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靴,映著朝景的模樣。
強大的壓迫感襲來,她囫圇吞下牛肉,視線從筆直的雙腿上移。
是個穿紅黑武士服的男人,銀色的頭發及肩,灰色的瞳孔裡是小小的、瘦弱的朝景。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語氣冷傲:“好吃嗎?”
朝景盯著他:“我忘記品嘗味道了,大人。”
她有個猜測,這個男人比她之前見到的所有人地位都高。
“沒關係,”男人雙手環胸,以一種施舍的語氣說,“以後跟著我,做我最完美的機器,不僅那種小畜生欺負不了你,你想吃什麼吃什麼,永遠都不會餓肚子。”
人怎麼會是機器?
這超出朝景的認識,但她記住男人後麵的話,跟著他永遠都不會餓肚子,那樣的話真是太好了!
可是……
朝景直勾勾地盯著男人灰色的瞳孔,她有什麼資格與條件擁有一個永遠都不會餓肚子的環境?
她緊抿著嘴唇,乜了眼馬路中央小霸王的屍體,是男人做的嗎?如果拒絕,會不會她是下一個小霸王?
沒有第一時間給予回應。
楓千機淡定自若,朝景最後會答應他的,原因可不是一頓飽飯,而是她很聰明,知道現在的她反抗不了他。
就在楓千機冒出這樣的想法瞬間,見朝景抓起一把樹坑裡的沙土灑過來,沙子迷住他的眼睛,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咳……喂,等等!”
朝景渾身血液倒流,慌不擇路,雖然男人威脅她,可是仔細思考男人的話,就能發現,男人可能知道她和小霸王的恩怨,於是殺掉小霸王,既是幫她也是警告她。
男人的目的是要她成為完美機器,即使不大懂,她也相信,能達到這個要求的人大把存在,為什麼要找她這個小乞丐?並且還殺掉欺負她的人,可能是想讓她感恩?
朝景想,雖然概率不大,但男人口中的完美機器應該隻有她能做,這樣的話,男人會給她苦頭吃,卻不會輕易殺死她。
正如朝景所想,她看見男人手中發出一道光芒,是道光刃,打在她的腳邊而不是身體,想逼她停下。
光刃砍下的路麵碎石濺在她的腿上,朝景吃痛,咬牙拐彎,卻一個不注意,直接撞在行人身上,連她和那名行人一起摔倒。
“唔……”
朝景聽見受痛的悶哼聲,連忙從那人身上爬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先生!”
她想走,那人卻抓住她的手腕,手臂撐著上半身坐起來。
這時,之前的陌生男人也追上來:“我說你跑什麼?怎麼連話都不說——”
楓千機看見朝景身下壓的男人,要說的話硬生生堵在喉嚨,臉色難看。
朝景急促地喘著氣,不知所措,她討厭被威脅被輕視,厭惡銀發男人對她高高在上的態度,所以她才會跑。
但是,如果生命真正被威脅到,她也不是一根筋,就答應銀發男人了。更何況現在,看銀發男人的臉色,是恨屋及烏要報複這個被她撞到的無辜路人嗎?
“大人,我……”
朝景想說答應銀發男人的話,卻被抓住她手的男人拽到身後,強行打斷。
隨後,男人站起來,他的個頭比銀發男人要高,留著栗色的短發,腦後有根小辮子。他穿著亞麻色的長風衣,氣質冷淡,吐字清晰:“這位先生,光天化日追著小孩子,你想做什麼?”
聞言,朝景鬆口氣,看來這位叔叔是想明白她不是故意撞他的,才質問罪魁禍首。
楓千機冷哼聲,看向朝景:“我跟我家孩子鬨著玩,和你有什麼關係?”
男人同樣看朝景:“是這樣嗎?小朋友。”
朝景看銀發男人的態度,猜想兩個人地位應當差不多,於是她搖頭:“我不認識他,叔叔,他很可怕。”
“哎……”
楓千機還想說什麼,卻被眼前的男人攥住衣領,冷聲道:“不想和執法官來次親切見麵的話,滾。”
楓千機咬牙切齒,深深地看著他,轉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人潮中。
朝景看自己的手腕還被抓著,說:“對不起叔叔,剛剛我不是故意的,還有,謝謝你幫我。”
“沒關係,”男人蹲下身,手指撫過她額角的擦傷,“他為什麼追你?”
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眼前的男人忽然變得很溫柔,聲音仿佛初春的陽光般軟和,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在近距離中,讓朝景全部嗅到,覺得鼻子發癢。
朝景怔愣住,完全被他的變化和顯得親昵的舉動嚇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慌張地躲開他的手,把遇到銀發男人後所聽到的話告訴他。
“這樣啊,看起來,他可能還會再來找你。”男人皺眉道。
朝景心說肯定會來,到那時候,她應該和他好好談談,談談……她聽說世界上會有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居然自己也會幸運地遇見。
“對了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又問。
“我叫朝景,叔叔。”
“真好聽的名字,我叫書北橋。”
“嗯,書……叔叔,我要走了。”
朝景拘謹無措,自己的手腕還被他握著,雖說眼前的叔叔很溫柔,但他們畢竟不是一類人,來來往往的人投來視線,好像她做錯什麼事似的。
聽到她的話,書北橋訝異:“你撞完我就想走?我要去趟醫院,你不打算陪著?”
朝景吞聲口水:“對不起,可是我沒有錢。”
“不用出錢,總要出些心意吧?”書北橋帶著她往前走,“你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力氣這麼大?”
朝景沒有說,當時是她的金屬左臂先撞的他,她囁嚅著:“我應該怎麼出心意?”
到底是她先撞了人,僅僅是要求陪著去醫院,一點也不過分。她想,得虧遇到的叔叔很好,要是換成彆人,就上次不小心碰了下人家的衣服,就被罵得狗血淋頭,傷了她幾根肋骨。
書北橋是往停車場走,臉色看起來確實有些蒼白:“我家裡沒人,如果有需要,你必須照顧我。”
“嗯。”朝景乖乖點頭。
書北橋被她的樣子逗笑,噗嗤笑出聲,揉著她的腦袋:“想什麼呢?你小屁孩能照顧人?我要是讓你照顧我,會臊死的。”
朝景再次被他揉頭的舉動怔住,這樣子,好像真正的長輩一樣,她認真地說:“叔叔,如果你需要做手術,我能照顧好你的。”
“做手術不至於,就是真疼,休息幾天不要緊,”書北橋說,“剛剛跟你開玩笑呢,怎麼那麼正經?你家人在哪裡,我送你過去。”
“我的家人……”朝景注視著他,“我的爸爸媽媽去世很久,我現在是一個人。”
書北橋臉上的笑容消失,蹲下身,撫摸她的臉頰:“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掌心的溫暖一並傳給她,暖呼呼的,好像流到身體每一處。
朝景搖搖頭:“沒事的叔叔,那個,你要是不去醫院,我就先走了。”
書北橋環視周遭,輕輕歎口氣,打開車門:“先上車。”
朝景不理解他的舉動,乖乖上車,看他給自己係好安全帶。隨後,書北橋進入駕駛座,斟酌再三,還是說道:“你一個人,要是那個男人再來找你麻煩怎麼辦?”
“沒關係的,他看起來不會傷害我。”朝景寬慰道。
“那個人,和我記憶裡某個通緝犯很像,”書北橋轉過身,“是通緝犯,不是慈善家。”
朝景抿著嘴,不說話了。
“你要不要考慮跟著我?”書北橋忽然問。
朝景詫異。
書北橋啟動汽車,自顧自地說:“我來獲城這邊出差,過兩天就回去,你跟著我離開獲城,到時候……哎你上過學沒有?認字嗎?”
朝景心緒不寧:“我沒有上過學,認的字不多。”
“那行,到時候我送你去學校,那時候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去學校?”
朝景覺得喉嚨乾澀,為什麼呢?上學要花很多錢,善良過度了吧?
她發現安全帶束縛得自己很緊,愈發不安。
書北橋恍然未覺她的異樣,看著前麵路口的紅燈:“我不是第一次資助小孩上學,算是一種回饋社會吧。你以後讀書,做個正直的人,好好報答社會,就沒什麼。”頓了頓,“雖然這麼說,但作為資助人,還是希望被資助者努力有上進心。”
是這樣啊……朝景的身體漸漸放鬆,旋即感到巨大的驚喜,她可以上學了啊!可以學到很多知識,變成厲害的人!
“叔叔,謝謝你!”她掩飾不住開心。
書北橋含笑:“咱們算是不打不相識了吧?”
朝景笑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正坐在汽車上,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她極力掩飾內心的好奇,沒有四處張望,怕書北橋覺得她沒禮貌,他看起來就有著良好的教養,一定也有嚴格的規矩。
“朝景啊,”前座的書北橋通過後視鏡瞧她一眼,“我可以叫你朝朝嗎?”
“可以的,叔叔。”
朝景說,內心受寵若驚,名字是她自己起的,爸爸媽媽以前也隻會叫她小兔崽子,“朝朝”這種親昵的稱呼,隻有她自己在叫。
“那,朝朝,你的左臂是自己做的嗎?”書北橋問完又解釋,“它看起來比較粗糙,我怕會有新聞裡播報的後遺症。”
朝景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說:“不是的叔叔,是我以前在屍體上取下來的,沒有任何後遺症。”
書北橋點點頭,沒有多問。
大約半個小時後,汽車停下,朝景學習記憶裡書北橋係安全帶的樣子,解開扣子跳下車。
書北橋伸了個懶腰,斜視朝景見她有幾分抗拒,便牽起她的手朝一座飯店走,說:“朝朝你不餓嗎?你不餓我還餓呢,不會連陪我吃頓飯都不肯吧?”
“沒有不肯,”朝景縮了縮脖子,“隻是有一點點餓。”
“我可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工作從昨天中午到今天上午,回去我還要好好補一覺。”
書北橋說著進入飯店,經理似乎和他認識,熱絡地迎上前,語氣帶著幾分尊敬。
他話不多,要了包間,便帶著朝景上樓。
朝景的注意力沒辦法不停在飯店乾淨的地板上,淨得能倒映出她的樣子來,而在這樣乾淨的地板上,踩的是她臟兮兮的布鞋。
“臭乞丐,是你?你竟然也敢來?!”
怒斥聲響起的同時,她看見有水朝自己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