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人年已經站好一會兒了。
少年黑衣黑褲,麵無表情,腳邊放著個洗到發白的行李包。
這人,這物,與這廳堂奢華精致格格不入。
陳姨穩著雕花扶手慢慢收回視線,溫柔推開門。視線裡的女孩正懶洋洋翻著品牌送來的雜誌,長腿隨意擱在軟凳上,輕鬆愜意。
陳姨走近:“鹿寶,人來半天了,要不咱們看一眼?”
“不去?”葉鹿指尖點著封頁上的寶石,唇瓣嘟了下,嬌氣說,“醜東西有什麼好看的的,讓他滾遠點。”
醜?不過是在二樓一瞥,少年雋冷鋒利的五官卻讓陳姨牢牢記在心裡。附近大大小小的男孩子,真沒幾個能比他的五官好看。
“可是,”陳姨小心提示,“先生交代過,讓你和太太的親戚好好相處,不然就。”
停掉她所有銀行卡,然後將她送到遙遠的法國自力更生。
在蜜罐泡大的千金小姐,連煤氣灶都不會擰,怎麼能被丟去法國?
要說一般親爸真不會狠心到這種地步,自家小姐打小被嬌寵慣了,脾氣驕縱任性,隨心所欲了些,可從不乾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父女倆雖不親近,但相處也算平和。
直到三年前,葉家榮娶了新太太。所謂有了後媽便有了後爹,小姐的日子有多難過,陳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眼下剛到高三,新太太居然把親弟弟接到這兒來。明麵說,是給小姐作伴,保護小姐。實際是監視小姐,順便準備讓人進公司,為肚子裡的兒子做鋪墊。
纖細的手指合起雜誌,葉鹿怡然卷起發絲繞來繞去,緊蹙的眉漸漸展平,唇邊掛起作弄的笑意,對著門外輕呼一聲:“團團,過來。”
一隻白絨絨的比熊犬吧嗒吧嗒跑進來,乖巧地立起腦袋求摸摸。葉鹿揉揉它的頭:“去,帶點好玩的。”
團團似聽懂了,吧嗒跑到外邊銜了個小球進來。小球是透明的,裡頭灌滿紅色的液體。陳姨恍惚記得這東西是去年萬聖節的道具,類似血包。
小姐用這個做什麼?
女孩的聲音飄到樓下少年耳中,懶散的音調嬌氣輕靈。他耳力不錯,自然沒錯過女孩那句裡的“醜東西”和“滾出去”。
“團團,又調皮。”
同樣嬌懶的聲音出現在頭頂,少年循聲抬眸。
女孩抱著比熊犬沒看他,倒是一邊的陳姨溫和笑問:“這是我們小姐,你叫什麼?”
“黎梟。”
男孩表情平靜,周身不見局促,聽說在老家還是個學霸。
陳姨對他印象好了幾分。
葉鹿百無聊賴般打了個嗬欠,輕飄飄往樓下遞去一眼,對少年不置一詞。懷裡的團團不安地扭了扭,葉鹿在它腦袋上蹭了蹭:“不看了,彆怕,咱們回去睡覺。”
說話間,團團扭得更厲害了,嘴不經意鬆開,小球徑直從二樓墜落。陳姨嚇了一跳,血包裡是小姐朋友們的創意,特地加了大蒜這些重口味的東西,沾身上刺鼻得很,陳姨急忙俯身去看。
少年靜靜望著上方,小球完好無損地躺在他掌心。
葉鹿垂眼,兩道視線相對,見他毫無反應,葉鹿輕哼一聲。惡作劇確實幼稚,但能讓她稍微沒那麼心塞。
院外駛進輛黑色轎車,沒一會兒,葉家榮和齊霜進門。
“阿梟!”齊霜滿臉驚喜,不顧已經六七月大的肚子,快步走到黎梟麵前,葉家榮讓她慢點她也沒理。
“姐。”
姐弟見麵,黎梟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點表情。齊霜高興壞了,雙眼滿含崇拜地望向葉家榮,嗔怪:“你提前去接阿梟,怎麼不告訴我。”
“想給你個驚喜。”葉家榮小心護著她的肚子。
“哎呀,你真是。”
葉家榮年近四十,保養得當,倆人站在一起並不突兀。
年輕的姐姐眼裡全是對葉家榮的愛意,她大學畢業就嫁給葉家榮,沒經曆過社會的毒打,周身都散發著小女人的幸福氣息。
葉家榮擁著她的神情,縱是外人也能看得見的情深。
黎梟察覺到樓上的目光,略一抬眸,女孩眼神無辜委屈,視線筆直定在夫妻倆身上。發現黎梟的目光,她昂起下巴,斂起自己委屈迷茫的表情。高高昂起的頭顱,像隻傲嬌的小孔雀。
“葉鹿,還不下來和客人打招呼。”
葉家榮的話她不敢不遵從,於是抱著團團下樓,懶洋洋窩在沙發裡,當個聽眾。葉家榮對黎梟十分看好,得知黎梟最後一次成績排名,大為讚賞。一邊誇黎梟,還不忘拉上葉鹿。
“阿梟是你愛齊阿姨的弟弟,你要叫他一聲小舅舅。”
小舅舅?葉鹿眼裡劃過不屑。
齊霜見狀隻好打圓場:“不用這麼生分,他們年紀差不多,直接叫名字更親切。”
按女兒的臭脾氣是不可能真叫人的,葉家榮一細想,不再糾結,問黎梟:
“你姐說你之前幫人補過課,而且補得特彆好?葉鹿交給你,我就放心了。她基礎差,有什麼問題,你多擔待。”
“他給我補課?”葉鹿聞言,杏眼圓瞪,快要炸毛。
“不然呢?”葉家榮皺眉。
“我不要!”
葉家榮:“你沒得選,再這麼不聽話,直接送你去法國好了。”
出國,身無分文的出國,這和流放有什麼區彆?葉鹿鬨歸鬨,骨子裡還是懶散嬌氣的。她半點苦都吃不得,彆說出國,讓她一個人在本市自力更生她都不會同意。
碰到硬茬,葉鹿垂下炸起的毛發,怒氣滿滿盯住團團,漂亮的眸子裡水光盈盈,瞧著可憐極了。
“鹿鹿,”齊霜柔和笑說,“雖然我弟是高中生,不過補課經驗非常多。你彆擔心,如果他凶你,你告訴我,我來揍他。”
“老師不凶,學生怎麼能學好,”葉家榮顯然不同意齊霜的看法,“之前的老師就是對她太寬容,太放縱,才讓她每次都在考試中墊底。阿梟,她要是敢偷懶耍賴,你隨便懲罰。”
大眾默認的懲罰,最重也不過是打手心。黎梟睨了眼女孩的手,如玉琢般細長剔透,隨便拍一下都得留下痕跡。
想著都痛死了。
葉鹿悄悄蜷起手掌,把拳頭藏到團團毛發底下。
晚飯時,葉鹿身邊多了個礙眼的人,食欲瞬間為負數。隨便喝了點湯要走,葉家榮叫住她:“飯吃完再走。”
葉鹿錯愕,隨即瞥過臉:“吃不下。”
“必須吃。”葉家榮強硬逼迫。
“我不餓。”葉鹿蹙眉。
齊霜見父女倆快吵起來,忙柔聲解釋:“鹿鹿再吃點吧,你爸為了好好照顧你,特地看了很多養生類的書。高三正是要體力的時候,多吃點肯定不會有錯的。”
一番話說的熨帖又巧妙,葉鹿全然不領情。彆以為她小就不懂這些綠茶白蓮花的挑撥手段,表麵是在替爸爸解釋,實則是在說她任性不講理。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太多回,葉鹿總是吃虧那方。
索性她懶得搭理,端著碗光禿禿的白米飯便走,團團跟在她屁股後麵。一人一狗氣衝衝上樓。
“脾氣越來越大了,”葉家榮把夾了點牛肉給齊霜,“這是你最愛吃的,多吃點。”
“小女孩嘛,你要理解她。”齊霜側身讓陳姨把沒動的菜和湯,給葉鹿送上去。
葉家榮見狀,頓感欣慰:“她要是有阿梟一半懂事,我也就放心了。”
齊霜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眸底閃過一絲驕傲,繼而安慰起葉家榮。
*
飯菜擱在門口的桌子上,葉鹿氣都氣飽了,哪能吃得下去。陳姨理解她,先生此前很少回來吃飯,桌上擺著的都是葉鹿愛吃的。現在被齊霜的喜好占據一半,葉鹿稍微表現點委屈,先生便厲聲嗬斥。
在這樣的飯桌上,誰能有好胃口呢?
想了想,陳姨把門合上,為葉鹿留出空間。
葉鹿無精打采窩坐著,其實內心對葉家榮的期待已經逐年減少,分明可以將他們全部無視,學著那人教她的虛以為蛇。但不知為什麼,每次在葉家榮麵前都會忍不住發脾氣。
葉家榮和葉鹿母親是家族聯姻,毫無感情。在齊霜出現前,葉鹿以為爸爸對誰都如此,嚴苛呆板,不近人情。齊霜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他會為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親手準備早餐,也會因為孩子半夜踢痛齊霜,急得滿頭大汗。
什麼聯姻利益什麼骨血家人,比起所謂的愛情,都是隨手可棄的累贅。
察覺到主人低落的情緒,團團湊過去親她的臉。臉頰上癢癢的,逗得葉鹿失笑。她摟住團團,小聲說:“還好,我馬上就快長大了。”
話落,隔壁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葉鹿兀地定住,眼珠轉了轉。
齊霜這個弟弟看著是個悶葫蘆大冰塊,肯定也不會真心幫她補課。重點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這人會像狗皮膏藥一樣跟著她。
真討厭。
葉鹿抓抓團團的毛發,毛茸茸的腦袋在她懷裡拱了拱。團團被她拱得嘚瑟起來,就想拉著小主人一塊玩,跳到地上往門外跑,示意小主人去追它。
葉鹿的懶是骨子裡自帶的,動不了一點,晃著腳等團團自己回來。不料團團沒等回來,倒是聽到它的慘叫。
葉鹿拖鞋也顧不上穿,赤著腳跑出去。
“你放開它!”
走廊外,黎梟一手扶著欄杆,一手倒提著團團。
這是要把團團丟下樓?!
“你住手?!”葉鹿不由分說搶過團團。
女孩自以為凶神惡煞能震懾人,眼睛瞪得快要噴火。黎梟斂眸,不經意掃到地毯上一雙光潔的腳丫,默默移開。
“警告你,不許動它。”她抱緊團團。
“你看見了?”
“哼,我當然看見了,彆想狡辯!”
女孩對他的敵意足夠明顯,隻相信自己看到的,解釋無用。
他收回手,麵無表情提起行李:“麻煩讓一下。”
少年身形頎長,自己的腦袋才到他胸口。葉鹿感受到股身高上的壓迫感,瞪他一眼,搶先一步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