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利民說著,拿出他的醫囑單給陳述看,醫囑單背麵的紅色的筆跡透過來,像是白紙流血的把戲。
紅色?怎麼會是紅色!
陳述心裡奇怪,忍不住開口問道:“宋哥,醫囑單背後的字是紅色的嗎?”
宋利民看了他一眼,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帶著奇怪和一絲微妙的敵意,說道:“當然是紅色的啊,好病人的守則,都是紅色的。”
陳述不敢再說什麼,找了個借口默默離開。
按時吃藥真的是對的嗎?看宋利民的精神狀態,即使可能是保潔的影響,她也對藥品的作用存疑。
陳述決定去走廊另一頭看看,這裡一邊是護士站,一個白衣服的護士坐著,抬頭看了一眼陳述,又低下頭伏案寫些什麼。
另一邊則是醫生辦公室,裡麵隻有一張辦公桌,此時空蕩蕩的,沒有醫生的影子。
走廊儘頭的安全通道被鐵鏈鎖住了,鐵鏈上長滿暗紅色的鐵鏽,似乎好久都沒有打開過了。
護士注意到在消防通道徘徊的陳述,大聲說道:“病人下樓請乘坐另一邊的電梯,這邊暫時不開放,乘坐電梯有醫生許可才能去除食堂外的樓層。”
陳述回頭,對她笑一笑,說道:“知道了,謝謝!我就是好奇為什麼這裡鎖住了。”
護士靜靜地盯著她,身上似乎開始慢慢浸出些血跡,一言不發,空氣一下子凝滯起來,氣氛變得壓抑。
見狀陳述哂笑一下,不敢再多言,轉身離開,恐怕鎖住的消防通道是很重要的線索了。
回到病房裡,陳述看見原本紅潤起來的吳映霞再次乾癟下去,滿臉痛苦,麵色泛著不詳的青黑,她脫水的越發嚴重了,好像是在經曆一場火焰的炙烤。
她又去按響床頭的呼叫鈴,護士很快來了,隻是丟下一句這是正常的治療過程就離開了。
陳述心下疑惑,治療進程?她越看吳映霞的轉變越像床下的焦屍,陳述想去調節吊瓶的滴速,然而那個開關壓根沒有用,玻璃瓶裡的液體依舊勻速下落,紮進手臂的針似乎已經與她的肉生長在一起,無法拔除。
陳述被一種無力感席卷,隻能默默看著吳映霞的變化。
床頭的呼叫鈴再次讓病患去食堂吃飯,懷表上的時間來到十二點,陳述想知道如果現在不去食堂會怎麼樣,她在床上沒坐一會兒,突然感覺身體像被誰牽拉著站起來,四肢被莫名的力量支配,邁著僵硬的步子去往門口的方向。
但是這次吳映霞沒能從病床上離開,陳述一個人去了食堂。
食堂裡的人更少了,陳述來得較晚,站著粗略一數吃飯的也就十來個人,這個食堂至少可以容納百人同時用餐,現在空蕩蕩的食堂裡每個人都很顯眼。
光頭男似乎先行下來了,此時已經坐下來吃糊糊,旁邊坐著柳雲,她臉色也憔悴很多,神情顯得有些冰冷,與之前相比差彆很大。
陳述現在很好奇自己臉色如何。
打飯大叔身上的廚師服袖口處有些暗沉的血跡,眼球暴突,裡麵的血絲結成網狀,陳述不敢想要是到了第七天,情況會是如何。
領取完今日份的糊糊,無視掉廚師幾乎想要吃人的目光,陳述剛想坐到柳雲身邊,突然看見走進食堂的兩個女生,是昨天沒有出現的兩姐妹。
她們也看見了站著陳述,陳述向她們示意柳雲的位置,二人心領神會的點頭。
陳述坐下,這張桌子上氣氛沉悶,無人說話,陳述覺得奇怪。
等兩姐妹坐下,陳述開口打破了沉默,“大家來交流一下信息吧,醫院的時間流速大家不覺得奇怪嗎?”
妹妹頭說道:“確實,時間被加速了,但是在食堂時間流速是正常的,食堂有什麼特殊之處?”
宋利民有些機械地吃糊糊,沒有開口的意思,柳雲也一反常態的沉默。
馬尾頭補充說道:“之前我和姐姐住一個病房,三樓是整形外科,外科的食物是由食堂工作人員送到門口的,然後今天早上醫生來查房時告訴我們病情惡化,有感染的風險,然後換到了四樓的感染科。”
馬尾頭話音剛落,旁邊桌子突然坐下一個人,是社畜男羅長淳,他臉色有些亢奮,剛坐下就開口:“我知道怎麼獲得醫生的痊愈診斷了!”
這下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有些得意地短促笑了一聲,頓了頓才繼續說道:“隻要按時吃藥,隻要按時吃藥!當我們吃完所有的藥丸,醫生將進行最後的檢查,然後出具診斷證明,我現在住在四樓感染科,旁邊床的病友就被醫生開了新的證明,醫生還怕他沒有權限,讓保潔員帶著他離開的!”
說完,他像是有點懊惱的拍了拍頭,長歎一口氣才繼續說道:“都怪我今天早上沒有按時吃藥,醫生查房時說我情況惡化了,讓我藥量加倍,但是這樣一來我能更快出院了!”他神情興奮得顯得有些癲狂。
大家心裡都有不可能在醫院呆滿七天的共識,所有人的希望都暗暗寄托在支線任務——痊愈上。羅長淳的話出來,無疑在大家的心裡都激起了不小的波瀾。
宋利民不再是那副遊離的模樣了,他欣賞地看向羅長淳,說道:“按時吃藥是很對的,遵守規則不會有問題。”說完又似有若無的瞟了一眼陳述。
陳述心裡也忍不住有些懊惱,難道真的痊愈要靠吃藥,可是她看這認真吃藥的病患情況也不像是很好的樣子啊,精神狀況明顯不對,還是說這個醫院隻能靠瘋了出去?
這時柳雲開口了:“情況恐怕不是這麼簡單,我昨天也按時吃藥了,但是今天早上清醒的時候我的天賦提醒我精神處於異常狀態,我付出一些代價換回一定的理智值,查房時醫生也讓我藥量加倍了。”她點到為止,沒有再多說,很快吃完之後就歸還餐盤離開了,冷漠得很明顯。
這下餐桌上的氣氛更壓抑了,羅長淳和宋利民臉色都有些不好,陰雲密布,似乎不太相信的樣子,而兩姐妹也神色莫名,似乎在猶豫該聽誰的。
陳述往嘴裡扒拉糊糊,眼前再次出現幻覺,幻覺中的煙霧似乎更濃了,四處一片焦黑,她的肺出現疼痛和窒息感,急忙將早就準備好的紅色小藥丸丟進嘴裡,這才感覺自己呼吸的氣體真正進入肺裡。
宋利民看見從陳述狼狽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得意:“就是要按醫囑吃藥,你看我們按時按量吃了藥,現在在食堂吃飯已經沒有反應了。”
確實,現在桌子上隻有陳述需要吃藥,他們吃糊糊都一臉平靜,隻是不知道提前離開的柳雲是什麼情況。
陳述無言,隻是默默趁著藥勁兒將糊糊統統咽下,怪異的口感讓她有點懷念今天的早餐了。
這次陳述吃得很快,沒有聽見廣播聲。
吃完陳述也沒有多留,直接站起來去歸還餐盤,廚師通紅的眼睛盯著陳述,陳述感覺他口罩下的嘴一定咧得很開,不然怎麼會在眼角刻下深深的笑紋。
陳述沒有再看他,今天呼吸內科的已歸還的餐盤竟然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很是顯眼,此時食堂裡也沒有幾個人了,這麼多人沒有下來嗎?陳述忍不住覺得恐懼,按這個速度,明天下來吃飯的又有多少人?
就算按時吃藥,真的可以撐到藥吃完的時候醫生出具診斷證明嗎?
陳述心裡有些亂了,真的可以成功完成遊覽嗎?
陳述默默走到電梯裡,還是隻能按亮五樓,她懊惱,應該和彆的樓層的病患一起走的,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發現。
但是她也沒有折返回去,沒有醫生許可的情況下跨病區的後果還是不太清楚,陳述不敢魯莽。
再次回到病房,病床上的吳映霞讓陳述心驚,她在向焦屍轉化,臉上皮膚仿佛重度燙傷,通紅,其上還長出一簇簇晶瑩的水泡,更嚴重的四肢好像已經被燒透,變成仿佛黑色焦炭的質地。
陳述不知道該怎麼辦,吊瓶裡的液體已經走了大半,陳述再次觀察輸液設備,她沒有辦法讓它停下來。
陳述短暫的生命裡,尚且還沒經曆過這樣的死彆,或許說得上是朋友的人,陳述眼睜睜看著她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儘。
陳述想叫她的名字,然而無能為力的痛苦讓她嘴唇囁嚅,許久她才出聲:“吳姐……對不起吳姐……”切實的死亡使她感受到生命中一種難以排遣的沉重的愧疚。
吳映霞突然睜開眼睛,通紅蛻皮的眼皮掩蓋下,那雙眼睛竟然出奇的平靜,她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才知道……火災……是真實的……”聲音小得陳述要湊到她嘴邊才能聽清,她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直到失去聲息,最後閉上了眼睛。
現在,她完全變成一具黑色的焦屍了,身體炭化充分,以至於與之前的樣子相比有些變小了,雙手放在身體兩側,平躺著,很安詳的樣子。
半下午的天光明亮得有些刺眼,陳述昨天下午才知道她叫做吳映霞,或許是一個說得上善良的人。死亡是原住民已經寫好的結局嗎?
陳述靜默地站了一會兒,按響了吳映霞床頭的呼叫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