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寂靜,山風凜冽,吹動窗子在砰砰作響,屋內的紅燭在此刻飄搖。
燭光映照下,女子握緊身側人的衣袖,眼中含淚,目光中帶著劫後餘生般的欣喜。
顧瑾玹盯著她,溫聲說道,“我在。”
聲音並不似平常那般冷淡,簡單的兩個字卻是蘊含著他從沒有過的柔情,隻是他卻並未察覺。
慕紫芙自夢中驚醒,思緒本就不甚清明。瞧清顧瑾玹仍然還在她身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沒有害了你,真好。”
話音落下,人已再次沉沉睡去。
唯有那雙手仍執拗般的攥住他的衣袖,似怕他遠離,也怕方才隻是一場虛無的夢境。
顧瑾玹垂眸看向袖間的那雙白淨細膩的手,因她那句話本已平靜下來的思緒又忍不住翻湧。
他指尖微顫的拭去她眼角那滴淚,而後再無動作。一整夜都是如此,維持著並不舒服的姿勢,陪在她的身邊。
萬佛寺鐘聲傳來,晨光漸起,透過窗柩射入屋內,驅散了一夜的空無與寂寥,也驅走了一夜的寒意。
慕紫芙自沉睡中悠悠轉醒,眼眸微動,陽光照來,隻覺刺眼的緊。
她如往常一般欲抬起胳膊,擋住這惱人的陽光。
隻是,她剛想有所動作,便被人製住,“彆動。”
格外輕柔的一聲傳來,
眼前被陰影覆蓋……
她側首看向坐在床邊的男子,意識這才漸漸回籠,“你……一直在這嗎?”
“大夫說你夜晚許是會發熱,需有一人在身旁陪著。”
聞言,慕紫芙心霎時一慌,“那我昨晚可是有說些不該說的話?”
顧瑾玹目光緊盯著她,“你怕讓我知道什麼?”
慕紫芙心頓時一緊,與他錯開視線,“隻是怕夢中胡言亂語冒犯了宸王殿下罷了。”
想起昨夜她夢中所言,顧瑾玹心弦微動,卻也不知為何並未對她說出真相。
慕紫芙滿懷思緒的胡亂掃了一眼屋子,總算知曉自醒來後的怪異之處在哪,
她蹙眉,“初若呢?”
想起某種可能性,她忙拉下他的手,口吻焦急,“難不成是受了重傷?”
動作急切間,肩膀處傳來的痛意讓她忍不住悶哼一聲。
顧瑾玹見狀,連忙將她扶好,“受重傷的是你,你家侍女隻是受了點輕傷。她照顧你不便,我便讓她歇著了。”
聞言,她這才鬆了口氣,“未有性命之憂便好。”
“好?”
意味不明的一個字自他口中吐出。
“都活著難道不好嗎?”
話落,她這才瞧清他格外憔悴的麵容,不禁一怔,“你……”
“若箭再偏上兩寸,你恐有性命之憂,你與我說好?”
這時,她才恍然發覺眼前這人情緒格外不對勁,“你可是在生氣?”
“嗬,原來郡主瞧得出來。”
慕紫芙聞言,也不禁怒了些,“宸王殿下莫不是在說廢話,我又不瞎。”
若是初若在此,見此情形必會感歎自家郡主總算是有了些生機活力,不似前幾日那般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猶如行屍走肉。
可沉浸於怒氣中的二人,卻並未發覺彼此與往日的不同。
他目光暗沉,“你若不瞎遇到箭怎不知躲開?”
“我……”
自是怕你受傷,
話方想出口,慕紫芙便停頓了下,轉了話音,“那幫人明顯是衝我而來,我沒有讓他人替我受過的習慣。”
“他人?”
顧瑾玹心中似升起一股難明的怒意,“郡主昨日方說我不是其他人。怎麼,你記性如此不好,說過的話轉瞬便忘了?”
“你這是在強詞奪理!”
她情緒波動,肩膀處處的衣衫隱隱又滲出些血跡。
“不論是何緣由,我也應是救了你。不然此刻躺在這的便是你了!”
顧瑾玹瞧著這一幕,一股悔意自心底升起,語氣也軟了些,“可我寧願此時躺在這的是我。”
似是沒想到他會如此說,慕紫芙一窒。
兩人靜默無言,窗外鳥鳴聲響徹在耳邊。
長久的寂靜,終是顧瑾玹先開了口,“大夫在外間候著,我去喚她為你換藥。”
話落,人便轉身離去。
慕紫芙盯著顧瑾玹的身影,此刻竟覺得他的背影格外的寂寥。心微微抽疼了一瞬,她開口喚住他,“顧瑾玹。”
他停在原地,未轉身卻也並未再離去。
隻聽得身後人輕聲說道,“我不疼的,你……莫要擔憂。”
眼睫微微顫動,一股酸澀之意突然侵入他的心底,心口處似被何物堵住一般,困的他胸口發悶。
未再停留,轉身開門離去。
梅花樹下,男子衣袂飄飄,似孤傲天地間的仙人。而此時,卻是動了凡間情,染了凡塵欲。
“欸,這是誰又在這悲秋憫懷啊。”
聲音格外的不著調,似在調笑。
“沈和風,你還想再中一箭?”
沈和風連忙噤了聲,走到他身前,
頗為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我手下人不過手腳不利索,我隻是下達命令而已,你說你找我作甚。”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副身子自來便是虛弱的緊。你如此做,讓我日後如何給你提供免費的消息啊。”
“所以,那箭隻是擦破你一點皮。”
“所以,我這不是拖著病軀親自來賠禮道歉了。”
“那日之事,確是我手下辦事不嚴謹。我已嚴厲懲罰了那幾人,他們也已吃了教訓。你便手下留情,饒了那幾人的性命如何?”
任他如何言辭懇切,顧瑾玹仍然麵不改色,“她受了傷。”
沈和風忍無可忍,“欸,不是。她受了傷你便要他們以性命來賠,她怎地這麼金貴。”
“她慕紫芙是你何人,你竟如此袒護與她?你說你是因為一場夢才對她有所不同,可隻是一場夢而已,你至於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她救了我。”
沈和風怒從心起,頭一次對顧瑾玹動了怒,“她救了你,你便也要以命來償?你彆告訴我你不知靈通閣的規矩,你要動了那幾人我也保不了你!”
他雖是靈通閣閣主,然,靈通閣內勢力錯綜複雜。他之下另有幾位長老坐鎮,他資曆尚淺,奈何不了他們。
靈通閣雖對失信之人下手狠辣,但也是不能隨意讓人欺負了去。
若有人傷了靈通閣之人,輕則鞭罰,重則賠命。
顧瑾玹身份特殊,他們拿他沒法子。
但錯終究有人來背,沈和風願做那人。
可他也知道顧瑾玹不會由他。
縱使他不會丟了命,總歸也是少不了刑罰。
可他仍然淡淡的,“我知道。”
“你……簡直無可救藥!”
寒風漸起,身後人走上前,欲為沈和風披上披風,卻讓他擺手驅退。
“她,有這麼重要嗎?”
顧瑾玹側首看向慕紫芙所處的方向,“好似比我命都重要。”
“自打我出生以來,無人記得我的生辰,她是第一個送我生辰禮之人。她,也是唯一一個甘願用性命救我之人,不是因為我是王爺,也不因我是將軍,隻是因為我是顧瑾玹。”
或許慕紫芙隻是因她口中宮宴那日所謂的救命之恩,才會為他擋箭。但不管如何也隻是為了他這個人而已。
“這是喜歡?”
他眸色一滯,轉而眸底深處似隱藏了濃重的偏執與瘋狂,“這是占有。”
“不願讓她離我遠去。”
沈和風被他似癡狂的口吻懾住,蹙眉,“可,她將會是你弟媳。”
“弟媳?”
他口吻玩味喚出這個稱呼,“那又如何?”
“總歸還未成定局不是嗎?”
他的聲音堅定無比,似乎已隱隱決定了屋內女子的命運。
沈和風第一次覺得心底不安,
院中梅花飄落,被風卷起,隨著顧瑾玹離去的步伐而飄動,他奔向他在這世間唯一想抓住之人。
梅花似在飛舞,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唯有沈和風盯著顧瑾玹離去的身影,目光黯淡。
儘管並不喜歡,也要將這抹亮光苦苦留於身側,隻為了她的真心。
可是,
“瑾玹,你要她的真心,也便要以真心來換,這你可否知道?”
他的聲音消散於風中,並無人知道。
直到未來某時洛城重新起了風,將這句時隔許多光景的話傳到事中人耳中時,他方知道,原來那便是喜歡。
寒風肆虐,洛城風起,
席卷塵埃,風雲變換
朝局動蕩,權利爭奪,
似乎從此刻起掀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