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給人間撒上一層昏黃的細閃，沈秋霽脫下便利店打工發的圍裙，換上送外賣的工作服，將一切收尾工作平淡麻木的做完，便鎖門走出了便利店。

高中畢業後，他沒有去讀大學，轉眼五年過去，曾經少年風發意氣挺拔的身影，早已被社會打磨乾淨，如今在風中隻顯孤獨的零落單薄。

跨上電動車，輕車熟路的點進騎手程序，很快收到了派送的單子，沈秋霽不敢耽誤，正要發動車子，嗡的一聲，一條信息提示彈入。

林楠：陸明溪回國了你知道嗎？

沈秋霽瞳孔一震，整個人猶如被電流擊中，耳畔嗡嗡作響。

五年來，他淡漠如一潭死水的眼眸閃了閃泛起層層波瀾，陳舊的記憶全部翻湧出來，一幀幀畫麵閃過，最後停留在那一句“我們分手吧”，心口隱隱涼痛。

沈秋霽閉了閉眼，想儘全力裝作無事，可微顫的指尖出賣了他。

輸入框裡的字刪了又減，最終發送出去。

YL：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

林楠：不太清楚，但剛聽家裡安排說晚上要去參加他的回國宴。

林楠又一條信息彈來：“小道消息說陸明溪回國帶了個女伴，兩人特彆恩愛，這次回國宴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宣布未婚妻。”

明明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沈秋霽看到這條消息仍是忍不住手腳冰涼。

好久敲不下一個字

但林楠是個話癆，又一條消息彈來。

林楠：“雖然這樣問你有點殘忍，但我有儘朋友的義務問你一下，秋霽寶寶你想來嗎，你來的話我帶你進去。”

沈秋霽沉默半響，“我就不去了。”

林楠：“真放下了啊，那後天出來咱倆搓一頓啊。”

YL：“好的”

沈秋霽默默帶上頭盔，看了看天，陰沉沉濃重的壓著，要下雨了。

“您的外賣請拿好”

“好咧謝謝”

一單送完，沈秋霽快速跑下樓梯，電話突然響起，沈秋霽拿出手機，是徐記私房菜的老板娘，徐曼曼。

徐記私房菜在A省美食中榜上有名，坐落在街角小巷子中，菜品做的相當經典精致，每到中午飯點，鮮香撲鼻的味道悠悠飄滿小巷，剛開始每天都排隊一長龍，後來采取了預約製，想吃要幾天前就預定好。

沈秋霽在過去最辛苦的兩年裡，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有一次來巷子裡送餐，剛跑著路過徐曼曼的店，但因為過勞加上正在高燒，身體一下沒扛住，暈在徐曼曼店門外不遠距離。

徐曼曼剛好出門辦事，正好撞見沈秋霽暈倒一幕，給徐曼曼嚇的不行，忙裡忙慌送了醫院，檢查才知道是過度勞累加上長期飲食不規律導致的。

看著病床上清瘦如竹的少年，徐曼曼心軟的一塌糊塗，立刻大手一揮做上好菜，等沈秋霽醒後全部投喂給了他，沈秋霽也沒白吃，吃完後一聲不吭的默默幫忙洗碗打雜。

後來徐曼曼常叫沈秋霽來吃飯，有次趁沈秋霽吃飯時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不要命的打工，沈秋霽隻是抱著米飯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倔強的不行。

少年削瘦蒼白的臉觸動了徐曼曼，她心腸本就軟，看少年這樣心疼不已，自己店裡本來是不外送的，但後來會接一些熟悉的客戶的單子讓沈秋霽去送，自己也順理應當的可以給少年一些工資。

沈秋霽手指向右滑動，接通了徐曼曼的電話。

“喂，徐姨。”

“小沈啊，現在有一單要送到蔓蒂亞酒店，你方便來嗎？”

“方便的，我馬上到。”

“好咧，路上看車，注意安全啊。”

“好的徐姨”

這段路沈秋霽最熟悉，高中時，他和陸明溪放學經常走這條路，隻不過那時他們會悄悄牽手，陸明溪會拉著他在暗巷裡接吻，這條路埋藏了兩位少年最隱秘的親昵。

沒十分鐘就騎到徐家私房菜門口，徐曼曼早就在門口拿著包裝好的食盒等著，沈秋霽剛好將電動車停在徐曼曼麵前，扭過頭喊了一聲：“徐姨”

“哎”徐曼曼輕車熟路的走到電動車後麵，把打包好的盒飯放到外賣箱裡，一邊放一邊說：“我本來不想送出這一單的，蔓蒂亞酒店太遠了，但沒辦法……”

徐曼曼爽朗的笑了兩聲：“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估計是誰家千金少爺嘴饞了，說不論多少錢都願意給，隻要把東西熱乎送到他們手裡。但是特彆備注了不要送正門，送到後門，有人在那等。”

徐曼曼放完盒飯，拍了拍外賣箱，走到沈秋霽旁邊，臉上的褶子笑的深深的：“乾好這一單，回來給你獎金啊！”

沈秋霽點了點頭，蹭的沒影了。

此時，陰雲密布的天終於醞釀夠了情緒，啪嗒，一滴雨水落在沈秋霽纖巧立挺的鼻子上。

隻是片刻，已經變成傾盆大雨，沈秋霽渾身濕了個透。

都說雨天會勾起人煩悶的思緒，沈秋霽現在覺得這說法一點也不假，下午收到的消息開始不受控製的出現在腦子裡。

“你知道嗎？陸明溪回國了。”

“在國外有很恩愛的女友……”

“這次回來要定親呢！”

一句句話如重影一幀一幀強落在腦子裡，自己果然不論怎樣的裝作沒事，裝作全身心的投入工作，騙的了彆人，騙不了自己。

恍惚中沈秋霽的腦子裡不由浮現出那人的眼瞳熟悉的，溫柔的，親昵的夾雜著暗暗欲望的眼，掉落在自己鼻側的雨水好像他溫柔的指腹摩擦過自己的臉，思緒像壓不住的纏繞的線，隻是一陣微風便張牙舞爪漂浮起來將腦袋一層一層緊緊纏繞直到不能呼吸。

腦瓜淤漿中，沈秋霽不自覺使勁的手將電動車握把擰到最快，未曾發現自己已經遠超安全的速度，道路兩旁的建築如晃影般極速後退。

“滴！！”一道尖銳刺耳的喇叭聲響起，將沈秋霽思緒一把拽回，原來他正在十字路口以極快的速度要闖過紅燈，一道強烈的白光從左直直射向他，沈秋霽瞳孔驟然收縮，一輛黑車從左撞來，出於求生的本能反應，沈秋霽立刻朝著右邊人行道棄車而跳。

“嗞——，嘭！”電動車歪倒在一旁，沈秋霽重重摔落在地，被慣力狠狠甩出兩圈才堪堪停下。

沈秋霽整個頭摔的發懵，雨水朦朧裡他看到黑色轎車上跳下一人趕忙跑到他身邊，聲音像是摻了雨水聽不清：“您沒事吧！送外賣也要看路啊！要不是我老遠刹車踩得快……，還能起來嗎？”

沈秋霽撐起上半身擺擺手，聲音清冽又蒼白：“沒事，是我沒注意，您走吧，不耽誤您時間。”話是這樣說，但大叔實在不放心，硬塞進沈秋霽懷裡五百塊，叮囑他去醫院擦藥，才趕忙離開。

待人上車走遠，沈秋霽才將褲腿撈起，果不其然膝蓋處殷紅一片，看到這抹鮮紅，痛覺好似才被驚醒，渾身各處腫脹疼澀的感覺直逼大腦。腳腕處也一陣一陣抽痛，應當是崴到了。

車早已歪倒在一旁，要送出的餐打翻散落一地，而自己一褲子泥濘不堪，黃色的外賣服摻著路上泥水貼著身體，黑色碎發早已被雨水打濕糊在額前。

沈秋霽覺得自己很可笑，都這個時候了，腦子裡竟然浮現出的是林楠的那句，“真放下了？”

嗬，沈秋霽嘴角扯出一抹自嘲。

“放下個屁，放不下。”

“什麼！全撒了！？”沈棠一身高定純白晚裙，一頭光澤的金黃色大波浪，帶著精致的妝容，儼然富家千金的模樣，皺著眉看著眼前戴著頭盔，渾身濕透的狼狽騎手有些驚訝的說道。

她出國留學多年，今天才和陸明溪一起回國，剛回來就馬不停蹄的來參加陸明溪家裡舉辦的晚宴，但她常常不喜歡這種活動，又甚是想念高中時期總去吃的那家飯館，這才偷偷點了那家飯店的外賣，並囑咐送到後門，準備忙裡偷閒的在休息室好好品嘗。

“是的，真的很對不起是我的失職。”為表歉意和尊重，沈秋霽一邊說一邊將頭盔取下。

黑色的天和地連在一起，黑暗中他白皙的臉顯得更加晃眼，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因為臉上傷口的疼痛微眯著，荔粉色的唇緊緊抿著。

一張臉惹人疼惜又清冷

本想說的“算了，那你走吧”被沈棠默默咽回肚裡，看著眼前這張臉隻覺得做外賣小哥也太可惜了，說出的話變成了“那什麼，沒事，你路上也不容易吧，要不咱倆加個微信……”

沈秋霽也有此意，這一單是自己攪黃了，要賠償的話他不想讓徐姨賠錢，他知道是徐姨一直在照顧自己。

於是沈秋霽點了點頭“好。”

低頭拿出了被淘汰很久的破舊機型的手機“掃我吧，我的攝像頭壞了。”

沈棠見狀麵上淡定道“好的”

心裡的小人卻已經捂嘴痛哭了“天啊，可憐見的，這個機型應該老的都停產了吧，勤儉貧苦大帥哥最令人憐惜！”

“滴”的一聲兩人便加上了聯係方式。

“沈棠，該回去了，缺席太久不太好。”

懶散摻著些不著調的聲音從兩人身後的酒店拱形後門的中傳來，隻一聲，沈秋霽渾身一顫，從尾椎骨處一路酥麻到後脖頸，活像一隻炸了毛的貓。

“我就知道你在這偷懶……”那個身影逐漸走出拱形後門的陰影。

男人穿著剪裁精致的黑色西裝，是沈秋霽看不懂的牌子，少年時就極好的身材比例在此刻顯落的更加淋漓儘致，身材修長，帶著隨性的漫不經心。

陸明溪邊說邊低頭叼了根煙，點火，仰起頭微微吐出一口煙，微眯著眼正要同沈棠繼續說什麼，猛的在騰起的煙霧中看清了沈棠旁邊站著的人，散漫的腳步驟然停下。

一時間，兩人身邊時間的鐘擺被碾碎，神經末梢似有電流經過一陣酥麻，心臟叫囂著每一根血管的血液直衝大腦。

沈棠的聲音變得忽遠忽近，沈秋霽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滿腦子思緒亂飛

“陸明溪怎麼在這？”

“難道……這就是林楠說的他舉辦的晚宴嗎？”

“他和沈棠什麼關係？”

“那沈棠是他的未婚妻？”

“我現在應該趕緊跑……”

沈秋霽胡思亂想之際，陸明溪先恍過來神，穩了穩心神，一邊微笑回應沈棠喋喋不休的話語一邊走向兩人。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沈棠好奇

“我猜你要偷偷來後門取外賣。”陸明溪淡定回複，眼睛卻一瞬不移的盯著人魂已經分離的沈秋霽。

察覺到陸明溪的視線，沈棠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興奮說道：“明溪！對了，給你介紹，這是我今天認識的外賣小哥，我們剛交換了聯係方式。”

說完，又偷偷湊近陸明溪，左手擋著嘴巴低聲說道：“怎麼樣？帥吧！完全是我理想中的模特！”

陸明溪溫和地笑了笑，但眼睛仍盯著發呆的沈秋霽：“是嗎？那你太幸運了，你不是正缺人。”

沈棠得意洋洋：“是啊！對了，小哥你叫啥名字啊，我後麵有事想聯係你呢……”

看著沈秋霽從剛剛到現在一副魂魄離體，魂不守舍的樣子，沈棠不禁拿手在沈秋霽眼前晃了晃，聲音加大：“喂！小哥！怎麼稱呼啊！！？”

猛的一聲把沈秋霽給召回了，沈秋霽一下抬頭望進了陸明溪一雙桃花眼裡。

於是手忙腳亂的就想慌亂告辭：“那個什麼，我還有單子，沈棠，有什麼事咱們微信再聊……”

沈秋霽話還沒說完就迫不及待的轉過身，準備溜走。

剛沒邁出一步，自己的手腕被人猛的從後握住，力道很大像是要把自己的手腕捏碎。與此同時一陣熟悉的氣味從後麵將他包裹，溫潤慵懶的聲音響起：“沈秋霽。”

沈棠驚愕“你們……認識？”

沈秋霽猛的扭過頭道：“不認識”

陸明溪一隻手抓著沈秋霽的手，一邊懶懶道“認識”

截然不同的回答，兩個人卻異口同聲。

陸明溪直直的看著沈秋霽，又叫了一聲“沈秋霽”

三個字，砸在沈秋霽心上。從陸明溪手掌傳出的熱度灼的自己掌心發燙。

恍然間，從被握住的手開始頻閃出好多場景片段，從那年夏天學校樹蔭下，到古老破舊的小街口，從電影院裡隱秘的角落，到偷翻牆出去逃課的下午，再到街邊買的五毛一個的黑色塑料戒指被一人一個的戴在手上。

裝不下去了……

沈秋霽扭過身來： “好久不見。”

沈棠訝異不已：“你們認識啊，那還裝作不認識……”

陸明溪淡淡：“嗯，好久沒聯係了，他可能沒認出來我。”

“行吧，沈秋霽小哥我給你備注上了啊，咱們微信聯係～那我先回去了，你倆敘敘舊。”沈棠眨了眨眼，穿著精致高跟嗒嗒的走遠了。

陸明溪看著眼前五年沒見的人隻覺得變化好大，高了一點，但瘦了好多，穿著送外賣的衣服，渾身濕噠噠的，還沾著地上的淤泥，像雨天裡被拋棄淋濕的流浪小貓。

陸明溪有好多話想問，但看著眼前濕淋淋的人最先脫口而出：“冷不冷？”

“我不冷……”沈秋霽有些吞吐。

“那個，我真有外賣單子，我先走了。”沈秋霽暗暗用力掙脫陸明溪的手，抬腿就要走人，突然間腳腕處猛的傳來刺痛，疼的他冒冷汗。

“撒謊，你現在沒有外賣單子，而且……”陸明溪無奈歎了口氣“你的腳受傷了”

沈秋霽內心暗想：“我偽裝得難道很差勁嗎？總被他一語道破。”

表麵上裝作波瀾不驚“沒有，你的猜測完全錯誤。”

陸明溪又向前走了兩步更靠近沈秋霽，惹得沈秋霽滿鼻尖全是熟悉的清冽香味，整個人像被籠罩起來，在陸明溪的陰影裡他才敢偷偷的認真的看看男人長大後的眉眼。

忽然隻見眼前男人彎下腰，下一秒，自己被人扛起在肩頭。

沈秋霽錯愕，語氣慌亂：“放我下來，我們已經分手了！”

陸明溪“嗯，前男友的售後服務。”

沈秋霽急的錘了兩下陸明溪的背“要去哪？給老子放下來！”

陸明溪：“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