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香主必得請您親去,請您再思量思量吧。”一個鶴發老道謙卑地對鐘淮津說。
三年前,他謊稱被京郊長樂觀的清虛道長奪舍,才平息了眾臣死諫——請陛下賜死妖臣鐘三。
送他退隱長樂觀,陳崢也是無奈之舉。他自知自己是天下之主,不再隻是那個野心勃勃,指點江山的少年。與鐘三郎的情分終究不能被世人所容,更何況是鐘淮津為他開了血路,護送他登上了皇位。
十年前,他們都才十八歲。先帝在京郊燕子山圍獵。那時,陳崢還是個默默無聞的皇子,鐘淮津還是那個美名遍京城的嬌美公子。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鐘淮津被沈煉等人合圍起來。
“鐘三公子竟能拿得動長弓,真是令人意外啊。”沈煉輕蔑地笑道。
鐘淮津雖天生貌美卻也最恨彆人以貌取人。他緊緊攥著長弓,恨不得用它將沈煉縊死。
“長弓,可不止能射獵。”低沉而冰冷的聲音,與他的容貌很不搭。
“難不成你還想打人啊!沈公子可是兵部尚書的薑大人表姐家的親侄子!”沈煉身邊的人說。
鐘淮津不屑地一笑,說:“既然是薑大人表姐家的親侄子……那銀鉤閣的月姑娘為何三番兩次不給沈公子麵子?隻怕是薑大人的麵子也挽不了沈公子令人作嘔的相貌人品,才讓月姑娘不忍相見。”
“你罵我!”沈煉說著拔劍指著他。
也就是在這時,陳崢和他的帶刀近侍朝雲路過此處,看到了沈煉等人為難他。
“住手!你們在乾什麼!”朝雲厲聲道。
“哪來的小侍衛,彆耽誤我們沈公子辦事,快滾。”沈煉的人說。
陳崢走了過來,看了鐘淮津楚楚可人的樣子,不假思索地認為他受了天大的欺辱。
“若是我要管呢?”
鐘淮津看向說話的人,他識得此人。大良的三皇子。鐘淮津的父親鐘勉彼時是祠部員外郎,他從小善文,便跟著父親在禮部修宗室族籍,所以對皇室的事和人非常熟悉。他第一次見三皇子是在三年前,他母妃的喪儀上。陳崢沒有哭,他隨行到陵寢,看著母親入土。
回程時,他走到鐘勉身邊,問他:“鐘大人,我知道您出身太學,學生有一事請教。”
鐘淮津扮作父親的隨侍跟在身側,他好奇這個冷靜甚至冷漠的三皇子會問什麼問題。
“若是太子喪儀,會比今日更隆重嗎?”
鐘勉嚇壞了,連忙拉著陳崢到一邊,低聲說:“三皇子定是悲痛欲絕才會說胡話。臣就當作什麼也沒聽見。太子殿下如日中天,三皇子再悲痛也要慎言啊。敬仁貴妃泉下有靈定希望您能振作起來。”
陳崢淡然一笑,慘白且憔悴的臉掩蓋不在眼眸中的野心與決絕。
今日再見陳崢,全然不像三年前。他似乎已經學會偽裝眼眸中的欲望。
“沈公子,這……這是三皇子啊。”有人對沈煉耳語道。
沈煉有點慌了,看著陳崢,緩緩收起劍。他和眾人朝陳崢行禮,隻是他行禮很敷衍。
“三殿下,您若是路過就請繼續路過吧。小的們處理點私事。”沈煉並不很懼陳崢。因為他背後有大皇子陳岫。
“若是私事,我便不管了。隻是這位公子看起來並不想與你交涉什麼。”
鐘淮津在女人堆裡是如神明一般的存在,所以男人也嫉妒他。他身邊從未有侍衛,不似他長姐自恃美貌,身邊總不缺人保護。隻是因為他自小跟隨江湖高手習武,武功超群,所以即便被小心眼的男人們惡心幾句,最終總不會吃虧。
今日,他倒是想玩點彆的了。
“三殿下慈心。可我不想連累殿下。”鐘淮津朝陳崢一拜,又對沈煉說:“沈公子,今日你人多欺負人少,想必贏了也不會得月姑娘青眼。不如我們兩人切磋箭術,有三殿下作證,我們也不至於在此械鬥,觸犯龍威。”
沈煉猶豫地看了陳崢一眼。他雖不怕陳崢,卻怕陳崢把這事捅出去,若是再連累大皇子,那便得不償失了。“三殿下,請您為我們二人比試作裁判,可好?”
陳崢看著鐘淮津,怕他以卵擊石,難以收場。“這位公子看著身子單薄,我替他與你比試。”
朝雲攔道:“殿下不可,您何苦摻合他們的事呢……”
鐘淮津上前一步,給陳崢遞了個眼色,自信地說:“殿下放心,有您這句話,我必不會輸。”
鐘淮津和沈煉比試,用同一把弓,射半百米外的樹椏上的一個鳥窩。輸的人要喊贏的人一聲爹。
沈煉雖自覺不會輸,還是耍了小心思,要用他的弓進行比試。他原以為鐘淮津會不服,誰知他一口便應下了。
沈煉先射,他出身行伍,出箭果斷有力,隻是準頭不行,射在鳥窩旁邊的樹枝上。
即使沒射中,沈煉也信心滿滿。他把弓扔給鐘淮津,說:“鐘公子不如直接認輸吧,一會脫靶了可就難看了。”
鐘淮津拿著弓掂量了一下,陳崢走到他身邊,沉聲道:“鐘公子放輕鬆些,不過是一個遊戲,並不代表什麼。”
“你怎知我會輸?我可沒那個打算。”鐘淮津笑了笑。轉身拉弓,如流星般射出一箭,箭風狠戾,速度之快讓人看不到有沒有射到鳥窩,那箭便無影無蹤了。
沈煉等人大笑。沈煉道:“吾兒,你還真脫靶了!以後爹好好教你啊。”
陳崢見情勢不利,說:“不過是遊戲,比過便散了吧。”
“殿下,您是裁判應秉持公正,不可偏私啊。”沈煉身邊的人說。
鐘淮津看著一點也不急,他把弓扔給沈煉,說:“你們在這等著,我去把箭找回來再說。對了,以免我作弊,三殿下與我同去吧。”
他邊說邊抄陳崢擠眉弄眼。陳崢不知他什麼計劃卻仍跟他走了。並讓朝雲在此等候。
走了幾步,鐘淮津拉起陳崢的手開始跑起來,他邊跑邊笑了起來。
“鐘公子,等等,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陳崢道。
“哈哈,殿下跟我走便是,有好戲看呢。”
他們跑出百米到了高處,可以看到沈煉他們。沒一會兒,沈煉他們叫嚷起來,被一群馬蜂圍剿……
陳崢看著身邊的少年,看似純潔嬌美,沒想到竟會這般捉弄人。他射出的箭,故意沒有射中鳥窩,而是射中了鳥窩後麵樹上的馬蜂窩。
“好玩嗎?”陳崢看著他笑得明媚,嘴角不禁上揚。
“好玩啊!等著瞧,我一會兒還得讓沈煉叫老子。”
“鐘公子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
鐘淮津看著陳崢皺了皺眉頭,輕聲一笑,說:“一個打聽太子喪儀的人,竟會覺得我這小把戲過分?”
陳崢愣了一下,他反複思索,最終想起了這個人。“當年你冒充禮部員外郎的文書先生……”
“殿下沒有問我,我也沒說自己是文書先生,又何來冒充?”
陳崢無言以對,他看著沈煉眾人被馬蜂蟄得四處逃竄,心中竟有幾分敬佩鐘淮津。“那先生要如何稱呼?”
“在下鐘淮津,我們相逢有緣,你可叫我三郎。”
三郎,母妃在世時,也是這樣喚他的。陳崢恍惚了幾分,說:“下一步又要做什麼?”
“我說了,我要沈煉叫我爹。”
陳崢跟著鐘淮津去尋回了那隻箭。箭上穿著一根羽毛。說明那隻箭射中了鳥窩,但又不至將鳥窩射下。
隻有陳崢看出了鐘淮津此舉蘊含的良善。
沈煉看著掛羽的箭,臉都黑了。他被馬蜂蟄了還不走,是就是要等鐘淮津回來認輸叫爹。
沒想到,要叫爹的竟是自己。
“爹……”沈煉在陳崢的逼迫下低聲道。
他說完便帶人跑了。
鐘淮津樂得捧腹,陳崢的臉上也罕見地有了笑容。
朝雲捂著臉說:“殿下,您終於笑了。”
陳崢聞言收斂起笑意,與鐘淮津對視一眼,有些尷尬地移開目光。他心想,若鐘淮津是個女人,他此時還想著如何娶她了。
“朝雲你剛才為何不跑?白白被馬蜂蟄了。”
“殿下沒回我不敢亂跑,若您又迷路了,我罪過就大了。”朝雲疼得要哭了似的。
鐘淮津沒想到這個小侍衛還挺忠心。
事了了,太陽要下山了。
朝雲道:“殿下,該下山清點獵物了。”
陳崢看著同樣毫無收獲的鐘淮津,說:“三郎箭術超群,空手而歸不可惜嗎?”
“能遇上殿下,怎麼算空手而歸?”鐘淮津微微一笑。“話說回來,殿下不也是沒有獵物?”
“你,便是我的獵物。”陳崢不小心將心裡的話說了出來。他又解釋道:“三郎與我相見恨晚,是我今日最大的收獲。”
“殿下不怕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會引來閒言碎語?”
陳崢搖搖頭說:“正如沈煉他們,隻看到了脫靶的箭,卻不知箭穿銀羽的良苦用心。我若在意閒言碎語,當年也不會問令尊那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