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華夫人也未設想會發生這檔子事,並未帶換洗的衣物,隻得將珠袍脫了又脫,裡衣擦了又擦,可臭味延綿是趕也趕不走。
過了半晌,似是擦累了,坐在食案上抹著額頭的汗珠,瞪著跪在左邊許久膝蓋略微有些酸疼的柳柒柒。
瓊華抬手摸了下金簪,才覺自己又活過來,不然要被這祖宗給氣沒了。
左右兩邊的婢子心領神會,拿著枝條雙雙向柳柒柒走去,枝條是隨手撿來的,粗細都有,若是打在身上那是不死也脫層皮,柳柒柒在心裡盤算這具身體打兩個高出她許多的婢子能有幾成勝算,悲催的是,一成沒有,且不說剛大病初愈,就是身體康健也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比不過啊!
她打算認命了,並默默記下這筆帳,就在婢子離她不過兩厘米的距離,她放下了節操,往地上一趴,哭泣泣道:“錯錯錯,都是我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夫人我自小身子就不好,適才實在是忍不住,絕不是對夫人不敬。”
女孩哭的梨花帶雨的,悄咪咪裂開一條銀針般的縫,觀察瓊華夫人的神情,隻見瓊華嘴角抽了抽,似是啞巴吃了黃連般木訥。
這不對勁,柳柒柒連忙張開雙眼,向身後看去,隻見春文被一左一右的婢子架起。
春文早已酒醒,此刻的表情也不大好,她好似從未見過她家女郎流露出這般窩囊的神情,以往的娘子除了會怕克扣她吃食的瓊華夫人,其他人那是看不順眼就上手的。
“柳家娘子你到還是有些同理之心……”話是誇她的話,語氣怎還是在陰陽。
“雖對長輩大不敬,不過到底是吾將你養大,即你的失職也有吾的一份,春文是吾在你六歲時在墳頭前撿回來的,那時她癡傻,吾是又多一份負擔,好在老天有眼,知道吾菩薩心腸,春文病愈,吾又怕你沒人照應,將她賜與你,你就是這樣回報長輩的……”
瓊華是越說越氣,不過她生氣的點是她才令人裁的新衣,用上最上頂的料子,好去攀比鄰裡,現下全被這祖宗給毀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片子。
春文不知是想到什麼,倏然開口打斷瓊華的話語,“奴記得以前之事,是瓊夫人看奴生的水靈,想讓奴嫁與你癡傻的弟弟,便四出揚言奴也是癡傻,可你弟弟犯下命案,被即可解決,奴才逃過一劫,奴確實你撿回,可確如娘子所說‘奴也是被拋棄之人,願與奴相依為命’是以奴才有命活下來。”
“要說感謝,也應是奴該謝娘子才對。”這話說的不卑不亢,不容的有一絲反駁。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柳柒柒是驚這看起來憨憨的春文,竟會直接懟那婦人。
瓊華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問道:“那是誰給你女郎每月送吃食銀錢?又是誰每月將四季衣物送來?又是誰拉扯你女郎至今日?沒有你女郎你何以至今日來氣我。”
“是……夫人。”春文如實回答道。
柳柒柒見狀,暗罵瓊華真是顛倒黑白有一套。
“柒柒鬥膽要問問夫人,我生父可還活著?”
“那是自然,柳家大人雖有五十歲有餘的高齡,可身子硬朗,春光滿麵,那是勝如年輕之時……你問這作甚?”瓊華反應過來,差點著了這小畜生的道。
“適才聽你說,我生父活著,身體康健,而我又是他的遺珠,為何屢屢不見生父慰問,這錢財也就罷了,怎一塊燒餅都未見?這其中緣由應當問誰?”
“哼!”瓊華譏笑道:“無知小兒,你生父若是當你是他的遺珠,為何這麼多年都未見你一麵,是,他是說過必會接你回去,可那也是及笄接你回去嫁與早就定好的娃娃親,你生父連一口水都未賞給你,是我將你養至如今,可你反倒怪起我來了。”
柳柒柒聽得這番話,內心諷刺,到如今還想pua強調她的功勞有多少,要不是原主已被她扔在鄉野凍死,怕是如今也會信了這般鬼話吧,可現在芯子已換,豈能由她胡扯。
“夫人我且問你,你家住哪?”聲音不似剛剛強硬,反而聽著有些想尋個台階下。
見柳柒柒有些示弱之示,瓊華見好就收,“家住縣南前府,府宅名喚‘瓊立府’,你若想來住幾天也不是不行,收起你的……”
“府宅很大嗎”柳柒柒流露出豔羨的神情。
見柳柒柒這副神情,瓊華心裡是受用的,也就忽視了她的無禮。
“那是自然……”
“府宅的金子會比夫人頭上的金釵還多嗎?”
“那是自然,不說其他,單府牌都是五十塊金錠打造的,鄉裡誰不道吾的能乾,娶妻應娶吾這樣的婦。”這次不等柳柒柒打斷,瓊華一口氣說完,說罷還洋洋得意。
本以為柳柒柒會向以往一般,明麵上豔羨,內裡卻又自卑難抬頭,可今時今日總歸是不同了,隻見前方的小女孩站起,脊背挺直,麵色鎮定,指著她罵道:“賤婦,貪汙受賄還有何要抵賴?你不過小小村婦,靠種田為生,哪來錢讓你如此鋪張浪費。”
瓊華當即被罵懵了,向來隻有她罵彆人的份,哪有被人指著鼻子罵過,倒也有過——在還未攀上柳家這顆大樹前,那時她還在田裡種粟,太陽毒辣,將她曬的險些暈過去,幸而得以過路人的雨露恩惠,才撿回了一條命,那路人生的清秀標誌,是看了就讓人難以忘懷,於是理所應當的想以身相許,誰知,隔壁難氏也相中這路人,吵著鬨著非他不嫁,難氏父親有些權力,威嚴相壓,威逼利誘,誰能拒絕,是以路人娶了難氏,瓊華不是沒鬨過,可難氏生的潑辣性子,屢屢給她找事,今日田間被占一半,明日被找事挨打,從此以後,見了難氏就躲,如今得了柳家樹,到讓她忘了那段被潑婦打罵的時光了。
這邊廂瓊華陷入自己當時應在努力一下將路人搶回的幻象。
那邊廂柳柒柒又問:“是大人讓你有這般底氣?”問向瓊華。
右邊婢子連忙反應過來,忙幫自家夫人撐場麵道:“是,是,奴家大人也是鄉裡數一數二的富甲呢!奴身上這塊羊脂玉就是大人送的,大人對待下人是極好的,出手闊綽,對待鄉裡鄰居也是該幫時必幫,是以夫人的郎婿這般好,當然使夫人有底氣。”
“嗬,據我所知這富甲一方的是你家大人的同胞弟弟的賢侄,且不說那賢侄早已搬到千裡外的姑蘇,就拿你的關係來講,說句不好聽的,他的賢侄給你有屁關係,是有多閒,才會拿金錠贈你們玩耍,誑人還得打誑語呢!你這也太信手捏來了。”
好在春文飲酒時她多打聽了幾句,將代表人物默默記下,不然今日還不知道怎麼應對。
講到郎婿瓊華夫人終於給點反應了,卻並未像適才那般嗬斥柳柒柒,反而走到右邊婢子身邊,抬手給右邊婢子一巴掌,怒氣衝衝道:“賤婢,你這般誇他,是否已有私情?怪不得吾與大人共用膳時,你如此獻殷勤,原來是在這方等著吾,好啊!好啊!當真是反了天。”膽敢在她眼皮底下調情。
那邊廂婢子欲意解釋,可無奈瓊華猜對了心事,一時慌慌張張也不知從何講起,那婢子看著甚小,約莫個十二三歲,也不知如何為自己辯解,就吭吭哧哧道了良久,也未道出個所以然,“奴……奴……”
欲說欲跪下,磕頭向著瓊華夫人,“奴……奴已有孕,求夫人成全。”
這話一出直接將現場氣氛凝冰點,柳柒柒倏然覺得無力,自己就這樣被踢出戰場,還未與那瓊華分出個所以然呢,無奈搖搖頭,隻全神貫注的觀察戰場,瓊華嘴唇哆唆唆唆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好……。”
不過須臾,那左婢子似是瓊華肚子裡的蛔蟲,忙將右邊婢子的枝條拿出,兩條枝條一並整齊排列,放手心捧著,彎腰作揖將事態拉回正軌,瓊華見狀,也不裝這大度人家,枝條拿在手中向右婢子抽去,邊抽邊罵道,“呸!往我帶你如親妹妹一般,真是不檢點雲雲。”
瓊華生的體量壯碩,三倆下,就吃不消這大幅度的動作,可心中堵塞的鬱氣也出了,方惺惺作態道:“吾回府在讓大人解決你,不過吾給你提個醒,不要想著這胎能保你富貴,若孩子生下你便去佛寺頤養天年,若孩子生不下,哼,便衝妓罷。”瓊華緩緩抬起衣袖,指向右婢子,“還不快滾,生的一副狐媚作態,看著讓人生厭。”
柳柒柒聽著好生奇怪,這生與不生怎感覺都不太劃算,帶著疑問,悄悄坐下向春文那個方向挪動兩公分,趴在春文耳朵邊,用主仆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怎這夫人如此霸道,立個妾室也不是個什麼為難的事吧?”
也不知是個什麼朝代,如此封建。
“娘子你有所不知,瓊夫人自小兄長離去,父親有似無,又有個害病的娘,是以幼時過的十分孤苦,將身子勞碌壞了,不能為人母,也最恨背叛,立妾不是不可,隻是應當大人事先告知方妥。”
春文的一番話倒是將柳柒柒點醒了,現如今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時代,許多事情確實是身不由己,不過若是能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去尋個青山綠水之地安頓,遠離喧囂,倒也未嘗不可。
隻是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要想橫著走少不了權錢二物,前者看不見摸不著,還是後者來的實在些,靈光一閃,想到自己還有會做花燈的手藝,因隻有中秋花燈會賣的格外好,是以這個技能也是荒廢挺久的,不過現下能想到賺錢的路子挑來挑去也隻有這個是不錯的。
想到這,柳柒柒隻覺未來前途光明。
不知這一幕怎的刺激到瓊華,“小畜生,你還有臉笑,真是不知廉恥。”
“孊給吾狠狠的教訓。”
“諾。”
那名稱孊的右婢子將枝條拿起,另手按住春文,孊比春文高了不知多少倍,對待春文的掙紮,那是拳頭碰到海綿,不足為患。
柳柒柒見這一鞭都滲出了血,也不坐了,立馬站起身朝瓊華問道:“這是作甚?”真是眼皮掛鑰匙——開了眼了,一言不合就開打,也太沒節操了。
“你犯了指責長輩的大忌,可惜你是個主人身份婢子的命,不過到底是金枝玉葉,吾罰不了你,還罰不了她嗎?”瓊華輕蔑瞪回眼前女郎的眼睛。
“隻要你肯認錯,向吾保證在你父前直道吾的好,不道吾的壞,吾就放了她在多給你一串銀錢怎樣?”
對付柳柒柒那是必得軟硬皆用,不然她那性子指不定向柳大人道出些什麼呢?滿口胡謅,性子乖戾,頑劣不堪,成天隻會惹禍的小畜生。
“如若不能,在你被你阿翁接回之前,吾能讓你生不如死……”
“我答應。”這句話一出,又另瓊華錯愣,按以往柳柒柒的性子非得說的厲聲厲色才會稍微點頭,除非真做什麼?比如縮衣減食,扣半柴薪銀,才會消停兩天,難不成一場大病給她燒明白了。
怕瓊華不信,柳柒柒連忙伸出手勢發誓道:“我發誓在見父麵隻道夫人好,不道夫人壞。”
她當然相信瓊華能輕而易舉的害了她,每日給這些東西才吊著半條命,若是在來找事她可受不住,至於發誓,當然她那個渣爹聽著也不是什麼好人,定不會為她出頭,靠人不如靠己,還不如她一陣收拾來的痛快些。
瓊華見女孩如此識趣,也不想在這晦氣之地多呆,是以,柴薪銀一給,便忙向躲汙穢般連忙遠離,看瓊華遠去雄壯的背影,柳柒柒默默道:“夫人,來日方長。”
也不知這夫人是克這主仆二人,還是怎麼滴,她這一走,主仆二人一個傷一個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