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才和蔡淳花的打量下,童微吞咽下最後一口飯,才放下手中的碗。
她麵目沉靜,說出的話卻像是在寂靜無聲的水潭裡砸下一顆巨石,掀起翻卷的浪花:“讓我來輔導大寶學習吧。”
驚得童才和蔡淳花眼睛陡然睜大。
可是仔細一想,卻又覺得十分可行與心動。
蔡淳花表情略帶諂媚,臉上笑開了花:“那兩個老娘們真的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誰說讀書多了沒良心了,我家女兒多有良心啊,難為你能這麼為你弟弟著想,以後你放心,他一定會為你在娘家撐腰的!”
一邊想著,全市第一輔導兒子,這要給家裡省多少錢啊,越想眼角的細紋就堆積的越多。
童才也表情逐漸舒緩。
但是這時,童大寶卻急得跳腳了,抗拒的聲音刺耳:“我才不要她給我補課!!!”他都已經想好了,等買了手機以後,他暑假要好好玩兩個月的手機的!這時候讓他補課,就跟要了他的命沒有什麼區彆了!
童微拍了拍自己的手,慢悠悠的說:“你們自己想想吧,家裡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如果大寶能考上大學,那可是祖墳上冒青煙的事,可比我一個以後終歸是彆人家的人考上大學要臉上有光多了。”
這話一出,童才眼神堅定,表情嚴肅看著童大寶:“不想補課也得給我補!我也不要求你考什麼首都大學,但是你起碼要考上一個本科,作為家裡第一個考上大學的男丁,讓家裡的祖宗也高興高興。”語氣不容拒絕。
那種凶狠正經的眼神,童大寶被攝住,隻能頹廢的垂下頭。
“還有,把平時抽我的那根竹篾子給我吧。”童微支著腦袋開口。
蔡淳花哎呦一聲:“你要竹篾子做什麼,聽你這種口氣,你給你弟補課還要打你弟是嗎?我就知道。”她急得拍大腿:“你壓根就不想給你弟補課,你就是想借機報複你弟弟是不是,現在敢報複你弟了,以後是不是就要打我和你爸了,真就是沒有良心的丫頭啊,會讀書有什麼用,良心都死絕了!”
童大寶一聽本來怒氣直衝腦門,但是轉念一想,這樣一句話已經讓爸媽跳腳了,說不定他們一生氣,童微給他補課的事情就泡湯了。他坐在凳子上,翹著二郎腿,抖啊抖,表情淡定看熱鬨,爸媽可舍不得他被打,他可是爸媽的心肝寶貝啊。
就在蔡淳花想要一巴掌抽童微臉上的時候,童微飛快的躲開了,她的眼神表現的委屈又憤怒:“我浪費我的時間給他補課就算了,你還覺得我彆有用心,你看你們平時苦口婆心求著叫他好好學習,他有聽進去嗎?你們念多了,他還覺得你煩,求著他學有多少用,考了個倒數第二?進步了第一?為什麼是倒數第二,哦,原來是因為倒數第一考試發燒沒去考啊。”
童微搖了搖頭:“唉,你看,你們平時因為多吃一塊肉就抽我,打過之後,我有再敢多吃家裡一塊肉嗎?他不認真學習,打了他,他才會怕我打,這樣他才可能好好學習,讓你們管,你們舍得嗎?又不是讓你們親手打,打人的可是我唉。”她的語氣像是自己打人好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童才和蔡淳花不自覺被她的語氣帶偏。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童微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算了算了,就當我沒提過這個建議,不過也說不定呢……。”
童才他們聽後,帶著一點點好奇她後麵的話。
“這次考試是因為一個同學生病,大寶考了全班倒數第二,說不定下次考試就有兩個同學因為生病啊,或者家裡的事啊,沒來考試,這樣大寶就是班裡倒數第三啦。”她巴掌一拍:“這樣也算進步了。”
“倒數第三”這一個詞刺激到了童才的神經,他拍板定磚:“就這樣吧,按她說的,把竹篾給她。”
驚訝的不僅僅是蔡淳花,還有翹著二郎腿的童大寶,受驚嚇之餘,似乎從凳子上一屁股滑到了地上,“咚”的一聲,而他的腿還是翹二郎腿的姿勢。更是扯到他腿部的環節吧嗒一聲響。
這一摔可不好受,屁股刺啦啦的疼,骨頭隔著一層肥厚的皮肉接觸水泥地麵,腿關節也是生疼,他嘶哈嘶哈的喊著。
蔡淳花心疼的哦,寶貝心肝子叫著。
童才臉上也是難掩關心。
而童大寶卻趁機在地上打滾,一圈又一圈,水泥地上的灰都沾在了童大寶的衣服上,一片一片的,而他還打的很歡快,似乎出乎意料的覺得在地上打滾挺舒服,一邊還不忘大喊著:“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我不要童微給我補課,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童才想要彎腰的動作一滯。
童微臉上都是心疼無辜:“要不就像大寶說的,算了吧,其實不會讀書,以後種地也沒什麼不好的,爸媽你們不也種了幾十年的地嗎,其實習慣了,也沒有那麼辛苦。”
也就是這話,讓童才將腰直起來。
轉而從角落將竹篾拿起,親手交到童微手裡:“他要是不聽話,不學習,你就給我狠狠的打。”
童大寶在地上歡快的翻滾蠕動著,冰冰涼涼的地麵,忽略身上的灰塵,舒服的很。聽到童才一點不留情的話,瞬間在地上打滾都不能治愈他受傷的心靈了。
“咻”竹篾承受空氣阻力落在皮肉上的聲音。
“啊!”童大寶伸手捂住自己被抽的猛得一疼的手。手臂上落下了淡紅色的竹痕,痛感在竹子的接觸麵蔓延開來,他怒目瞪童微:“你乾嘛啊!”
“你的腦子是才幾歲的小孩嗎?一直在地上滾!”
童才雖然親手將竹篾交給童微,但是童大寶被抽時,他還是忍不住心口一縮。想要伸手攔住。
童微的一句:“難怪考試也隻考倒數第二。”讓他若無其事的收回了手。
蔡淳花卻心疼壞了:“你輕點啊!打壞了怎麼辦!”
童微將竹篾給她:“那你來?”
蔡淳花不說話了。
童大寶落到了孤立無援的地步。
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童家時常出現竹篾親吻皮膚的聲音。和童大寶的“嗷嗷嗷”叫。
童微不怎麼抽他皮膚外露的地方,一般都抽背、大腿……這些有衣服遮擋的地方。
然後默默伴隨的是蔡淳花和童才因為自己兒子被抽,而跟隨著心臟抽搐心疼。
童大寶也不是沒想過反抗,但是他赤手空拳,怎麼比得過童微手上有武器,最後反而被抽得更加狠了,最後眼睛包著一包眼淚,抱著頭哼哼唧唧,好不可憐。
很快,就要到開學的日子。
童微被秦家司機開車接走了。
童大寶親自幫忙拿的行李,然後迅速的放到車上。
離開前,透過車窗,是童大寶揮的跟轉動的風扇一樣快的出殘影的手,和笑的眼睛都不見與嘴咧到耳後根的臉。
開學當天早上,季月初起了一個大早。
將淘洗好的米加入燒開的水的鍋後,又用鍋鏟攪動了一會兒。
蓋上厚實沉重的木鍋蓋。往灶裡添了一把火。
就往屋外的菜畦走去。
摘了幾個小個的小米辣,又掐了兩條翠綠的黃瓜,紫色的茄子肉質肥厚。
青椒也正是野蠻生長的時候。
剛從菜地裡摘下的蔬菜,新鮮乾淨,也不打什麼農藥。
一齊放在水盆中,淘洗上兩遍,上麵都沾著晶瑩的水珠。
吱呀一聲,她隔壁的房間門被推開。
季長旬穿著灰色的短袖還帶著剛睡醒的朦朧出來,聲音是清晨的沙啞:“怎麼這麼早起來?”
季月初一邊將黃瓜放在案板上,用刀將黃瓜拍扁,一邊說:“睡不著,就起來做飯了。”
用夏天的井水洗漱,也冰的讓季長旬一個激靈,所有的睡意都被嚇跑。
將拍碎的黃瓜切成小段,加上切碎的大蒜小米辣。
放上兩大勺辣椒油。跟著感覺加入適量的醬油、鹽、糖、味精、醋。
再用筷子將調料拌勻,季月初用筷子嘗了一塊,黃瓜清脆甘甜,清爽中帶著微微刺激味蕾的酸。就粥喝正正好。
季月初攪動粥的同時,季長旬已經將自己收拾好了。
他洗了個手,看到案板上的菜,也不用說,就手腳麻利的將茄子貼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噔噔噔”,廚房響起十分有規律的聲音,光是聽聲音,就知道刀工熟練,像是廚房老手切菜時能發出的聲音。
季長旬切完茄子辣椒。
季月初已經將鍋燒熱,下油倒入茄子和辣椒熗炒。
待到茄子被炒軟變色,加入鹽、味精、醬油。
沒一會兒辣椒炒茄子就好了。
季月初沒有急著盛出來,而是用筷子夾了一塊,筷子下用手兜著,送到季長旬嘴邊:“幫我嘗嘗,味道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做飯,出鍋前自己不喜歡嘗鹹淡,而是喜歡讓彆人幫忙嘗。
季長旬吃完,拍了拍她的頭表示表揚:“味道不錯。”
季月初下意識微微揚起唇角。
在季長旬打下手下,季月初又做了一個青椒炒蛋。
這時,季大偉也起來了。
一家人吃完早飯。
季月初背著書包,季長旬拎著黑色的大包和竹席,黑色的包還是很多年前季大偉出去打工買的包,現在雖然老舊,但是還是依舊十分結實。竹席是季大偉閒暇時在後山砍竹子一點一點編出來的。
季大偉則是提著盆和桶,桶裡還裝著她在家用過的牙刷和牙杯、香皂等一些洗漱用品。
一齊往公交停車點走去。
鄉下的停車點並不是城市裡那種能夠遮陽擋雨的公交站台,而是隨意的插上一個牌子。
路上遇到早上去田裡的同村人。
不管關係好不好,都需要寒暄。
一開口就是:“這麼早起來啊,吃飯了沒?”
大人寒暄,沒有小孩什麼事。
季大偉雖然比較沉默寡言,但是該有的禮貌還是有的:“吃了,你呢。”
同村人點點頭:“我也吃了。”又看了看他們手上提著東西開口:“這大包小包的,是準備去做什麼啊?”
“這不送孩子上學。”
同村人眼睛就下意識落在季月初身上,轉而看著季長旬的眼神又有點惋惜,最後語重心長的對季月初說:“好好讀,說不定以後我們就多了一個985、211的大學生,以後你爸和你哥臉上就有光了。”
“嗯,我會的,叔。”季月初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人走後。
季大偉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了煙杆,將煙絲塞進去,點燃,又啪嗒啪嗒的抽起了旱煙。
煙的味道十分濃鬱。
季月初忍不住叮囑道:“爸,平時少抽煙,對身體不好。”
季大偉默默鬆開口,煙霧從鼻孔裡呼出來。
“今天的菜已經做好了,爸你要吃的話熱一熱就好了,平時如果就你一個人在家,你也要好好吃飯,不要有一餐沒一餐的……。”季月初一句一句叮囑。
季大偉看著腳下的地,手上的煙杆,因為沒有空氣流通,漸漸隻剩下幾嫋淡淡的煙霧。
這是季月初第一次離家這麼久,這麼遠。
看著季大偉花白的頭發,心口漸漸空洞。
可是,到市裡的公交車慢慢向她們駛來。
季大偉沙啞蒼老的聲音從嗓子裡吐出:“車來了,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家裡,和同學相處好就行。”
季月初眼眶瞬間一熱。
在上車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
季大偉擺了擺手:“去吧。”煙杆的煙霧徹底消失,一點點冷卻。
公交車是不會顧忌所謂的離彆的,冰冷冷的馭離。
她透過車窗,看到了爸爸佝僂的背影,在他的注目下離去,他下意識的一步一步的想和她們更近一些,再一些。
可是腳步一高一低的,他已經追不上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