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麵上平靜，心裡對王老太是徹底沒了母女親情，這一世，劉欣欣就是她的命，或者說比命還重要。

昨天的事情肯定也有王老太的一份，現在閨女受了傷害，欣欣可是她的親外孫女啊，她到現在沒問過一句，也沒關心欣欣怎麼樣了，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就想著一走了之。

她第一次覺得王老太的心是這麼的狠。

都把王老太接來這麼多年了，是塊石頭也該捂熱了吧，可是人心咋就這麼難改變呢？

她握緊手裡的拳頭，看向王老太的眼睛隻剩冰冷，聽完王老太的要求之後同意了，回了句“媽，我送你回大哥那裡。”

王桂心想：媽，以後你就跟著你心心念念的好兒子過吧，這樣挺好的

王老太想了一晚，這段時間她算是徹底認清王桂了，而且經過這劉欣欣這事，王桂肯定也會記恨她，以後劉欣欣那個臭丫頭也不會孝順她，平時就像長了反骨，她在這個家是沒法待了。思來想去，她還是回她老家—王家莊，那裡還有她的好兒子，說到底嫁出去的閨女就是靠不住。

所以，一大清早她就跟王桂提了這事，並梗著脖子說“回了你大哥那裡，有人孝順，以後我也不回劉家村了。”

王老太：兒子孝順懂事，回去之後我才是享福呢。以後誰願意回這個破地方誰回，我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來了幾年，我吃了多少苦啊，臨走了，還要被記恨埋怨，做啥說啥都是錯！

小時候的日子很苦，尤其是母親在一個家的付出與辛勞更多，雖然她偏心，但是王桂總是想著她把她養大不容易，村裡鬨饑荒的時候，她雖然吃的先緊著大哥二哥他們，但是最後她吃了之後她才會吃，王老太對王桂算不上好，但是比起一些賣兒賣女的人家還是有點良心，王桂時常想她要好好孝順她，為她養老，為她送終。

但是，愚孝也是孝順嗎?或者說是孝順的一種。

後來王桂問自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了，但沒人告訴她為什麼，她也隻能在心裡偷偷的想想。

經多天的顛簸，王桂和王老太二人到了老家。

兩間小屋子坐落在山坡上，鍋碗瓢盆因為長時間沒使用也沾滿了灰塵，進了裡屋，入目的隻是一片臟亂的衣物，不難猜到，這裡許久沒有生活的氣息了。

兩間屋子很小，門沒鎖，想來也是因為家徒四壁不怕偷，掃一眼就知道王老大不在家。這倒叫王老太自從入門的一聲聲“兒子，媽回來了”“兒子”的殷切呼喚白費了功夫。

王家莊這邊因為地理原因，很少像小劉莊地處平原的村落分布。大家基本都獨門獨戶，相隔的也有一段距離，兩人大包小包的從村口走到家這裡，還是被一部分人看到了。

自從王老爹去世，王老太去了王桂那裡幾年沒回來，王家二兒子出車禍死了，王家大兒在村裡喝酒打老婆整天不乾好事，後來離婚後，常常的不見蹤影，一出去就幾個月不回來，村裡的人對這家人也漸漸沒了印象。

所以，兩人一直到家也沒人上前搭話，倒是清淨。

王老太也不想看見熟人，到時候問到她怎麼回來了，她還要想理由，家醜不可外揚，平時她把彆人家的醜事當笑話，傳給這個，傳給那個。這會兒，輪到她了，她可不想成為彆人的笑話。

大熱的天，她頭上還裹著一個頭巾，一進王家莊，更是遮遮掩掩，遠遠看見哪裡有人，她就趕緊把頭側過來，裝作不認識。

一路兩人無言，看見家裡的狀況，王桂把背在身上裝滿王老太衣物的大包裹放下，提了點糕點去小時候和劉家相處的不錯的大嬸家借了水桶，順便打聽大哥的情況。

“大嬸，我大哥現在怎麼樣了，咋家裡沒見著人？”

“你大哥啊，和你嫂子離婚之後就很少回來，一兩個月回來一次吧，每次回來都喝的醉醺醺的”鄰居大嬸說這話的時候一臉嫌棄，“對了，小桂，你媽好好在你家住著，咋回來了?”

鄰居大嬸眼睛都是興奮的亮光，剛才在路上王老太都不看人，看見村裡的人還躲的老遠，她家的房子也在山坡上，透過門是看的是仔仔細細，母女二人走在路上前後隔著幾丈，也不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陌生人。這王老太肯定是做了啥事被閨女趕回來了，覺得丟臉才會怕見人。

“我媽去我那那麼多年了，這是想家了，就讓我送她回來”王桂看著鄰居大嬸湊過來的臉，麵上的笑少了幾分，沒有多談。

王桂覺得這次回來村裡人的變化好大，基本都是水泥房了，比她小時候可強多了，看了看去，隻有她家的房子還是出嫁前的樣子。

她想臨走的時候大哥和大嫂還是挺幸福的，怎麼日子過成現在這樣了?

她一心要嫁給老劉，和家裡撕破臉，走的時候王老太沒給她一分錢，還是大嫂偷偷給她塞了50塊錢，這事大哥也知道。

現在她和大哥都老了，大家也都有各自的生活了。

王桂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給王老太留錢。來的時候大包小包，走的時候王桂就隻一個人。

她臨走的時候，王老太難得的張口說：“妮兒，媽，媽送送你”。

王桂從山坡上一步一步的走下來，太陽快落山了，夕陽映照著她的背影。王老太看著王桂越走越遠，隻剩一個小黑點，後來直到看不見人影，王桂也沒回過一次頭。

王桂的身體好像不再那麼佝僂了。

此時，王老太攥著王桂塞給她的1000元，發了楞，屋子被王桂擦洗的乾乾淨淨，衣服被褥也被收拾好整齊的擺在了床頭。她想到這些年王桂對她言聽計從，突然這一走，倒讓一向硬氣的王老太心裡空落落的，不過想到一件事，王老太回了神，神色又回複以前的冷硬刻薄。

“我可沒錯，這個死丫頭，不孝順！”王老太她絮叨著，一遍又一遍。“我沒錯！是她不孝順……”她自我催眠般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媽，你看！”劉欣欣把背在身後的錄取通知書拿出來，雨過天晴，這個以往臉色蒼白疲倦的小姑娘，臉上因為興奮激動而帶上絲絲紅暈。

劉欣欣輕輕依靠在王桂背後，雙手搭在她的肩上，是這麼多年來難得的親昵與撒嬌，“媽，我好高興啊，我特彆特彆高興，媽啊，這段時間我要好好陪陪你。”說到後半段，她往前環抱著王桂，語氣裡帶著不舍。

王桂咧開嘴，笑了。

這段喜悅持續的時間不長，第二天當王桂打開她存錢的手帕，看到給閨女準備的學費不翼而飛之後，額頭布滿了汗珠，伸著顫顫巍巍的雙手在櫃子裡翻來覆去的找，最後櫃子裡的衣物全部被抖落好幾遍。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錢還是找不到”

王桂跌坐在地上，四周是散落的衣物，她孤伶伶地坐在中間，呼吸不上來，心口也是抽痛。

“錢放在家裡櫃子裡，一直沒動過，她和妮兒出去，出去之後一直是媽在家裡看門，媽……”王桂定了定神，想到送王老太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護著她的口袋不讓人碰，在火車上有人蹭到她她便一通罵罵咧咧，回家之後她說著穿了好幾天的衣服給她洗洗她也不讓碰……

“媽，到底是為什麼啊？”

她不明白為什麼總是在能有一件開心的事的時候，就會有那麼多不如意。

“那是妮兒上學的錢啊，媽，你不該拿這個錢。”

隨著王桂不停的念叨，黑暗徹底淹沒身後的影子，一絲一絲先是爬上腳底，慢慢的往上，沒有人看到，此時的她整個身體都開始若有若無。

————————

“這個死妮子，現在還學會她藏錢了”王惠也就是年輕的王老太，把從床腳藏的瓦片掀開，果然，王惠笑了一聲，一邊數著錢，一邊得意。

這個二閨女自從生下來懂事之後，乾活倒是沒說的，但悶著頭像個木楞子。“現在這是大了，開始有自己的小心思了。”王惠皺眉想到這個給死妮子最近老是偷著出去打零工，一問錢呢，她就繃著嘴不說話，“我就知道這是掙到錢了，真是改不掉的壞毛病，錢就往那些邊邊角角去藏”。

人是老了，王桂小時候的習慣還保留著。她是王老太的生的，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往往是她的親人。

————————

“姐，欣欣這妮兒就是掙氣！考上那麼好的大學，以後我家這幾個就得跟著欣欣這個姐姐好好學習學習。”王小妹說著把她這段時間頂工的600塊錢塞給了王桂，說著歎了口氣“我家那口子之前跟著修路隊倒是乾了一段時間，但是這段時間又開始不著家，整天啥正經事也不乾，生這麼多是養不起了。”

王桂麵上一緊，後悔來借錢，小妹家的情況她不是不知道，她淨是添亂來了。

王小妹看大姐的樣子被逗笑了，這個大姐啥事都寫在臉上，這麼多年就沒變過，來借錢也不會說點好聽話，拉不下臉子，之前是苦都往她肚子裡裝，從沒向彆人開過口，現在說是好一點了，但是骨子裡還是之前那個她沒變，也就是事情扯到閨女了才會張口求彆人。

“大姐你拿著吧，我還有公公婆婆她們貼補，不能讓咱家妮兒出去受苦”

王桂囁嚅著道了謝，抓緊手中的錢，眼神布滿鄭重“小妹，你放心，姐都記著呢，姐真的謝謝你”，心裡記下了小妹的恩情。

收到通知書後沒幾天，劉欣欣就發現母親每天都愁眉苦臉，一天擺完攤子回來，她正在看書，見媽媽一直在門口偷偷看她，被她看到了，說著“妮兒，學習呢，好好學，媽是不是打擾你了，你接著看書，媽走了，”便急匆匆的走了

劉欣欣不笨，自從發生上次那件事，她更依賴媽媽了，她這幾年獨立自強，成長的很快，那個人的事就當自己是被狗咬了，現在查風氣查的嚴，也沒見他們敢說什麼，後來聽村裡大嬸說崔軍不小心撞到頭，送到醫院說是什麼頭皮裂傷，縫了好幾針，現在還在醫院住著。

大嬸說到興頭歪歪嘴角：“崔家的兒子就是個混子誰不知道，肯定是又和誰打架了，這才想這樣一個說法嘞，他撞得？又不是傻子，誰會撞這麼嚴重？難不成是走路沒長眼撞樹上了？哎呦喂！”人群裡傳來一陣哄笑。

“這崔家整天像是在唱大戲，聽說這次因為崔軍的事，崔桂蘭另外兩個兒子又鬨起來了”

“也不想想這些年，崔軍惹了多少事，他兩個大哥給他擦了多少屁股。以前是以前，現在他兩個大哥都娶了媳婦，有自己的小家了，哪還能一直幫著這個弟弟。”

“是啊，崔軍乾多少壞事，村裡麵誰不清楚，早幾年這樣的早進監獄了”

大嬸接了句“還不是他那個媽貫的！”

眾人倒是認同這句話，要不是崔桂蘭看崔軍是老小，老是貫著，也不會長歪。崔軍小時候不也好好的一孩子，也挺懂禮貌的。長大之後長的人模狗樣，其實是狗嫌人厭。

家裡有多少錢，劉欣欣沒問過，但是大概知道家裡的情況，爸去世之後，家裡一段時間裡幾乎沒什麼收入，媽媽在鞋廠的工作是後來村裡照顧給的，雖然不少但是也花在姥姥身上不少，就算有一些存款，又能有多少呢，更何況剛買了門麵房，這又不知道欠了多少錢。

想著想著，劉欣欣也沒了學習的心思，她皺起眉頭，用力咬唇，想著如何給家裡減輕負擔，幫媽媽度過這個難關，考上大學的欣喜被這一切壓力衝淡了。

考上大學還是華國名校華陽大學，在其他家庭無疑是一間喜事，值得奔走相告，宴飲慶賀，但是到了劉欣欣這裡，卻給這個本不富裕的家庭造成了一種負擔，此時的劉欣欣才不滿18歲，卻經曆了許多成年人都不曾經曆的心酸。

王桂忐忑了許久，錢被偷拿的事還是爛在心裡，關鍵是怕啊到開學了，湊不出來妮兒的學費生活費，之前高中那幾年算是讓閨女吃了不少苦，她省吃儉用沒關係，但這次回來之後是不想讓閨女受一丁點苦的，一想到妮兒過去吃的苦，隻感覺她那一段時間是被豬油蒙了心，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嘴巴子，又想到之後妮兒一個人去陌生的大城市還要繼續受苦被彆人看不起，心裡更像是針紮一般。

這樣一來，每天難免就表現在行動言語上，被劉欣欣猜出了幾分。

不過沒等王桂提起這些，一天兩人又在夕陽將近回家，途中，劉欣欣先提起來她上大學的事情，“媽，上大學，錢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學習好，到時候能拿獎學金。”

“而且我找了老師問了問，說是大學有家庭貧困的開了證明可以申請補助，到時候我再在課餘時間找個活乾，花不了什麼錢。”劉欣欣扭頭心疼的看向王桂，實在看不得她這段時間賣力的乾活和焦慮。

“妮兒，你才多大，你上學的錢媽都給你攢著呢”王桂看著倔強的閨女，接著說：“上學你就好好上，彆整天想著彆的”

她在心裡說：妮兒，這輩子，媽就是為了你來的，還有，媽對不起你，總是讓你跟著受苦。

騎著騎著又到了土坡，劉欣欣感覺到身後的動靜，說了句：“媽你坐好，彆動！”說完，兩腿用力一蹬就越了過去。

“媽，以後我騎車帶你回來，你彆老是下車了，走路多累啊，我年輕，力氣大騎的動呐！”

兩人的身影被越拉越長，一步一步，離家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