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母妃病逝。母妃的身體,從阿弟登基開始就不大好了;她仿佛一下子衰老了很多,白日要陪阿弟上朝,晚上要教阿弟批奏折。朝內朝外,關於她垂簾聽政架空阿弟的野心論從未停止過。
這些年來在後宮的勾心鬥角,想來也耗儘了她的一切。她最終,還是倒下了……
那一天,我帶著阿弟一起,守在她的床邊。
“歡兒,母後對不起你……”淚水隨著話語一出,止不住地滑過太後的麵頰。
她嗚咽著說:“是我,斷送了你的姻緣……”
我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說:“不是的母後,你不要這樣子想。我是願意的,我願意這樣做。”
“我這輩子,最擔心的,就是你弟弟……”
太後反手握住慈若公主的手 ,另一隻手也從錦被中伸出來,罩住公主的手,說:“你答應我,一輩子幫助他,行嗎?”
望著母後眼裡的盈盈淚花,她那激動地話語,不舍地神情;這雙布滿滄桑的手,此刻我的心情萬般沉重。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該怎麼做呀!母後,你的心願我一直都懂。
“您放心,我必定用命去護他!”我握著母妃的手,沒有鬆開,半彎著腰,跪在母後麵前。
這個養了我十幾年的女人,這個救我於水火的人。我微微搖著頭,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視線,我隻想看見那記憶中的,優雅又高貴、聰明又明豔,溫柔又慈愛的母後!
我無法想象,在未來沒有了母後,我會是什麼樣子的。我愛母後,勝過我的一切。
“歡兒做事,我,最放心……”她突然失了力氣,手就這樣鬆了下去。
我愣住了,淚珠在眼眶裡打滾。
“母後,母後……”淚水漫了出來,痛苦、不舍、絕望、不甘,太多太多的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讓我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母後啊!”我猝不及防地撕心裂肺叫了起來,因為我明白從今天開始就隻有我一個人在戰鬥了。
我倒在母後的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將麵伏倒在她的錦被裡;我見過太多的離彆,也見不得離彆。先是青珞姑姑,後是母親,再是母後……
兜兜轉轉,我終其一生,都在為我愛的、愛我的人送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始終狠心的將我拋下,獨留我一人,在這冰冷冷的宮裡,孤苦伶仃。
“你要記住,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母妃,但是你的母親永遠隻有一個。”
“歡兒,不要怕,母妃在這裡。”
“歡兒,你快看,這是弟弟!”
“歡兒,等弟弟長大了,他就能夠保護我們了!”
“歡兒,歡兒……歡兒做事,我放心……”
江山依舊在,故人難再回。
“阿姐,母後走了,是不是就不要我了?”偲兒哭著拉著我的袖口,對我說。
我偏頭看他,這一刻的靈堂,靜悄悄的,獨獨隻有我們倆姐弟在守靈。我叫所有的宮人都出去,今夜是最後一次,我們和母後呆在一起的日子。
她是我的母後,無論她是怎樣的人,她始終是我的母後。
“偲兒今年十三歲了,是一個大人了。以後沒有母後的日子,偲兒可以做一個好皇帝嗎?”我摸著他的腦袋,就像母後昔日摸著我的腦袋一樣。
“可是阿姐,我怕我做不好……”
“阿姐會幫你,會儘我所能的幫你。我們在這裡答應母後,一起創立一個太平盛世,好不好?”
那一年我二十三歲,戎族來犯,大將軍鎮守邊西,滿朝的文武,竟選不出一人前往北邊守衛疆土。我對阿弟說,我去。這一去,就是兩年。
兩年後待我班師回朝,他的成長是我意想不到的。這讓我很欣慰,讓我覺得這兩年來的枕戈待旦、夜不安寢,都是值得的。
我曾經想過,是不是等我凱旋歸來,就是天下太平盛世王朝?我終於做好了一件事,母後可以很安心的去了。
阿弟他擺了一個很盛大的宮宴來迎接我,也很巧的是,我回來的時候恰逢中秋。
這兩年來的浮屍遍野,馬革裹屍,讓我很難再接受,這朝堂上的表麵太平。
我假笑地應付著,在這吃人的宮裡,周旋著。我明白的,我還是會回到自己的崗位,做一個儘職儘責的姐姐,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公主,做他儘心儘力的阿姐。
這一天阿弟他喝了很多的酒,他叫走了所有宮人,我扶著他,顫顫巍巍地走到他的寢宮裡。
他長大了,這一年的阿弟十六歲,已經比我高一個頭。他是一個君王,但他還是我的阿弟。
這天夜裡,他拉著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斷斷續續地抽噎,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的話。這兩年來,我沒有陪伴他,見證那些成長的經曆。那些快樂,那些憂傷,那些他獨自一個人經曆了勾心鬥角;我很欣慰,我沒有辜負母後的遺願。
那一個晚上,我隻是笑,看著他自己仔仔細細地囊括每一件大事小事;而我為他添茶,為他擦手,就像幼年時我照顧他那樣
他突然笑著對我說:“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對著阿姐發脾氣,阿姐明明很生氣,但還是把我背回寢宮;也像現在這個樣子,在水盆裡洗帕子,幫我把臉上的淚水擦乾淨。”
驟然,一隻利箭從窗戶射了進來,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直直射向了阿弟!
我猛地一個躍步,將他按到了我的懷裡。那支箭,射穿了我的發髻,我反手將它拔了出來,看著懷中驚恐未定的阿弟,我衝著窗外怒吼了一聲:“來人呐!”
門被急急地推開,那些皇城的守衛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領頭的首領跪在前方向我解釋。
“陛下,殿下恕罪!臣救駕來遲,現已增加寢宮守衛,追查今日驚擾聖駕之人。”
後來阿弟讓他們都退了下去,我也想退下去,和他們一起追查那個想像傷阿弟的人;但是他突然拉住了我的手,不讓我走。我以為他是受驚過度,便不再離開。
我將他扶到椅子上,讓他坐好,我不敢再離他半步,隻是盯著他瞧;我看見他的眼中倏忽蓄滿淚水,他凝望著我,說出了一句,讓我猝不及防地話。
“阿姐,你怎麼有白頭發了?”他的手伸了過來,撚起了我的一根發絲。
青蔥少年人,淚落玉茭麵。
他突然抱著我放聲大哭,哭得差點岔氣過去;他說他對不起母後,更對不起我。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嗚嗚嗚,是我!是我!如果不是為了我,阿姐怎麼會有白發!”
他退離我的懷抱,他的手撫上我的麵龐,食指觸及我眼角的皺紋,順著紋路慢慢上爬,企圖撫平我的抬頭紋。
“沒事的沒事的!真的沒事的,阿姐不老,而且還能再幫你做很多的事。”
我笑地捉住他的手,調侃道:“難道阿姐有白頭發了,你就不要阿姐了嗎?”
我眉眼彎彎,仿佛他對我說的話隻是一個逗我的笑話。
少年人擦乾了淚水,他的神情俞發堅毅。
我聽見他堅定地對我說:“你放心阿姐,我以後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又笑了,為著這樣的一句話,這一輩子都值得。
煙波紅塵走一遭,名利浮華即便休。
阿弟他給了我很多,幾乎到了親王的禮遇。數不清的金銀珠寶,幾乎把他自己的私庫搬空;他封我做大長公主,又賜我“第一女將軍”。我的公主府被他翻修了一遍,比昔日父皇的行宮有過之而不及。他還給我重新賜了一個封號,叫“永歡”;他說永歡永歡,他願我一生歡樂。
其實我不在意這些,隻要我們姐弟倆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他說阿姐,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
他說姐,你要相信我,以後你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他說阿姐,我長大了,你和母後都可以放心了……
他說……
他說的那些話我都信了。
哢——銅鏡砸到地上,先是有了一條縫,接著迅速龜裂到整個鏡麵;最後一片一片的掉到地上,直到再也無法恢複。
“阿姐,你嫁給那個新登科的探花好不好?”皇帝握著永歡公主的手,眼裡帶著亮晶晶的東西。
“……”
“阿姐嫁給了他,就相當於朕給他們世家一個麵子了。阿姐,你放心,我一定讓你風光大嫁!”皇帝牽著公主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就像一位老父親,期盼愛女出嫁,恨不能把所有的東西都給她做嫁妝。隻是,似乎沒有人在意,新娘的意願。
“好……”我的目光輕飄飄看向遠方,所至之處皆是一片漆黑,與這亮堂堂的宮殿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