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
麻生紀香眉峰微動,似乎絞儘腦汁,都想不明白侑奈所言究竟有何所指。
“你說你的煙齡很多年,很久之前就開始偽裝,殺死遠藤宏誌絕對不是激情殺人,而是一場策劃了很多年的謀殺。”
“為此,你到他手底下工作,用心觀察他的每個習慣,怎麼才能不辜負這麼多年的謀劃?你在動手之前,肯定對計劃中的每一步都反複實驗了很多遍吧。”
侑奈的推理逐漸遞進。
“特彆是藏匿手套這一步,會出太多可能的岔子了,把香弄翻、留下腳印、細小螺絲沒注意帶在身上,隻有多次演練,才能在最終的驗收中做到完美。”
“那你想想,在你的若乾次演練中,即使你每次都把外圍的香灰掃乾淨確保不會踩上去,但你注意過櫃底的香灰嗎,你又是不是有某幾次,哪怕隻是某一次,踩到了那一寸原本藏在櫃底細小的香灰,它卡在你不知哪雙鞋的鞋底,你卻至今尚不知情。”
“當然,我是知情的,你一定踩到過,在你沒有留意過的櫃底,你留下了不少證據呢。”
說到這裡,侑奈罕見地頓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想立刻回家把所有鞋都重刷一遍。”
這次,麻生紀香的肩膀都卸下力來,雙臂無力地搭在膝上,她深吸了幾口氣,又緩慢地吐出,眼神一直仰視著天花板,並不和侑奈交流。
“你這孩子也真是……你怎麼就知道,那櫃底留下的痕跡一定是我踩出來的。”
侑奈挑起眉,語氣有些浮誇,“拜托,除了你,還有什麼人會沒事閒的去挪一個儲物櫃。”
提示音再度響徹腦海,侑奈知道,在尋找凶手的任務之後,已經打上了一個對勾,但她沒有立刻打開去看,眼前的麻生紀香顯然有言未儘。
“你來找我,是不是想勸我去自首?”
侑奈老實地點了點頭,她是看在那顆糖果道具的麵子上,才選擇這波直接與凶手硬剛的。
“我會去的。在那之前,你想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嗎?”
侑奈知道這是進入了結案陳詞環節,對於麻生紀香的殺人動機,她隱約有所猜測,隻道:“是有關於你姐姐的嗎?”
“是呀。”
麻生紀香露出一副追憶的神情,她的嘴角不自覺露出一絲笑意。
“我姐姐叫中島雅香,大我十三歲,其實她不是我親生姐姐,我們隻是一起被人領養,然後又都被領養人拋棄了。當時我……應該比你小幾歲,我以為又要回到孤兒院,沒想到,姐姐想繼續撫養我。”
“她那時也才二十歲,在上大學的年紀,打了好幾份零工,真就那麼把我養大了,直到我也考上了大學,能打工供我自己的學費,她還是不同意,要我好好享受大學生活,那時姐姐已經在創業了,跟一個合作夥伴一起,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富裕……
“直到我大三那年,公司破產了。”
“那時我不懂,什麼是金融詐騙、龐氏騙局,後來我才知道,是姐姐的合作夥伴夥同律師暗箱操作,將債務全都轉移到姐姐身上,一開始邀請姐姐創業就已經算好了後續的每一步。”
想象到再後來,仿佛被一種無形的痛楚攥住心臟,不知不覺,麻生紀香早已淚流滿麵。
“六年前的今天,姐姐去世了。死因是沒有注意到室內布滿瓦斯,點燃了一根煙,瓦斯被瞬間引燃,沒了,什麼都沒了。”
她一字一句,“我的姐姐,我唯一的親人,這世界上我唯一愛著的人,被一場爆炸帶走了。”
“警方說是一場意外,姐姐事先還買了人身意外險,我知道,這都是為了我,她到死都在為我做規劃,因為……她根本就不會抽煙。”
“煙酒,都是她為了生意場上的應酬才做做樣子的,私底下她絕不碰,姐姐說是為了給我做榜樣,要我珍愛生命,愛惜自己的身體。”
“再到後來……我想給姐姐報仇,就在這一天,姐姐死後的第七年,我常聽人說,七是一個很玄妙的數字,我本來打算一切結束後,就去祭拜姐姐的,現在看來不大可能了。”
麻生紀香的淚水是無聲的,她沒有啜泣,聲音也並不顫抖,就仿佛這一切塵歸塵、土歸土之後,她便再無眷戀,也永遠沒有遺憾。
“所以小田切翔太就是那個協助遠藤宏誌在合同上做手腳的律師,你打算殺了遠藤宏誌,再把罪名嫁禍給小田切翔太。”
“嗯,你全都說對了。”
麻生紀香用手背抹去臉頰的眼淚,侑奈從背包取出一包紙巾,默默遞給她。
“謝謝你,侑奈小朋友,感謝你能聽我說完,我要走了。”
“我陪你一起吧。”
侑奈有點擔心,以麻生紀香如今的狀態,會不會找時機尋死。
麻生紀香又怎麼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放心,我答應過姐姐的,要愛惜自己的生命,活著的每一刻都彌足珍貴。雖然她說話不算話,違背自己的承諾,但是我不會,我要帶著她的遺誌活下去。”
即使是痛苦。
侑奈有些觸動,她將人帶到休息室門前。
隔著一道門,聽著室內毛利小五郎對小田切翔太的嚴詞怒吼,麻生紀香笑了笑,她最後看了一眼侑奈。
“還有這個也是,謝啦。”
侑奈故意誘導毛利小五郎覺得小田切翔太是凶手,讓後者享受一番來自毛利警官的親切慰問,從而達到精神與心靈上的洗禮。
也稍微彌補了麻生紀香沒有成功嫁禍的遺憾。
那扇門閉上了,隨著毛利小五郎的一聲“真的假的”,室內漸漸歸於沉寂,侑奈聽不到任何聲音,包括就在身邊的,她忍不住陷入沉思。
不同於真正意義上的正義使者,她有隨心而為的資本,不是沒有想過去成全麻生紀香的計劃,順水推舟,讓小田切翔太也付出代價,就算是現在,隻要侑奈一動念想,就可以讀檔回去,讓一切從頭在來。
一有了這個想法,侑奈當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在想什麼屁吃,她上一次存檔那可是在兩年以前了。
——而且,麻生紀香真正想要的,又是怎麼樣呢。
被揭穿的時候,她沒有歇斯底裡,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遺憾,可能對於她而言,儘到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再後來無論是怎樣的結局,都是她預演過的,所以她同等接受。
想到這裡,侑奈停下來,存了個檔。
看來以後要養成隨手存檔的好習慣了。
“喂喂,你這是……勸凶手去自首了?”
側頭看去,鬆田陣平不知何時蹲在她旁邊,雙手還插著兜,以他蹲下的角度,隻能抬著下巴仰視侑奈,濃密劉海蓋住前額,眼睛很亮。
看著更像狗了。
“可以嘛,沒辜負我的期待,我就說你肯定比警察強,那個小田切怎麼看都不是凶手……”
——
等警察一行人帶著麻生紀香前往警局時,路過賽馬機,正巧看到侑奈和鬆田陣平蹲在那裡,前者表情淡淡,後者一臉恍惚。
侑奈花掉了自己最後一枚一百元,然後收獲了一萬元,幸運值的好處就是,不是她去猜測答案,而是答案主動來迎合她,她選什麼什麼就是最終結果。
但是果然還是很無聊呢,這種賺錢方式。
她抓起一把,也沒數,隨手就拋給鬆田陣平。
“……”
“……搞什麼,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侑奈輕描淡寫的指哪打哪,對他的人生觀產生了強烈打擊。
毛利小五郎在那頭囑咐了幾句,才走了過來,他清了清嗓子:“咳咳——那個,侑奈,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吉田會帶麻生小姐去一趟墓園。”
他視線轉移,“還有你旁邊的這個高中生,是叫鬆田吧,我也負責把你送回去。”
鬆田陣平皺了下眉,正要回絕,隻見侑奈站起身,拍拍掌心不存在的土,悠悠道:“那還是他比較著急。”
“學校可能正到處找他呢。”
話剛說到這,鬆田陣平一把撈住她的脖子,把侑奈整個人拉到旁邊,咬牙切齒地小聲道:“你這小鬼,卸磨殺驢也沒你這樣的!”
侑奈睨他一眼,哼哼一笑,兩掌合並擠他的臉。
“欸我說,侑奈你這小鬼,不是也應該在學校上學嗎?怎麼跑到了遊戲廳?”
顯然,毛利小五郎總是處於狀況外的頭腦,難得回到正軌一次,雖然是在這種沒什麼必要的情形下。
“好嘛,讓你得意忘形。”
鬆田陣平嘴角的笑還沒收回去,耳邊,侑奈輕飄飄來了一句:“今天有采訪,我應該是請過假的。”
……
那你還要我協助你逃什麼學?
在鬆田陣平的眼神中讀出這一句控訴……侑奈決定,假裝沒看見。
要問責也請找遊戲係統,玩家隻是一個無辜的小女孩。
她看了眼日程表,待會兒還要一個武術班要上,現在除了鋼琴達到圓滿,其他的還得繼續努力才行,目標驅動下侑奈的肝屬性熱情再度膨脹!
“小五郎叔叔,請將我送到附近的藤野武術學校,還有他……”
被侑奈三言兩語安排,鬆田陣平迫不得已在臨放學的前十幾分鐘,再次到校了。
罪魁禍首的侑奈,卻於兩個小時之後,再度回到了遊戲廳門口。
她沒有進去,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大門,靜默地觀察著。
目光所及之處,西村千彩將棒球帽再度帶上,她端坐在前台內,正在看一本書,時不時翻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