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酒吧裡人影交錯,煙酒味兒濃重。
江季臻靠在卡座裡,一手搭著椅背,百無聊賴的晃著玻璃杯裡的酒。
金黃的液體如同湧動的金河,紙醉金迷,一晃一蕩。
“臻哥,過來玩啊,彆光擱那坐著了。”
他微抬起手抿了口酒,沒搭理。
無趣的很。
一行人今天剛高考完便說要來酒吧好好放縱一回,說自己憋了三年終於能拉一泡響尿了。
江季臻一把甩開宋翊的手說滾,彆說的那麼惡心。
江季臻透過酒杯望過去,酒杯裡燈紅酒綠的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在激烈擁吻。
忽然,一抹白像一束純白的光照了進來。
他放下酒杯,篤的和來人對上了目光。
隻一眼,便如同天雷勾地火。兩人俱是一愣。
江季臻融不進這花天酒地的世界,而他,卻更加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但迫不得已被推進這混沌中。
江季臻勾了勾唇角正身坐好,來了興致。
陳姿然招了招手,“過來,坐。”
宋翊笑的沒了個正形,“不是吧然姐,我們這一桌男的陪你還不夠啊?還叫個…”
話還沒說完便被陳姿然打斷,“關你屁事,我就樂意點,姐錢多,你管得著嗎你。”
顧子言坐在陳姿然身邊,略顯不安。
“小帥哥,今天剛來的吧吧?”陳姿然摸上他的小手,顧子言彆開臉沒拒絕也沒回應。
“叫什麼名字?”
“顧子言。”
“名字還挺好聽。”
他們二人坐在江季臻的正對麵,對話的聲音全都淹沒在了酒吧裡哄鬨的人聲裡。
但江季臻唯獨聽見了他的名字。
顧子言。
倒是不錯。
愣神間,不知對麵何故,陳姿然跟服務員鬨著要換人。
江季臻開口,“怎麼了?”
一句淡淡的話語瞬間吸引了在場人的注意。
“喲,臻哥,你不說話都快把你忘了人還在這呢。”
“沒什麼,就是然姐說這小子太保守了,摸個小手都彆彆扭扭的,要換人,但這邊說現在換人得加錢。”
江季臻掃了陳姿然一眼,“坐下彆鬨。”
陳姿然吃癟,乖乖坐下。她再度抬頭,“臻哥我…”
“閉嘴。”
“……”
“把錢給人家了再換人。”
“啊?我就摸了一下,也要給錢啊?這小子就這麼金貴啊?臻哥,你不講道理。”
“給錢,麻溜的。”
“哦。”
顧子言起身,額發遮住了眉眼,辯不清容貌。江季臻隻看到他走前用口型對自己道了聲謝。
天將破曉。
江季臻站在酒吧門口,偏頭點了一根煙。
猩紅的火光在半空搖曳。
白色的煙霧飄渺在將亮未亮的天空。
“那個,錢還給你,給多了。”
一個清洌的聲音將他神思猛的拉回,如沁冬泉。
江季臻偏頭,略微委身對上他清澈的眸。
“陳姿然剛剛就站在那邊,為什麼不直接給她。”
沒等對方回答,江季臻便如圖瞄準了獵物的獵人眯了眼朝他貼的更近,“還是你看出了,我對你有意思?”
顧子言笑了笑,“所以我賭對了?”
他笑起來時有兩個淺淺的梨渦,江季臻不自覺看了好久。
“車到了。”江季臻掐了手中的煙,丟到垃圾桶,抬腿跨上車,隨後歪頭衝外喊了聲,“還愣著乾什麼,上車。”
於是雲翻雨覆,浸染了滿池荒唐。
顧子言趴在江季臻的薄肌上喘息,江季臻摸了摸他的腦袋問疼嗎。
疼。
這是從未企及的天堂,也是從未到達的地獄。
“江季臻。”
“嗯。”
江季臻拿床頭煙的手一愣,“我好像,沒和你說過我的名字吧。”
“我記得你,臨中的江季臻,是你忘了。”
夕陽沒入山野,籃球框架散發著被陽光洗浴過的味道。
天色漸暗,方才還在校道上湧動的學生們逐漸尋不見影蹤,教學樓的燈盞一間一間亮起,操場和宿舍區變得寂寥無人,鴉雀無聲。
空曠的校道傳來運球的聲音。拍球聲漸近,路燈下一行人的輪廓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第一節晚自習已經過半,不同於埋頭苦乾疾筆刷題的文化生,有一溜人串子剛訓練完,累得身子癱軟。
“便利店去嗎?”
“我先回宿舍了,你們去吧。”
“行。”
“我也回去洗澡了,拜。”
“隊長你呢,買水還是寢室?”
江季臻回頭,微涼的晚風揚起他的發梢,灌進他寬大的球衣。
“便利店吧。”
黃昏的最後一聲喘息掃過他微微彎起的唇角,這人連眼角眉梢都帶著對世俗的輕蔑和不可一世的驕傲。
一行人分作兩撥道彆而行,零星的路燈打下少年的側影。
幾人轉彎拐進了學校便利店。晚自習的點,店員阿姨們忙著清點貨物,就隻對體育生藝術生開放。這一來二去,一幫小夥子也就跟阿姨們熟了起來。
“我幫你搬吧張阿姨。”
“噯呦,謝謝孩子。”
“沒事兒阿姨,”宋翊放下貨物,舉著手臂拱了拱還沒練成型的肱二頭肌,“壯實著呢。”
江季臻掠過他,拋下兩個字,“丟人。”自顧自走向貨櫃挑飲料和吃的。
宋翊撓了撓腦袋,沒顧其他人,踏了兩步跟上江季臻,跳起來從背後勾住他脖子向下帶。“還說我呢臻哥,你看你這小白臉,一看就沒認真訓練,哪有人天天在球場曬還白成這樣的。老一輩的說,男人皮太白,就是缺陽氣,得補 。不對,瞧你這白的度,不止補,還得大補。”
江季臻掙脫他的桎梏,給了他一腳,“我補你媽。我沒有好好練?好啊,明天早功全隊加練,互相監督行了吧。”
“彆彆彆,隊長,江隊,臻哥,江大少!江大帥哥!放過我們兄弟幾個吧。”
江季臻被他逗笑了,“邊兒去,彆扒拉我。”他打開冰櫃門伸手拿一瓶礦泉水,隨口問道,“老四人呢?怎麼進了小賣部就沒影兒了。”
“不知道啊。”宋翊抬頭張望,“噢,在那結賬呢。”
“嗯。”江季臻剛關上櫃門,就聽到宋翊在旁邊驚呼,“我去,”
“?”江季臻背掌一掌拍得他閉嘴,“宋翊你他媽給我文明點。”
“臻哥你輕點啊,”宋翊捂著胸口抱怨,“你不知道你們斷掌打人巨痛嗎?”
“那是你該,你剛才嚷嚷什麼呢。”
“我說我看到比你還誇張的小白臉了。你轉頭,就收銀那崽子,我靠那臉,帥啊。咱學校便利店從哪裡拐來的小帥哥當收銀員啊。”
江季臻順著他的話偏頭。
收銀台前的男生白色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似是感應到什麼,他忽然偏頭朝這邊看來,江季臻隔著老遠都能看清他眼尾的弧度和根根纖長分明的下睫毛。
兩人隔著幾排貨架對視,誰都不願甘拜下風。
打響的下課鈴傳來心動的訊號。
江季臻先行敗下陣來,他垂下頭低低地笑起來。
好像還真挺好看的。
江季臻走到收銀台前邊,把冰水遞給冷白皮。對麵人左手接過,右手抬起條碼槍掃描。江季臻低頭,看到那人骨節分明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因為使著勁兒而略微突起,他的每一個指關節都透著淡淡的粉。
春天的櫻花酒不合時宜地冒著氣泡。
空白的音符在跳躍,江季臻有些微怔,視聽二覺不能同時兼顧。
等付完錢走到教學樓底,愣腦瓜才徹底回神。靈魂塞回腦袋的那一刻,江季臻踹了一腳側前邊的宋翊,把手裡的水給他,“拿著。”
“哎,臻哥你去哪啊?”
江季臻正往回走,隻留了個背影給宋翊,他瀟灑擺手,“累了,晚自習不想上了。”
–
“準備九點半咯,小顧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顧子言聞言抬手看了眼手表,“行,”
他摘下棒球帽放在台子上準備脫罩衫,雙手繞到身後去解印有超市logo的圍裙。
他頓住。
好像..打結了。
顧子言探身看向幾個阿姨剛才整理的幾個貨架。
人呢?…都哪去了。
他探著身子微微張著嘴,正猶豫著要不要試探著叫一聲,斜後方超市拉了一半的卷鐵門外忽然傳來幾聲響動。
顧子言聞聲回頭。
心頭莫名一陣悸動。
身後卻空無一人,隻有一隻橘黃色的小野貓和他大眼瞪小眼。
一貓一人之間氣氛多少有點尷尬。
顧子言歎了口氣,穿上外套,拉鏈直抵下巴,把內裡的罩衫擋的嚴嚴實實。
顧子言挎上包,一腳踏進夜色濃厚的漆黑中。
手機微弱的亮光照著少年的臉龐。
顧子言站在馬路一旁的晦暗處,重新約了幾次也沒有司機願意接單。
“這塊區域這個點很難叫得到車。” 聲音從身後響起,顧子言回過頭,正正對上江季臻調笑般略微輕浮的眸子。他叉著手挨在校門的石柱邊,寬肩窄腰彎嘴一笑,光是往那一站就讓人心悅不已。
他朝他走近。
兩人身高體型相差無幾,不遠處的路燈打下光來,竟將兩人的身影熔在一起。
鼻尖與鼻尖距離逐漸逼近。
隱約能聞見對方身上新洗浴過的草木香。
“你把它落下了。”
江季臻抬起手臂,將帽子戴在顧子言頭上。
他湊得那樣近。餘光中他的下頜線流暢而誘人,凸起的喉結因為說話而上下滾動。
暖氣呼到臉頰上,顧子言如同與美杜莎一眼定情的敗將,又如同一瞬輸光了所有、目光呆滯的賭徒,是塊動彈不得的橡皮泥,不甘心地瞪著眼慢慢窒息。
“我送你吧。”
鬼使神差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