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際遠。”
洛溪沒來由地叫了聲他的名字。
語調鬆軟清淺,像奶油融化後的舒芙蕾。
陸際遠的心一下子就跟著化了。淅淅瀝瀝的甜蜜流淌開來,露出最絕密的記憶封存——開朗的、佯裝生氣的、撒嬌的、看電影看到哭鼻子的、靠在他懷裡看書的……都是洛溪。
許許多多的鮮活明麗的洛溪不約而同轉頭,多米諾骨牌推倒般,一聲聲叫著他名字。
“陸際遠”。
情人呢喃是天籟,舊情人也不例外。
陸際遠不自覺躬身湊近,從嗓子眼裡化出一聲繾綣的氣音:
“嗯?”
“你說話時離我遠一點行不行!”洛溪就差吼出來了。
要不是鏡頭在拍,她真想把這廝的頭按到桌下去。
陸際遠表情裂了:“……”
很知趣地躲遠了兩步。
怎麼回事?他暗忖,以前挺溫柔一姑娘,怎麼四年不見變這麼暴躁?
陸際遠站在操作台前揉額角,不敢再造次,擎等著洛大調香師吩咐他才上前。
“小號器皿。”
“香粉罐。”
“這個,拿去攪拌均勻。”
“打粉機,弄好。”
陸際遠亦步亦趨,比欣欣做助理更得當。
還好他拿到的材料多,不然真禁不起霍霍。
華燈初上,溪鎮這幾年發展旅遊創收,穿梭於樹枝的繽紛燈帶有種光怪陸離的割裂感,映於湖麵的倒影卻同夜色中和了奇怪的配色,溪水流淌,宛如極光和朝霞的融合拚貼。
洛溪蹲在桌腳邊避風,自然地抬起手朝陸際遠勾了勾。後者瞧她未抬的發頂,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蹲在了她身側。
“你聞聞。”
“我嗅覺失靈。”
洛溪抿唇,撩了他一眼,心說還能比我更失靈?
直接便把香遞到了他鼻下。
陸際遠聞過,遲疑幾秒發表看法:“挺好。”
“像嗎?”
“挺像的。”
洛溪不太相信,一副“你真聞得出來?”的表情。
陸際淡然處之,插著兜站起來,一俯一仰,視線正對。
“相信你自己。”他薄唇微啟。
視線相交,洛溪默不作聲直起身,搖響了懸掛的鈴鐺。
“尋香人”在嘉賓製香結束後帶來了自家獨創的花朵培育經驗,因地製宜是最要緊的,其次才是人力付出。與此同時,非遺傳承人也準備好了給各組打分。
洛溪是不在意結果的,畢竟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這方麵的專業知識,調香師的職業便利並不能代表技藝壓製。
不過……
她側頭往身後掃了一眼,她的半吊子搭檔並沒有跟隨大部隊一起,陪同打分聆聽點評,而是獨自掉隊,流連在他們的工作台前不知道在乾什麼。
“小遠在乾嘛?”
洛溪正要收回目光,忽聽旁邊人開口。
她被撞破一般尷尬一瞬,回答倒流暢:“不知道。”
方銘踮腳眺望,自言自語:“他手裡拿著陶瓷碟聞什麼呢?不相信老師傅的嗅覺嗎?”
“他那嗅覺能……”洛溪下意識回答,忽然頓住,倏地想到了什麼。
已經打完兩組的分,他們組確實略遜一籌,但陸際遠不是這麼較真的人啊?
準確來說,他是什麼都不太較真。
洛溪從剛認識他便覺得這人一副無欲無求的模樣,說話懶散,做事隨心,連當初表白也水到渠成得仿佛命定劇本——
陸際遠不過是按照劇本走劇情,在某個夏日午後舉著剛買的冰激淩,散散慢慢地從便利店走到實驗樓來找她,一路上沒見他感受到不妥,到了樓下才知道著急忙慌,小跑上來敲門,把化到掌心的冰激淩一股腦塞到她手裡。
“陸際遠,它化了!”
“我知道,你快吃一口啊。”
洛溪狼狽,藏著秘密的心事不想在暗戀的人麵前如此豪放,一雙眼不知道往哪兒落腳。
偏偏陸際遠還催她:“你吃一口,特彆甜。”
這人到底什麼情況……
洛溪硬著頭皮舔了一口,香草味,有薄荷香。
她尚在咂摸這冰激淩究竟如何與眾不同,值得陸際遠大老遠送來,又眼巴巴守著她吃下,就聽頭頂傳來他的聲音——
“好吃吧?”
“好……”
她肯定的話沒說完,對方沒頭沒腦,忽然搶白。
“洛溪,做我女朋友吧。”
那天的冰激淩洛溪並沒有吃到多少,一半化在陸際遠的手心,一半化在她的手心,一半加一半,湊成一個完整的香草薄荷冰激淩。
砌著紅磚牆的實驗樓嵌舊時扇形玻璃窗,鐵質把手有鏽痕,隨風動在空氣裡發出“吱呀”的搖曳聲,洛溪就在那緩慢的、吟唱般的鐵鏽聲裡,聽陸際遠突如其來的表白,然後來不及反應,身體先於大腦一步,點了頭。
那時的悸動和希冀,像往後無數個初夏的風,不斷地吹拂在她的心頭。
陸際遠彎腰偷吃了一口她的冰激淩,笑得特彆……“特彆”。
特彆的笑,有初夏加持的,能讓洛溪記一輩子的笑。
以至於她至今也想不明白,那樣笑著的陸際遠最後為什麼和她分了手。
大概是,她以為不較真的陸際遠,忽的有一天,較起了真。
那他眼下,又在較什麼真呢?
洛溪回頭,把後半句補上:“……能品出老師傅評香的手法也算不小的收獲了。”
方銘:“小遠畢竟是中藥師,肯定有功底的。”
洛溪搖頭,語氣裡有旁人無法察覺的失落:“這個不太清楚。”
她想,她確實不再清楚陸際遠。
一如她後來再沒吃過香草薄荷冰激淩。
因為是試錄製,沒有開機宴等等途徑給嘉賓們提供互相了解的途徑,節目組在公布製香環節的名次後安排了圍爐煮茶。
不過,是一對一的。
洛溪和陸際遠組位居第二,中間輪次選擇帳篷。
第一名的喬蔓和Vickey不出意外選擇了同樣的帳篷。露營燈映出兩人在裡麵重逢的身影,在Vickey的笑聲中,壓力給到了第二組。
如果洛溪和陸際遠沿用上一組的選人方式,那“圍爐煮茶”就沒什麼意思了。
考慮到節目效果,也揣度身邊人的意思,洛溪決定——
“你先選。”
“你先選。”
她和陸際遠幾乎同時開口,說了一樣的話。
“你先……”
“女士優先。”
陸際遠熟稔地笑,周到紳士:“今天洛老師辛苦了,您先選吧。”
洛溪不好再推辭,朝中間的帳篷走了過去。
半開放式的空間,麵朝嘉賓的一側是遮擋的,空著的一麵架著攝影機。
鏡頭直愣愣地和洛溪麵麵相覷,她淡然地挽起袖子,夾起兩個小番茄放到了烤盤上。
紅酒冒泡,酒香四溢。
洛溪的一顆心好像也被釀成了紅酒,在玻璃壺中一起沸騰。
外麵安靜了很久,久到番茄皮皺起,鮮嫩的汁液漏了幾滴湮入炭火。
看來剩下的男嘉賓們都是選擇困難症。
洛溪將小番茄翻麵,翻到第二輪帳篷外有了腳步聲。
她抬頭,望見一雙手觸到帳篷邊,一個人閃身進來。
“你也喜歡吃小番茄啊?”
是方銘。
是方銘啊……
夾子移到盤子上方,洛溪又夾了幾個:“一起吃吧。”
方銘念到博士,洛溪本以為他該十分注重養身,至少也該是修身養性的——她對博士的刻板印象在此刻破碎,方銘不僅單線條到匪夷所思,還自稱“千杯不醉”。
“你喝這麼多沒事嗎?”
“這點酒對我來說是水。”
洛溪:“……”
好的,知道你科研壓力很大了。
中途隔壁來串門,方銘屁股黏在凳子上紋絲不動,完全沒有和其他人再溝通的意向。洛溪看著他專心“圍爐”,幾乎和爐子融為一體,不由得擔心。
“你還好吧?”
“洛老師,你做調香師快樂嗎?”方銘冷不丁開口問。
“快樂。”洛溪不假思索地答,“一生之中能找到自己熱愛的事不是很幸運嗎?”
“我和你一樣幸運。”方銘咂摸幾下,補充道,“曾經。”
洛溪等著他下一句“但是”,方銘卻沒說,隻是目光灼灼地低頭看著酒杯。
半晌後拿起杯子和洛溪手邊的碰了一下。
“第一次見麵,沒什麼好祝福你的,就祝你一直這麼快樂吧。”
博士果然作風嚴謹。
關機後的深夜,當方銘精神抖擻地在群裡問PD鎮上有沒有夜宵時,洛溪這麼想。
真的沒醉啊……那可是整整一壺。
她窩在窗邊的榻榻米上,點開群裡的語音,博士正在哀嚎“為什麼沒有夜宵啊?”
洛溪沒忍住笑出聲,這才想起自己箱子裡帶了很多小零食。
欣欣怕她在山裡餓買不到吃的,特地裝進夾層裡,還沒拆封。
洛溪沒細想,直接在群裡回:“我這兒有吃的,不介意可以來拿。”
群裡驟然安靜,沒半分鐘,有人敲門。
門打開,方銘雙手平齊,畢恭畢敬:“謝謝小溪,又幫科研界挽回了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洛溪乾脆把一包都給了他,反正天亮就下山了。
安撫好深夜覓食的餓死鬼,一夜無事。
下山前,PD召集大家開會,確定好下一次錄製的時間在一個月後,讓大家提前安排好工作,後麵會是連續錄製,中途無特殊情況不能缺席。
洛溪拿回手機上車,不再坐來時的老位置,去了最後一排。
心有靈犀一般,這次陸際遠也沒再坐過來。
洛溪和Vickey聊了會兒天,對方睡覺後她打開微信給耳爾耳發消息。
【大神,溪鎮特產有中意的嗎?】
洛溪等了一會兒,耳爾耳沒有回複。
可能在忙。
她收起手機,考慮等下都買一點也行,卻在抬頭的瞬間,瞥見了陸際遠手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