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兗州,冰雪還未化透,透著股蕭瑟刺骨的寒意。
今日是上元節,兗州城裡處處張燈結彩,人流如織。喧囂鼎沸聲隔絕了早春的涼意,大小商販沿街叫賣,食物香氣彌漫,儼然一派熱鬨之景。
如今天下大亂,餓殍千裡。但兗州在鎮北王的統治之下還算安穩,人們生活富足,節日自然也熱鬨些。
鎮北王府
鎮北王作為前晉唯一的異姓王,如今又手握北方數州郡,其府邸自然是富麗壯觀,氣派十足。府內處處玉樓飛簷,雕梁畫棟,佳木蘢蔥。屋簷下還懸掛著各色燈籠,無一不精巧玲瓏,給府中增添了幾分意趣。
幾位青衣女婢托著裝有瓜果的銀盤沿著白石小路向園子裡的敞軒行去。
老太妃愛聽戲,鎮北王妃便請了有名的戲班子入府。因著今日過節,也邀了西府康平候府的一眾女眷孩子過來赴宴聽戲。
老太妃育有三子一女,除幼子早夭外,長子高恪為鎮北王,次子高惟封為康平候後就分家出去了,不過康平候府緊挨著鎮北王府,兩家也一直聯係密切。
早春寒涼,天色暗的也早些。
兩府的主子聚在一起倒是熱鬨,晚宴結束後,眾人便移步到了敞軒裡聽戲。裡麵燈火通明,又置了垂簾火盆,倒也溫暖適宜。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戲聲百轉千回,婉轉動聽,老太妃聽得津津有味。
一曲唱罷,老太妃看向旁邊的鎮北王妃笑著說:“這戲唱的是真好,大兒媳婦你用心了。”
鎮北王妃溫婉一笑,“母親聽得高興就好,這還是二弟妹專程從翼州那邊花了大價錢請過來的戲班,兒媳也隻是幫著張羅。”
右二座坐著的康平候夫人林氏臉上笑意加深了。心裡想著大嫂還是會做人,沒有將這些功勞獨攬了去。
老太妃滿意的點點頭,笑著說:“老二媳婦也辛苦了,難為你能找到唱得這麼和我心意的戲人。”
康平候夫人暗自得意,能讓老太妃這麼滿意也不枉費她這些時日費的心了。
“能讓母親高興,兒媳花再多功夫都值得。”
老太妃笑道:“老二家的向來是個會說話的,蜜語甜言哄的人心裡是舒舒服服的。你們呀都是孝順的好孩子,老大老二不在家中,多虧了你們這兩個好媳婦陪著我。”
鎮北王妃溫聲說:“母親高興便是極好的了,兒媳們能做的也隻有好好孝順您,讓王爺和侯爺無後顧之憂。”
老太妃笑著點點頭,她對自己這個大兒媳向來都是極為滿意的。這麼些年兒子在外四處征戰,也多虧了她打理後宅,教養子嗣。
這時鎮北王妃懷裡露出一張圓乎乎的小臉,軟糯糯的說:“珠珠也要孝順祖母。”
小姑娘不過四五歲的樣子,生得唇紅齒白,精致可愛。尤其是她那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烏黑透亮的瞳仁像是晶瑩無暇的黑寶石,望向人時直叫人心都化了。
她梳著的兩個包包頭帶著對粉色玉兔珠花,穿著一身粉色毛邊刺繡小襖,看著漂亮又金貴。
這是鎮北王妃幼女,寶珠郡主高熙,小名珠珠。
鎮北王妃育有兩子一女,長子早早的就被立為世子,沉穩乾練,現跟在鎮北王身邊曆練。次子還在讀書,卻是個調皮貪玩的,今日學裡放假老早就吆三喝五的跑出府去玩了。
幼女珠珠隻有五歲,生的冰雪可愛,極得鎮北王夫婦喜愛。加上又是最小的女兒,鎮北王待她更是如珠如寶,當顆稀世明珠捧著。
老太妃一聽見小孫女甜糯純淨的聲音,頓時喜笑顏開,連忙向她招著手:“珠珠真是個好孩子,快來祖母這兒。”
老太妃把高熙摟入懷中,臉上眼底滿是慈愛,她感慨著說:“這麼多孫子孫女中還是珠珠最貼心,知道孝順祖母。”
高熙倚在老太妃懷中,仰著頭天真的說:“珠珠以後還要當大官,掙好多好多錢。給祖母帶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然後帶祖母到處去玩,祖母想去哪裡,珠珠都陪著您。”
小小的人兒說話卻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在場眾人忍俊不禁。
老太妃笑得牙不見眼的,她摸摸高熙細滑柔嫩的小臉,“哎喲,咱們珠珠還想著當大官呢,真不愧是我的好孫女,乖巧,聰明!那祖母就等著你長大後帶祖母到處去玩。”
高熙眉眼彎彎的點點頭,祖孫倆笑作一團。
鎮北王妃看著高熙嗔道:“母親可彆誇這丫頭了。前些日子這丫頭突然興致勃勃要練字,結果我一去瞧,那墨汁沾的她滿身都是,好好的一身衣服也沒法穿了,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老太妃有些乾皺的手輕輕撫了撫高熙的背,說:“珠珠還小,把握不了用筆的力度也正常,不過可以給她請一個女先生了。”
鎮北王妃回道:“已經看了幾個,下月就可以敲定了。”
康平候夫人在一旁瞧著,冷不丁道:“珠珠可真是聰明伶俐,小小年紀這甜言蜜語就跟不要錢似。不像我這敏敏,年長了她妹妹五六歲卻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笨嘴拙舌的。還不如讓大嫂帶回去教養幾天,改改她這性子。以後呀就跟珠珠一樣了,討人喜歡些。”
眾人聞言具是一靜,康平候夫人身後一十多歲的女孩更是垂下了頭,手指下意識的攥著衣袖。
鎮北王妃像是沒聽見康平候夫人話裡話外的拈酸,隻抿了口茶輕聲道:“弟妹這是過謙了,滿兗州城裡誰不羨慕你生了對漂亮的龍鳳胎呢。敏敏和承祁都是好孩子,敏敏更是嫻靜溫柔,刺繡書法無一不精,前些日子還送了珠珠一大盒首飾玩具。我還想著讓珠珠向敏敏學學呢。”
康平候夫人一聽這話才略有些自得,她平素雖然不怎麼服氣這個大嫂,但不可否認,賀蘭愉講話確實有點水平,不然也不會哄的老太妃對她讚不絕口。
她輕輕笑道:“敏敏這孩子雖然愚笨了些,但針繡確實不錯。珠珠想要學找她姐姐就是了。”
老太妃眉頭微皺,暗罵這林氏平日裡瞧著聰明,芯子裡卻是個蠢的。哪有母親當眾說自家孩子蠢笨的,大兒媳給了她台階下,她倒好又去數落自己女兒一頓。
當年若不是老二一意孤行,她是斷然不會讓林氏進門的。本以為分府當家後會好些,卻還是這般小家子氣,倒是連累了她孫女敏敏。
想到這裡老太妃忍不住歎了口氣,喚了孫女敏敏前來。
十多歲的小姑娘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和五歲的高熙站在一起就是一對漂亮養眼的姐妹花。
老太妃眼中終於多了些笑意,拉著兩姐妹的手說:“你們兩姐妹在這兒聽戲也無趣得很,自己去玩吧,珠珠可要聽你姐姐的話,不要調皮。”
高熙眼睛一亮,頗為興奮道:“祖母,我要去放煙花。”
老太妃刮刮她的小鼻子,寵溺道:“去吧,不過讓下人在一旁放就是了,你們不許上手。”她又拍拍高敏敏的手,“好孩子,你的性子一向沉靜,今天也跟著你妹妹去鬨一鬨,跑一跑,鬆快些。”
老太妃想著餘下幾個孫子孫女的年齡也耐不住在這裡看戲,遂不拘著他們。於是幾個孩子就像脫韁的野馬似的,各自帶著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跑開了。
鎮北王府的園子很大,處處山林水石,奇花閬苑。夜晚各處都有地燈照著,還算亮堂。
高熙拉著高敏敏來到一處空地,下人就在不遠處放著各色煙花,五顏六色,似花團錦簇,又似流雲散去。
煙花放的累了,姐妹倆就慢悠悠的散著步。
高熙看著不遠處的花叢裡散著微弱綠光,興奮的跑前去撲流螢。孩童歡樂的笑聲也驅散了高敏敏心裡的幾分鬱色。
高敏敏上前在高熙麵前蹲下,用帕子擦擦她的小臉溫聲問:“珠珠,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會兒。”
高熙搖搖頭,滿是驚喜的對高敏敏說:“姐姐,這裡有好多螢火蟲!”
說完她突然看到了不遠處有更多螢火蟲,興奮的跑前去了。
“珠珠!”高敏敏見拉不住她,也急忙跟去了,一邊心裡嘀咕著這天寒地凍的,怎麼有這麼多螢火蟲。
兩人跑著跑著來到一處小角門,周圍林木蔥鬱,看著很少有人來。
高熙問身邊跟著的大丫鬟鏡梳,“這是什麼地方?我好像沒來過這裡。”
鏡梳回道:“這是西邊靠近前院的小角門,郡主平日裡常去的就那幾處地方,西邊不多來的。怕是守門的婆子憊懶吃酒去了,郡主,我們快回去吧。”
鎮北王府的侍妾都住在西邊院子裡,府中占地大,侍妾也少,有些地方自然要荒蕪些。
高熙吸了吸鼻子,有些疑惑道:“好香啊。奇怪,這裡也沒有栽種花草,我怎麼聞到一股香味?”
高敏敏也聞到了,她見這邊黑漆漆的不想多留,“珠珠,我們回去吧。你想玩螢火蟲讓下人們給你抓回去好不好。”
高熙正要點頭回去,卻恍惚看見林木後麵藏著些黑影。以為是自己看花眼了,她搖搖頭再看,卻發現那團黑影逼近了。
她有些驚恐,正要轉身拉高敏敏去看。結果那股奇怪的香味濃鬱起來了,她雙腿一軟,瞬間就模糊了意識。
兩道黑影從樹後麵出來時,人都倒了一地。
一個高挑個子的伸了伸身子,語氣悠閒:“真想不到這小家夥居然發現了我,馮兄,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要綁的是這個牙還沒長齊的幼女吧?”說完,他指了指地上躺著的高熙。
另一人蒙著麵嗡聲道:“正是。”
高挑個子的看向他,語氣幽幽:“我接到的任務是盜走鎮北王府的一樣寶貝,怎麼變成綁走人家女兒了,還是這麼小一個?若是傳出去豈不是毀我一世英名?”
另一人冷聲道:“戚兄,事急從權,那寶物帶不走帶走高恪的女兒也行。這王府暗衛重重,耽擱不得。”
“嘖嘖,你們可真是喪心病狂,連小姑娘都不放過。你們這次蒙騙我就不計較了,賞金翻倍就行。”說完後高挑個子的蹲下身喂了昏迷不醒的高熙一粒藥丸。
另一人道:“戚兄放心,賞金不會少的。不過你喂了她什麼?”
高挑個子扛起高熙,理直氣壯道:“啞藥啊,萬一她中途醒過來大喊大叫不就完蛋了?今天給那群貴婦唱戲唱的我嗓子都啞了,可惜賞錢不能帶走了。也不知道這丫頭值不值得那寶貝的價......”
另一人眼神幽冷,“先離開這裡再說。放心,鎮北王的女兒萬金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