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一夜,雲月皆淺淡。
我剛下完舞蹈課,和同伴道彆後回到家中。把鑰匙插入鎖孔,還未來得及轉動,隱隱聽到身後電梯門開合的聲音。
聲控燈忽地滅了,我喘息變得粗重起來,有些慌亂的轉動鑰匙,鎖扣打開的那一刹,心臟在狂跳,恐懼感由腳底一路攀升。
耳邊傳來溫熱的吐息,鼻間儘是新洗浴過後的草木香,一道男人清冽的嗓音從耳畔傳來,“彆怕,我不是壞人。”
燈光隨著聲音的響起而重新亮起。
我有些吃力的抬起頭,男人穿著黑色長款襯衫,袖口鬆鬆挽起。彼時我才十四歲,隻看得見那人鋒利的下頜線,白皙的皮膚和流暢的側顏,他嘴唇微微張著,真是個好看的人。
爸爸媽媽從裡屋聽見了聲響便迎了出來,招呼著帶他進屋,噓寒問暖,問了近況問打算,瞧了左麵瞧右麵。
呼,原來真的不是壞人。
他是爺爺過世前資助的學生,老家在偏遠的小鎮,靠研書苦讀殺出一條血路,二十四歲便和大學同學創業成功開了一家公司。
爸爸把我拉到他跟前,“來,寧寧,快叫小叔。”我乖乖仰起頭笑意盈盈,“小叔叔好。”
薑以聞半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寧寧真乖。”
我這才把他瞧仔細了,薄薄的眼皮,狹長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上還戴著無框眼鏡。
“怎麼一直盯著小叔叔看?”他狹長而勾人的眼近在咫尺,我的心突然跳的很沉很慢。
聞言我紅了臉,立刻跑回房間“砰”的一聲鎖上了門,試圖在響亮的關門聲中掩埋自己狂亂的心跳。
爸爸在門外對我說,“以聞這段時間都在臨市,會來給你補習功課,暑假也彆想偷懶,聽到沒有。”
我稍顯不耐煩的回,“知道了。”眉間卻是抑製不住的喜悅與期待。
初次心動那夜,我連他袖邊的褶皺都記得分明。
我在書桌前手撐著腦袋,咬著筆百無聊賴的勾畫著試卷的題乾。
忽然,一隻手搭上了我的頭來回撫摸我毛茸茸的腦袋。
我猛的回身抬眼,卻不料一腳踩空跌進薑以聞黑漆漆的眼眸,一瞬間空落落的摸不著邊碰不著底。
怦亂的心跳是誰敗陣的預告。
一無所知的年紀,我卻看透了自己的心。
我無辜的睜著我的眼睛說小叔叔你乾嘛。
他敲了敲我的腦門,“你看這道題看了該有十分鐘了吧?不會解不會問小叔嗎?傻瓜。”
我說我冤枉啊,怕打擾你看文件。
他說沒事,文件和你同等重要。於是便俯下身看題。
我忽然感受到心尖在發癢發燙。
我不知道這感覺該如何形容,悶悶的像蒙著霧的雨天,看不穿理不透。
他說我很重要。
他居然說我很重要。
我看到他卷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白皙而堅實有力,手腕處凸起的骨頭性感的要命。
這天下午,他說的半字我都沒聽進去,但他的身姿在我眼底晃蕩了好久。
我承認我是見色起意。
但懵懂無知的年紀,我忽然很想當他的唯一。
02
正午的太陽冰冷刺長,枝頭的烏鴉鳴聲警告,人與鬼神的地界也因為刺眼的陽光散出的光暈而模糊了起來。
我抬頭望向正午的太陽,直到看到眼睛發酸了才認命似的眨了眨。
我的十五歲生日,居然是在父母的靈堂前過的。白色的素花鋪了滿園,灰白的花圈布滿周邊,不少前來的黑色轎車上都係上了白色禮帶。
黑壓壓的人群裡分門彆派地紮著堆,在演奏的哀樂聲中,他們低聲交談,嗡嗡聲震耳欲聾。偌大的靈堂前,鮮少有人關心死人的生前身後事。
我無力的啜泣在他們交談時輕快的語調裡顯得多餘又怪異。
我終於明白,他們都是不遠萬裡前來慶賀父親母親的死亡的。
我孤零零的站在一邊看他們交談,愉悅的表情好似一根刺深深紮進我心頭。
我恨的直咬牙。
有人把我攏入懷中,草木香鋪天蓋地將我籠罩,那人溫柔耳語道,“哭吧寧寧,我在。”
我聞著熟悉的草木香,慢慢放下所有防備。把頭埋在薑以聞的襯衣裡狠狠哭了起來。過去了好一會,在他懷裡哭的顫抖的我漸漸平靜下來。
薑以聞低頭,替我整理哭濕的額發。
我頂著猩紅的眼眶看向薑以聞,還在時不時的啜泣。
“怎麼了?”他溫聲詢問,很有耐心的等著回複。
我眼中噙著淚,碩大的淚珠眼看就要落下,薑以聞抬手溫柔替我拭去。
“小叔叔,我能跟你回家嗎?”
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好,我帶你回家。”
收拾好行李已是夜深,在駕車離開臨市之前,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養我的地方,並沒有多少眷戀地踏上了車,合上了門。
我偏頭望向窗外流連的燈火,想起曾經也有一處是為我而亮著,便不自覺攥緊了手,指甲嵌到手心裡越陷越深。
車內開著空調,我微涼的手忽地觸到一陣溫熱,一隻溫熱的大手包裹住我,沒有多餘的話語,隻是單純的陪伴。
我嵌著手心的指尖慢慢鬆開,他便握住那指尖用拇指一遍遍的安撫。
紅燈熄滅,薑以聞重新握住了方向盤,獨留我還回味著指尖殘存的溫度。
“還有兩個小時到雲城,寧寧你可以先睡會。”“好。”
他的公寓並不算太大,家具也都是極簡的,單調又乏味。我站在門外看著薑以聞曲著身子替我整理著次臥的床鋪。
他袖口微微卷起,襯衣稍顯淩亂,筆直的西裝褲在此時也有了些許褶皺,獨獨不亂的怕是隻有他麵上的表情,就好像天都要塌下來了,他還能絲毫不懼,轉過頭微微笑著說“我在”。
洗漱過後,夜已深了。
我穿著睡裙,頭發濕噠噠的披在肩上。客廳並沒有薑以聞的蹤影,卻開著一盞壁燈。
想來他應是臨時有事出去了。
我踩著微弱的燈光來到陽台。雲疏月淺,我在陽台的搖椅上坐下。
無論我怎麼拚命記憶,父母的音容笑貌都還是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流失淡忘。
如果再努力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忘。
蒼白的月光下,我蜷起身軀,不時發出微弱的抽泣。
片晌,身後燈光亮起。我抬起頭,跌入薑以聞黑漆漆的眼眸。他溫柔的撫著我的臉,臉上帶著疲憊的笑,卻還是半跪著一把將我擁入懷中,倒數,“三、二、一。”
“生日快樂,寧寧。”
我臉上掛著淚滴怔在原地。
他還記得。
我把臉埋在薑以聞肩窩,拚命感受他的氣息和溫度“謝謝你,小叔叔。”薑以聞溫柔地拍著我的背,“好了,來吃蛋糕吧。”我偏頭看向餐桌上的蛋糕。
這個點還開著的蛋糕店很少吧,他又是找了多久才找到的呢。
以後他的女朋友會很幸福吧。
“想什麼呢?快過來寧寧。”
心口忽然覺得酸澀,像塵封了許久的罐頭,悶久了悶出了鏽。
“好。”我走近坐下。
“許個願吧寧寧。”我一直低垂著頭,抬起頭時噙著淚笑眼彎彎對著薑以聞問,“小叔叔,如果我許願,你說爸爸媽媽會回來嗎?”
薑以聞一愣,低垂下頭,無言。
“所以,”我吹滅了所有蠟燭,“我沒有願望,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的人生不會因為幾根蠟燭而改變,我隻信我自己。”
一隻手撫上了她的頭,我偏頭,看見薑以聞略帶疲態的眼中滿是溫柔的笑意。“還有我。”
“什麼?”
“信我。”
我剛剛築起的堡壘在一瞬間崩塌粉碎。
我避開了他的視線,眸光微顫。磕巴了一會才說,“好。”
薑以聞勾唇一笑,“總歸還是個小朋友,說太成熟的話會讓人心疼。”
那你呢,你會心疼嗎。
他起身拿來吹風筒,把我按在沙發裡,耐心地幫我吹頭發。
“小叔叔,你今天已經很累了,我自己吹就好。”“我幫你,乖乖坐著就好。”
被吹風機烘熱的少女發香散往屋內各處。不知是吹風機的暖風太燥熱,還是夏夜的晚風太悶熱,我們兩人的臉頰都沾染上了緋紅。
03
薑以聞很快給我辦好了轉學,就在公寓附近,十分鐘的路程。我的早午晚餐都在學校解決。
他很忙,常常早六出門晚十回家。我們基本碰不上麵。
這樣單調乏味的生活很快過去了兩年。
周五晚散學,我打開公寓門進屋,吧台的吊燈亮著昏黃的光。
薑以聞坐在吧台前敲著鍵盤用筆記本電腦辦公。他看的很認真,聽見我進門的聲音也沒有抬眼看一眼。
他脫了外套,黑色襯衫袖口鬆鬆挽起,領口半敞著,露出大片白潔的脖頸。他的無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眼尾似有些微紅,讓人有種想欺負的衝動。
想在交吻的間隙摘掉他的眼鏡吻上他的眼,我要他平日裡淡漠一切的眼因我而變得熱烈如燃火。
而我隻是輕輕合上門,從他身邊慢步走過。
我想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臨打開房門前,我的右手手腕被牽製住。
我回身,不解地望向來人,“怎麼了,小叔叔?”
他牽著我的手一頓,隨即放開。
“回來了?”
他的嗓音帶著微啞,讓人好心疼。
我“嗯”了一聲。
他望向我的眼,眼底情緒濃重如黑雲壓城。
“我,”
“可以抱抱你嗎?”
聞言我主動踮起腳環上他的脖頸,將自己整個人埋進他的胸懷。我躲在他的肩窩偷偷細嗅芬芳。
他俯下身將我抱的更緊。
“寧寧,謝謝你。”
我不解,“謝我什麼?”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
我突然好想緊緊抱著這個破碎的薑以聞直至天崩地裂。
他從我懷裡離開,摸了摸我的頭說晚安早點睡。
之後我們常常擁抱,那是不帶有□□的彼此相擁,訴說著近日的煩悶與不幸。言語說不儘的,這便有了更好的代替。
薑以聞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早。
我撒著嬌同他說,“小叔叔,你來看我跳舞吧。”
他笑了笑說好。
附中禮堂。
燈光傾瀉而下,嘩啦啦有如銀白色的月光,月光下的人兒身姿搖曳,足尖舞鞋踩在木地板上,不知點在誰的心尖兒上跳舞。
謝幕時我掃著觀眾席上的人,精確定位到了薑以聞。
他朝我勾唇一笑,便足以讓我心中澎湃萬千。
此刻我隻想踩在他的心尖上跳舞,我要他全身的血液因我一人而湧動、發燙,直至沸騰。
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畫了石膏娃娃,我畫功不精,一個史迪仔被畫的醜如夜叉,但我還是撒著謊說你看這個多像你呀小叔叔,你可得好好收著哦。
他說好。
又是一年過去。
周末我們窩在沙發軟臥上投影看電影。
我們蓋著同一張毯子。開著暖氣,吹的我們兩人腮上都紅撲撲的。
光影交錯的瞬間,我望向他的側顏,線條鋒利。光落到他的眼睛上,黑漆漆的瞳孔裡情緒不明。
他順著我的視線看過來,我連忙正身坐好。
他卻探身朝我湊的更近,他附在我耳邊低聲說,“看夠了嗎?該看電影了吧?”
我臉紅的不行,呼吸漸漸濃重起來。
“小叔叔你離我遠點,熱。”
他低聲“嗯”了一聲,卻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
我鼓足了勁兒,轉頭一腳跌入他的眸。
暖氣呼呼的吹。
突如其來的靠近,令他似乎也怔愣了一下。
近在咫尺是貌美的麵容。
鼻尖與鼻尖的距離極速縮近。
我看到他的眼裡隻有我一人的倒影。
我探身想吻上他的唇,他卻忽然回了神,偏頭避開。
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紅了眼。
而他意味不明的摸了摸我的頭,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夾在唇間走到陽台偏頭點燃。
我想我的世界塌了,而他再也不會絲毫不懼不亂的說“我在”了。
猩紅的光點在夜裡一明一暗,如同天上星,是我抓不到的天上星。
他有喜歡的人了吧。
或許那人的眼長而媚,換作是我看一眼也會淪陷。
所以他也在愛的浴火中粉身碎骨了嗎。
我低頭,淚滴大顆大顆落入她腐朽的□□和汙濁的靈魂。
我哭的很小聲,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薑以聞用手生生掐了煙,快步走到我跟前,他蹲下來用指腹替我抹去傷悲。
十七八歲,正是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年紀,總以為山是自己的,海是自己的,他也是自己的。
我忽然很自私的想把他據為己有。
還是算了。
04
我們不再擁抱。
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很快,我打包好行李要去藝考集訓了。
離開的時候是白天,也是我的十八歲生日。
我在薑以聞的房間外駐足許久。
我最終還是打開了房門,走向書桌,把公寓的鑰匙放在桌上,轉身離去。
房間裡充斥著我熟悉的味道,那是闊彆已久卻依然充滿安全感的味道。
我沒敢多停留,徑直向門外走去,在跨出房門的那一刹,我餘光瞥到了一抹藍。
一抹很深的藍。
我扭頭,然後難以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用手捂住嘴,豆大的淚珠一滴連著一滴落在手背。
那是一張不算太大的床,床單被罩的顏色依舊是按主人單調乏味的喜好來設的,精簡的白。
兩個枕頭一齊擺放著,那一抹藍就赤裸裸的躺在其中一個枕頭上,讓人很難不去注意。
那是一隻醜陋的石膏娃娃,膏體上的顏料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褪去,一點一點滲入潔白如羽的枕頭裡。它們相融相殺,曖昧繾綣,在這偌大的世界裡不分你我,彼此相依。
一聲響動,公寓大門被打開。
一陣腳步聲後。
正要進房間的薑以聞在我和石膏娃娃麵前駐足愣神了好久。
他忽然自顧自的垂頭笑了笑。
“還是被你發現了。”
“我有時候會想,你怎麼還不發現。有時候又會想,我不該起心思的,這是不合倫常的。”
乾柴烈火,那就燒它個乾淨。
他忽然攥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扯入他的懷裡,另一隻手則扣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頭。
我溫熱的雙唇忽地觸到兩瓣冰涼。
他在吮吸,在試探,在深入。
他趁著我呆滯的瞬間吻的更深。
交吻的間隙,他啞著嗓子低聲說,“幫我摘掉眼鏡,乖乖。”
而我如願的替他摘掉眼鏡,他再一次吻了上來,微/喘著氣說,“我的世界本就枯燥無味,但你來了,我突然不那麼想恪守陳規了。”
“我想我瘋了。”
“生日快樂寧寧。”
“我回來得急,怕你已經收東西走人了。”
“我沒有帶生日禮物,我把我交給你,好嗎?”
我吻上他悲傷的眼。
如若這是無間地獄,我也甘願沉淪。
light of my life,fire of my lo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