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儘的黑暗中慕餘睜開了眼睛。

她這是死了嗎？

慕餘伸出手想看看，卻什麼也看不見，她嘗試性的攥起了拳頭。

指甲按壓手掌的刺痛讓她明白過來，應該不是夢，她還沒有死。

無邊無際的空曠與幽深讓人覺得遍體生寒，慕餘依稀能夠回想起來她好像是被雷劈了，可惜或許是雷劫太猛，她感覺自己的腦袋空空蕩蕩。

好在，前麵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道白光。

慕餘想朝著那白光走去，卻又無從下腳，前方的沒有道路，好像下一步就是萬丈深淵。

白光沒有在遠處坐以待斃，它好似發現了麵前的人不會朝它走去。

於是隻見麵前的白光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直到徹底將慕餘籠罩住。

不知名的黑暗空間又重洗陷入了寂靜。

*

“林舒！快來呀，我們從這裡鑽出去保證長老抓不到！”

“彆害怕嘛！長老的書錄裡可寫了，聽說將膽小的情緒剔除掉就再也不會害怕啦！”

“我們修士應當忘卻凡塵呀，你不會還因為父母死在一個夜晚就怕黑吧哈哈哈哈...”

無數稚嫩又充滿惡意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林舒？林舒在哪裡？

慕餘左右晃晃腦袋，麵前叫著師父名字的少女已經貓著腰準備往那個破洞裡鑽去，可目光所及之處並未見到師父的身影。

“就來。”

慕餘聽見一道略顯年輕的清亮嗓音，比師父的嗓音挺起來更有活力一些，但一樣帶著一股溫柔婉轉的調，隻不過印象中林舒的聲音還要更為冷淡一點。

可依舊沒有見到林舒啊...

沒等慕餘想明白，就感覺到自己仿佛被什麼東西從頭抽拉起來，她好似一個蘑菇，從土壤裡被人拎著傘蓋往上拔。

越拔越長...越拔越細...

極致的拉扯以後慕餘隻覺得渾身一鬆，她扭過頭去，見到少女時期的林舒正站在她的後麵，可惜林舒並未多看她一眼，轉身就追著同伴像那個不算大的破洞裡鑽去了。

慕餘被遠遠地撂在了後麵，她心中冒出一股酸澀的情緒，就這樣走了嗎...

不對，這不是她的想法！

慕餘皺眉，想弄清腦子中的聲音是誰，又從何而來。

可惜她製止不了自己的大腦，依舊不受控製般冒出一條條彈幕似的自白。

【啊...好像跟著一起去啊...】

【我是不是...被拋棄了....為什麼不帶著我一起走...】

慕餘的身子不受控製的往前邁了兩步，最終還是停在了原地。

步子停滯的瞬間，慕餘眼前的場景飛速後腿消散，變成光斑。

而光斑的末尾銜接著的是無邊的黑暗。

慕餘的思緒也跟著黑夜一起變得混沌起來，她感覺細節猶如一片浮萍，在時間之海裡緩慢的搖搖晃晃。

直到——

“我來了。”

一道溫柔冷靜的女聲響起。

她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是林舒，是師父！

慕餘睜開眼，感覺所有的意識在那一刻儘數回籠。

眼前的場景雖然昏暗但也能依稀看出一些光亮，周遭也變得寫實起來，腳下所踩的不再是虛浮的雲，而是實實在在的土地。

在她麵前，師父並不如聽起來的那般淡然，她的衣服被不知道什麼武器所劃破，每一道破碎的縫隙裡都滲出一絲血跡。

隻聽林舒滿含歉意又不無嘲諷的說道，“這下我與你皆是一路魔了，辛苦你一個人在這裡呆了許久。”

她說，“我的心魔。”

心魔？

慕餘低下頭，看見自己身上正是灰色的衣袍，先前迷茫的思緒猶如被一道閃光劈開，是膽小魔。

不是彆人進入了她的身體，而是她進入了膽小魔的意識。

慕餘嘗試性的將手提起來，果然，一隻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掌出現在眼前。

林舒看著眼前的心魔，她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見自己曾經拋棄過的東西，長老訓斥她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

“人若無畏，則易逆天而行，道所不忍。”

而畏懼，膽小，早在他十四歲那年被自己分離出來，丟去了不知道哪個角落。

看著眼前十四歲的少年，林舒這麼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戰栗而起的恐懼，她明白，這是母體與心魔距離過近後產生的反應。

恐懼之餘，林舒第一次覺得自己像一個“人”。

在她墜魔之後，林舒久違的感受到了，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情緒。

慕餘淺淺地依附在膽小魔的意識上，聽見膽小魔懵懂的喊著林舒，“姐姐。”

林舒笑了，如同一縷暖風拂過冰冷的山間，雖然微小但也帶來了一絲暖意。

她第一次沒有後悔聽信同門師妹的話將那個膽小的自己剝離出來，畢竟好歹在眾叛親離的現在，她的心魔讓她在魔界也找到了一絲慰藉。

“姐姐...”膽小魔單純中帶著迷惘，“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嗎？”

“不會了。”

林舒這樣說道。

於是慕餘便跟著膽小魔的視角一起，隨著林舒看遍了魔界的日出日落，也曾在那小河中抓過魚，也曾在屋頂上看過微弱的星星。

那段日子美好的不像在魔界，林舒與膽小魔就如同人間一對普通的姐弟一樣，快樂而又平靜。

迷迷糊糊中慕餘的意識也因此再次陷入黑甜的沉睡。

痛！！

慕餘驀地睜開眼睛，她因為過久的閉眼而一時不能聚焦。

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飄入她的鼻腔。

慕餘奮力眨巴了一下雙眼，她借助膽小魔的眼睛看見了持劍而立的林舒，鮮血順著冰冷的劍尖“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腹部傳來的劇痛也提醒著她，膽小魔受傷了。

雖然受傷的是膽小魔，可不知為何，慕餘也同步體會到了那種鑽心的痛，她的心裡一陣酸楚，就想哭出聲來。

而實際上，膽小魔的啜泣已然出現在耳邊。

“姐姐...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是。”

“是...那個人說的嗎？”

“你知道的，魔界無人。”

膽小魔咬了咬嘴唇，他覺得自己又成為了被拋下的那一個，他明白自己是從姐姐身上剝離出來的，那如果...被拋下的不是他呢？

膽小魔想，如果...他重新回到姐姐身體裡呢？

不行，姐姐會再次將他分離出來，但是隻要...隻要將姐姐吃進自己的肚子裡...

膽小魔眼睛一亮，那他就再也不用和姐姐分離了！

【不對！】

慕餘附著在膽小魔身上的意識在此刻爆發出巨大的憤怒。

原來是這樣，她徹底明白了膽小魔的顧慮以及目的。

她的心聲猶如一道閃電劈入膽小魔腦中，膽小魔扭曲的思維被慕餘強行叫停。

【被拋棄不是你的錯。】膽小魔聽見腦中的聲音說。

【可若是你一直不求進步不改變自己，你永遠是被舍棄的那個！膽小不是錯，甚至你可以理解為謹慎入微，這才不是什麼讓人厭惡的品質，細節才能決定成敗。】

【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膽小魔真心實意的疑惑了，可是...我是誰呢？

我不是林舒，我隻是她的心魔，我是...林舒的心魔。

我是，膽小魔。

【你不是，你不止是膽小魔，你還是害羞了會躲起來的小蘑菇，你也是開心了會偷偷握爪給自己鼓勁的魔，你還是捕魚的一把好手，你有自己的想法，你有獨立的思考，你隻是自己。】

那我，叫什麼？

【你願意的話，清醒過來，我教你識字。】

【然後，為自己取個名字吧。】

*

謝從淮趕到的時候，慕餘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太清楚這是什麼了，雷劫。

可是連他都能看出來慕餘不過堪堪邁入練氣三階，難道天道會看不出來嗎？

慕餘根本就沒有渡劫的能力，她的靈氣隻會被天道劈乾，然後就此隕落。

雷劫還在一道一道的落下，修真界的雷劫不會因為他人阻撓而停止，屬於自己的雷劫隻能自己承受，連普通的法器都毫無用處。

劈下的銀色閃電形成了一個圈，而林舒正站在圈的外端。

雷電劈落掀起一陣沙塵，林舒的衣袍也被微微吹起，但她依舊淡然的站在那裡，須臾，她好似感受到了什麼般將一道符紙往空中拋去。

符紙準備的飛向圈內的膽小魔，然後“啪嘰”一聲貼在了他的腦門上。

林舒知道，從此以後膽小魔再也不是她的附屬品了。

那就再給她的徒兒也送個禮物吧，若是慕餘真的能渡劫成功，這件物品絕對能給她帶來修行上的助力。

一件五色石穿成的手鏈飛往謝從淮懷中。

“你拿著替我給她。”林舒背對著謝從淮向前走去，每走一步身影就淡上三分，“祝我的三日徒兒渡劫成功。”

說罷林舒就徹底消失在謝從淮麵前，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謝從淮麵無表情的將五色石收入自己的儲物戒中，然後，在雷劫的外圍默默的變成一隻黑貓安分的趴了下來。

他不是擔心慕餘，隻是害怕慕餘再也不能兌現給他帶好吃的那個承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