看到那烏壓壓的、裡三圈外三圈圍起來的人，小醫護兵才感到了真實，眼眶漸漸泛起了紅。

他從最外層擠了進去，當看到擔架上雙目緊閉、麵容堅毅的男子時，動作忽然一頓，淚不受控製地流下，緩緩劃過臉龐，再逐滴入土，消失不見。

小醫護兵跪坐下來，一隻手劃過將軍的手臂，最後緊緊握住他的手，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擦著將軍臉上的臟汙。

軍區的人都知道小醫護兵喜歡將軍，看到他來，騷亂的人群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大家一同看著小醫護兵，麵上不禁流露出幾分憐憫。

但一旁被派下來處理將軍後事的中央兵卻不知道，他皺了皺眉，催促道：“將軍犧牲，你們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全國的百姓都不想看到這種情況，但時間不早了，我得把將軍的遺體還給他的家屬。”

小醫護兵的手握得更緊了，一改平時內斂羞澀的模樣，抬起頭惡狠狠地瞪了中央兵一眼，用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臉，卻怎麼也抹不乾淨，冰冷的聲音更是與平時判若兩人：“我就是他的家屬。”

說完又低下頭，喃喃了一句，聲音放得很輕，但大家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我小名兒，就叫‘星星’。”

——

老人講完這句話，便頓住了，思緒仿佛飛去了很遠，身邊圍著的幾個孩子卻沒什麼耐性，催促道：“爺爺爺爺，最後呢？最後怎麼樣啦？”

老人被打斷了思緒，卻也不惱，笑嗬嗬的衝孩子繼續道：“最後啊？最後小醫護兵將將軍的遺體火化，帶回了家，埋在了將軍最愛的那顆桂花樹下，魂歸故裡。小醫護兵也一直住在那兒，陪著他。”

一個孩子突然咦了一聲：“桂花樹？有爺爺家裡那棵桂花樹高嘛？”

老人卻不再回答，隻是道：“好了，故事講完咯，你們也該回家啦，不然，你們的父母要來找你們嘍！”

孩子們一哄而散，老人也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步地蹣跚著回家，他老了，腿腳不利落了，也便走不快了。隻是從村口走回家，便有些累的氣喘。

他扶著院兒裡的桂花樹，想起自己年輕時一邊抱著那人的身體怎樣也不肯撒手，一邊不講理地讓那些人把那人還給他，鬨著自己天大的再無人不厭其煩哄著的脾氣，忍不住笑了。

老人歇了會兒，才開口道：“老家夥，我回來咯，剛剛好幾個孩子又來纏著我講故事咯，看來我還不算太老，這些事兒啊，還沒忘。對咯，我跟你講啊，你犧牲後的幾年啊戰爭勝利了，國家發展了！現在上頭兒的人啊可是好人哩。前幾天，村南老王的兒子從城裡回來了，還帶回個四個輪子的鐵盒子，跑起來那叫一個快！咱國家，發達咯！”

說完他又頓了頓，道：“這話我是不是說了好幾遍了？嘿，你瞧，還不能不承認呢，我啊，老嘍！你呀，可不能嫌我煩，也就我這個老家夥肯和你這個老家夥聊天了！”

老人坐了下來，倚著樹，拍了拍身旁的土地：“你呀，可彆在下麵嫌寂寞，我本來都打算去陪你了，你非要在遺書裡讓我好好活下去，那就隻能勞煩你再等幾年咯！你可彆著急，哈哈。”

老人緩緩躺下，泥土鬆軟，沒有一點咯著老人，桂花樹的樹蔭也將他遮得嚴嚴實實。老人輕聲說了句“睡吧”便闔上了雙眼。

過往似如雲煙，若有若無，如夢似幻，曾經那個恣意的少年總愛故意鬨脾氣，看著那人著急的模樣偷偷地笑，他曾和那人坐在桂花樹樹乾上看過無數了日出日落、雲卷雲舒，那人應召回營後，他更是不服氣的擠了進去，他賭氣裝作不認識那人，想著戰爭結束了，就立馬讓他回家給自己做魚，可是，他等來的隻有那冷冰冰的屍體，他發了瘋似的不願去相信，最後還是那人的一封遺書把他哄好。

其實，他很好哄的，笨蛋。

可，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現在的他枕在泥土上，就如幾十年前枕在那人溫熱的胸膛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