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他想出托詞,少女大咧咧在他肩頭一拍,眉飛色舞道:“我的名字好聽吧,寓意也好,進可治愈,退能致鬱。”
容霄抿了抿唇道:“玉者,國之重器,古時君子常用作配飾。《說文解字》稱,玉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鰓理自外,可以知中,義之方也。……銳廉而不忮,潔之方也。為你取名‘知玉’的人,一定對你有很好的期盼。”
容霄說完就覺得自己話有點多了,對著彆人的名字誇誇其談,他有些小心地覷宋知玉的臉色,發現她一雙眼睛正專注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形狀很漂亮,睫毛纖濃,眼尾狹翹,看人時總是大大方方,這樣狀似很專注的表情也不算少,但他其實覺得她眼中隔著一層密不透風的薄膜,那些人、那些事隻虛虛浮在她的視網膜上,卻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她的心裡。
他常常將她的眼睛比作太陽,太陽很亮,也很燙,平等地照耀著每一個人,不會在意有哪株弱不禁風的植物汲取陽光努力生長發芽,也不會在意哪塊土地經過暴曬乾涸皸裂。太陽隻是自顧自地停在星係的中心。
現在卻好像專門有一道光為他降下,裡麵的能量足以使他瞬間汽化。他不知所措地接受她這一刻的檢閱。
“你說的很對。”下一秒她眨了眨眼,嘴角彎彎,“我姥姥就是這麼說的。”
姥姥?按照她現在與家人的關係,應該不是指母親那邊的親戚,或許是她被認回臣家前的親人。
他突然對她之前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
容家是一座低調奢華的中式宅院,園林式設計遵循移步換景的守則,粉牆黛瓦、怪石綠水、一花一木相映成趣,走進主宅,大部分家具內飾都采用名貴木材製成,看起來大氣穩重古樸典雅,室內還燃了熏香,聞起來靜氣凝神。
容家的招待也極為熱情,剛在書房坐定,管家爺爺就進來送上水果,“自家農場種的,有機的,健康又好吃。”
宋知玉撚起一顆葡萄放進嘴裡,誇張地瞪大眼睛,給足情緒價值,“好吃!”
管家爺爺看她吃得開心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根縫,沒一會兒又推來一個小推車,鳥籠般的裝飾架上放著各類小巧精致的甜點,有馬卡龍、拿破侖、提拉米蘇等等。
“聽說你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喜歡吃甜點,就讓甜品師準備了一些,不夠吃還有!”
宋知玉看著這琳琅滿目、種類繁多的甜點,心想這怎麼可能不夠吃,吃撐了也吃不完這麼多。
管家爺爺似乎將他多年無法傾瀉的熱情都宣泄出來,連水也準備了茶、咖啡、奶茶、果茶、無酒精飲料幾種。
容霄有些無奈地對她說:“我第一次帶同學回家,劉爺爺有些過於激動了。”
宋知玉正捧著專門為她定製造型的手工冰淇淋,水晶高腳玻璃碗內,冰淇淋被精心做成了花朵的模樣,花瓣處還凝著冰霜。
她專心辣手摧“花”,待他說完才慢半拍反應,“你剛才說什麼?”
“……”容霄縱容地,“我說——晚飯其實也不錯,你要不留點空位?”
在容霄的建議下,宋知玉決定去花園散散步消食。沿著鋪就鵝卵石的曲徑往花濃樹深處走去,微風拂麵,耳畔蟲鳴鳥叫不絕,沒有想到在繁華的市中心也有這樣幽靜的去處,或許暗含了“大隱隱於市”之意。
宋知玉轉來轉去,有些累了,便坐在一處亭子內歇腳。此亭臨水而設,她倚著鵝頸欄杆垂頭找綠池中的遊魚。
“你怎麼在這裡?”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三分薄涼,三分冷酷,還有四分的不屑。
她轉頭一看,這扇形聲音的來源果然是小說男主角,邵容玄。
邵容玄本來不想來容宅的,但他母親聽說容霄昨日昏倒的消息,心裡覺得他時日無多,便要他趁此機會多在外公這裡露麵表現自己。
他雖與這位表哥沒有太深感情,也不願趁危而入,母親卻歇斯底裡逼他:“你不去你外公那裡討他的歡心,爭取他的支持,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你爸外麵的孩子奪走你的一切嗎?”
他知道母親這是托詞,他在邵家的地位很穩固,就算在外有了孩子,他的父親也從未想動搖他的地位,更何況他爺爺還壓在頭上。母親更想要的,是唯一繼承人容霄去世後,容家留下的偌大的家產。
小說男主角,雖然有錢有勢,坐享數不完的鈔票,但他也一定要有內心苦痛的地方,一定要有彆人難以觸及的傷口,隻有他命定的女主角才能安撫與治愈。邵容玄也是如此。
他的母親作為容家的女兒,與兄嫂不和,於是自己挑了一位家世不錯的聯姻對象,把自己嫁了出去,和聯姻對象也沒有感情,兩人相敬如冰,各玩各的。結果沒有多久,兄嫂就出意外雙雙離世,隻留下了一個身體不好的嬰兒。
邵母覺得容家後繼無人,如今隻能靠她的孩子繼承家業,於是便開始不斷鞭策邵容玄,讓他事事都要拔尖,隻能當第一。他從小生活在母親的野望之中,搶奪一些他本不想要的東西,這種苦悶無法抒發,也養成如今沉默冷酷的性子,隻有在默默溫暖陪伴他的青梅臣薇麵前會顯露出稍微柔軟的一麵。
想到臣薇,他對出現在這裡的宋知玉更加厭煩。
他看著暮色中的少女,她像一隻柔軟的貓一樣伏在深褐色的欄杆上,身上單薄的白色襯衣勾勒出少女玲瓏的曲線。他沒有想到宋知玉會跟到容家來勾引他。
他不客氣道:“追到彆人家裡來撩男人,你還要不要臉?”
宋知玉的反應就是標準的那張貓meme:“啊?我嗎?”
“我是真的想扇他。”宋知玉上半身挺直,撐在欄杆上的手握緊成拳,關節發出暴勁的“哢哢”聲。
拳頭硬了。
“你怎麼溜進來的?”邵容玄淡淡審問道,古井無波的眼神裡透出屬於男主的王八之氣。
宋知玉鏗鏘有力地走到他身前,在邵容玄視角裡,就是少女依舊不死心想要靠近他。
他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誚,抬手想掐住她的下巴,問問她自覺有哪點比得過臣薇的。沒想到宋知玉的動作卻快他一步,一記直衝拳,發力位置正確,落點精確,速度、爆發力都完美!
K.O!
邵容玄一屁股跌在地上,捂住鼻子,麵部脹痛,一抹臉,發現竟被打出了鼻血。
他呆愣了兩秒,宋知玉打他?宋知玉竟然敢打他?!他抬起頭,看宋知玉好像也被自己的行為嚇壞了,拿著手機不知道在找誰求救。
他冷笑一下,扯動麵部傷口表情變得猙獰,“你找誰求情都救不了你!惹了我,看誰敢來救你?”
話音剛落,她的手機裡傳來一段音樂,宋知玉站在他麵前左右搖擺,跳了一段非常具有嘲諷力的舞。
係統:“這是啥?”
宋知玉:“戰鬥勝利mvp結算畫麵。”
雖然邵容玄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從中傳來那股濃濃騎臉的意味他是get到了。他惱羞成怒剛要撐身站起,宋知玉一個掃堂腿,他重心不穩又摔了個屁股墩。
邵少爺那嬌貴的屁股要摔成八瓣了。
宋知玉在手機上又點了點,“double kill”英文女聲字正腔圓讀道,她繼續跟隨動感的音樂搖晃身體。
“……”邵容玄惱羞成怒,他索性不站起身,直接伸手想抓住宋知玉腳踝把她也絆倒,宋知玉自然不會站在原地讓他抓,踩著節奏點後退。
他抓,她退;他抓,她退……這樣看起來就像是邵容玄趴在地上陰暗爬行,而宋知玉不堪其擾連連後退。
“……邵容玄,你在乾什麼?”看著這一幕,容霄遲疑地開口。
宋知玉出去散步後,他有些擔心她會迷路,沒多久就出來找她,正巧撞上這一幕。
宋知玉堪比川劇變臉,表情立馬變得委屈巴巴,還有一點後怕的樣子。“哈哈哈哈”心裡的笑聲卻十分猖狂。
容霄聽她內心吵鬨的笑聲就知道她沒有吃虧,放下心來,看著這一臉鼻血行為詭異的邵容玄欲言又止:“你……你快去整理著裝,不要嚇到我的客人。”
“她是你的客人?”邵容玄不可置信,“你彆被她騙了,這個女人不檢點想勾搭上我,她不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的!”
容霄立即冷下臉來,“我不需要你對著我的朋友指手畫腳,給她道歉。”
“……對不起。”邵容玄與容霄對視良久,最終撐不住低頭道歉,聲如蚊訥。這是他第二次被容霄強壓著向這個他看不起的少女道歉了。
邵容玄對待這位表哥,總是心情複雜,因為知道自己許多行為都是在盼著他早日死去,覬覦他容家繼承人的位置,所以在他麵前難免有些氣短。同樣邵容玄身體健康,而容霄命不久矣,他也是可憐這位表哥的。
但在愧疚與可憐之外,他也隱隱憎恨著容霄——如果他身體健康,母親就不會有那麼多想法,他的童年應該會快樂許多;而若是他早點死去,母親已經得償所願,他也不必再受折磨。
偏偏他這身體,每年都看著要死,卻又活過了一年又一年。那些想法與惡念在無數次的希望與失望的反複中愈發膨脹,變成心病。
容霄又想了想,他在這裡宋知玉都不好說話了,本來今天邀請她是想讓她得到道歉,留這麼一個人在這裡反而讓她不開心。
“沒什麼事的話,你早點回家吧,今天家中有事,騰不出空招待你。”
邵容玄心中一涼,容霄以往對他來看外公都不置可否,今天怎麼突然要趕他,還劃分得涇渭分明,難道他已經察覺到他們的想法了?
再想到容霄昨日暈倒,今天就好端端站在這裡,上一次他暈倒可是在醫院養了大半年,這難道是對他們的一次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