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西瑞買了兩份披薩拎回宿舍,門一推開,盒子裡的榴蓮味兒立時蠢蠢欲動。
錢曉雅狗鼻子,臉上的表情完全就是癮君子嗅到毒-品時的反應,“榴蓮味兒的披薩!你不是不吃榴蓮嗎?”
“給你和蘇瑜買的。”陳西瑞站到穿衣鏡前,發現自己腰好像粗了一圈,使勁吸了口氣,瘦身效果立竿見影,“那牛肉的彆動啊,我一會兒給吳濯塵送過去。”
“你太好了西瑞,感動哭。”
渾身是汗,濕噠噠的特難受,陳西瑞換了拖鞋走去衛生間,衝涼換衣,一身清爽地出來。
白色寬鬆T恤,黑色五分褲,腦袋頂上蓋著一條乾毛巾。
錢曉雅邊吃邊打量她,這姑娘屬於是“需要靜下心來欣賞”的那種好看,五官單拎出來不是特彆突出,組合在一起卻極為舒服,性格也好,相處起來絲毫不擰巴。
還記得大一新生報到,陳西瑞大包小包地推開門,迎著大家打探的目光,自來熟地打起招呼:“哈哈來晚了,不愧是皇城,沒想到坐地鐵還能堵車,誒我床在哪兒啊?”
陳西瑞大剌剌敞著腿坐在椅子上,胡亂用毛巾擦著頭發,榴蓮味兒和她頭發上的洗發水味兒糅雜到了一起,香一陣,臭一陣,有種形容不出來的濃鬱。
錢曉雅大快朵頤,嗚嗚囔囔道:“你今天在白老師那兒吃啥好吃的了?”
“都是些家常菜。”她一頓,笑眯眯地轉向錢曉雅,“你猜我今天在那兒碰見了誰?”
錢曉雅立馬心領神會:“不會是那位傅先生吧?”
“答對了。”
“展開講講。”
陳西瑞從椅子上站起來,給她現場模仿了一段,“下周給你接風洗塵,如何?”拿了支筆,當作香煙彈了兩下,“粵菜麼,我知道有幾家不錯,時間你來定。”
錢曉雅看樂了:“他是不是光顧著打電話,又沒搭理你?”
“那倒沒有,也聊了會兒的。”
“他到底是什麼人啊?”錢曉雅顧不上吃披薩了,拉著陳西瑞一門心思地打探,“感覺背景很深。”
“你說到點子上了,他們家很不簡單,具體有多牛逼,我也說不上來。”
“嗐,問了等於白問,你趕緊把披薩給你對象送去,都快涼透了。”
“行,那我去了。”陳西瑞一甩毛巾,出門。
夜晚的校園,偶有一絲涼風,吹得樹葉莎莎作響,陳西瑞還是覺得熱,那點微不足道的風力根本抵不了白日的餘溫。
男寢樓下的風景與她們女寢樓下的大差不差,無數對癡男怨女上演分彆前的“無語凝噎,執手相看淚眼”。
剛談戀愛那陣,她和吳濯塵也是大部隊中的一員,她一生中說過的最令人麵紅耳赤的話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下來,我來給你投食了。”
電話掛斷沒多久,吳濯塵踢踢踏踏地跑下樓,短袖大褲衩,外加一雙直男必備人字拖,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標準的理工男打扮,人還是帥的。
當初兩人搞曖昧,室友還勸她“帥哥不可靠”來著,可見這人的英俊形象是得到大家一致公認的。
“窩寢室裡乾嘛呢?寧可跟你那些光棍室友大眼瞪小眼,也不給你女朋友打電話,我差點以為你性取向變了。”
吳濯塵笑著解釋:“打遊戲的,跟他們一塊開黑。”
“成天你就開黑,怪不得越長越黑,最近有找工作嗎?”
“不著急。”
一聽這話,陳西瑞的心涼了半截:“你還是著點急吧,應屆生的身份多重要啊。”
公務員麵試被刷,就業去向的問題再一次被擺到台麵上,談起未來,總逃不開地域、房價、生活節奏等等諸多現實因素。
那感覺就像是看電影,電影已經結束,觀眾陸陸續續散場,你非要和對象傻不愣登地坐那兒等彩蛋,有人提醒“這電影沒彩蛋”,你不信,拉著他的手撒了把嬌:“親愛噠,再等等吧,沒準兒就有了呢。”
明知朝著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還是貪念結局到來前的那一點歡愉,女人果然都是感性的生物。
“等我一會兒。”
吳濯塵把披薩送上樓,又趕緊跑了下來,牽起陳西瑞的手,沿著男寢樓前的小路遛彎。
“累嗎?”他問。
“還行。”
吳濯塵側頭看著她,右手不自覺地攬上她腰肢,“小妹妹,給哥哥安排個笑話吧。”
陳西瑞笑著瞪了他一眼,夜色下眸光明亮清澈。
“有一對情侶被食人族抓住了,族長說他們不是真愛之人,為了證明真愛,如果吃下對方的屎,就放走他們。這對情侶吃下了,重獲自由,但是女孩還是提出了分手,男孩就問為什麼。”她停頓下來,觀察他的反應,“你知道原因嗎?”
吳濯塵說不知道。
“女孩說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會拉這麼多。”
吳濯塵嗬嗬笑出了聲:“有點低俗了啊。”
不知不覺逛到了玉緞湖,月色很美,在湖麵上灑下皎潔光輝,兩隻手緊緊拉著,彼此緘默無言,後來吳濯塵把她送回寢室,陳西瑞從背後抱住了他,話裡有些哽咽:“畢業真討厭。”
她強裝了一晚上的平靜自若終於潰不成軍,她甚至幾度想開口求他:你能不能為了我留在北市?
這個問題,陳西瑞從始至終都沒問出口,六月十二日,吳濯塵拿著自己新鮮出爐的畢業證書,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鐵。
陳西瑞那天沒請來假,跟完兩台手術,精疲力儘地摸出手機。
微信上除了幾條廣告推送,還有一條置頂未讀。
歐巴:【西瑞,我回老家了。】
她按熄手機,回了個灑淚送彆的表情。
關於選擇,她和吳濯塵其實都是一樣的自私,徹底踐行了傳統意義上的“畢業季等於分手季”,到底還是落了俗套隨了大流。
*
六月中旬,中標候選人公示,六家企業入圍,華澤被淘汰。
對於華澤的大部分員工來說,這個結果並不意外,畢竟國內的電子信息產業幾乎被頭部幾家壟斷,招標不過是走個流程。
就連公司的高管們也都抱著如此想法,會議上的說辭如出一轍,傅宴欽靠坐在大班椅上,看著底下那群吃乾飯混日子的老家夥,無名之火騰地燒起來。
“這些虛頭巴腦的話以後少說,我是開公司的,不是做慈善養一幫閒人的。”他啪地扔下手裡的文件,打斷了某高層的發言,“聊點實際的吧,中標的六家廠商,有一家叫明光通訊的,報價很低,低於平均報價的23%,我們一開始的策略也是低價競標,但不至於低到這種程度。三天的公示期,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好好摸清這家的底細。”
散會後,張放跟隨傅宴欽走進辦公室,私密空間裡,男人身上的那點壓迫感更加強烈。
“這次前期工作都做到位了,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張放語氣低緩,有種聽天由命的無奈。
傅宴欽本想鬆一鬆領帶,扯了幾下仍覺不舒服,索性一把抽開,“人這輩子沒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都想尥蹶子不乾,我看公司也彆開了,趁早收拾收拾回家喝西北風去。”
張放脊背僵硬,臉色不太好看。
傅宴欽煩躁地扔下領帶,“明光通訊能出現在候選人名單裡,你應該也沒想到,我不信這家沒有貓膩。”點了支煙,用力吸上一口。
張放審時度勢道:“現在隻能到處挑毛病了,趁著公示期提出質疑,最好的結果就是往下順延一位,輪到我們。再不濟……”
他停下來,惶惶然看向傅宴欽,隻見煙霧從男人的鼻腔裡溢出,那人就仰靠在真皮座椅上,轉了圈椅子後,說:“廢標處理,誰也彆想吞下這塊肥肉,把袁牧春喊過來。”
沒幾分鐘,袁牧春敲門進來,麵色也是同樣的凝重,“傅總。”
傅宴欽抬抬下巴:“坐。”
袁牧春看了一眼張放,大致猜到他和傅總的談話不是很愉快,內心不免為自己捏了把汗。
“都坐吧,站著乾什麼。”此話一出,二人還是雷打不動的姿勢,傅宴欽不再勉強,開門見山問袁牧春,“技術層麵我不是很懂,聯信掛網的那份招標文件,你能看出什麼紕漏?”
“有幾個參數的傾向性很明顯。”袁牧春不假思索道,“CPU的核心數和線程數,還有硬盤的讀寫速度,感覺就是照著他們家設置的,我之前根本就沒把明光考慮進來,沒想到……”
“越是不起眼的小人物,折騰起來越是出其不意,也比一般人能忍。”傅宴欽哼了聲,站起來踱了幾步,走到窗前俯瞰整個CBD商務中心,想起一句話來,金融街一頭是天堂,另一頭卻是墳墓,短暫的沉默後,他說:“聯信內部的評分,我們是排在第七位,這家無論如何都要搞下去。”
手機鈴聲這時響起,傅宴欽夾著煙走回去,拿起來接通電話。
“公示結果我看到了。”邱曄在電話裡的語氣頗為惋惜,“這次沒幫上忙,真的抱歉,我叔叔那人,什麼都好,就是做事太謹慎了,項目的直接負責人不是他,他也不好過多乾預。”
傅宴欽的聲音聽去倒挺平靜:“處在邱董那個位置,如履薄冰是常態。話又說回來了,做生意哪有一帆風順的,這次不行,還有下次。”
“下次如果有用得上老哥的地方,千萬不要客氣。”
這話尚有留白,傅宴欽也沒跟他客氣:“那我還真得再麻煩老哥一次,我想跟邱董私下裡見一麵,不知道邱董那邊方不方便?”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我來攢個局,大家一起吃個飯總有時間的吧。”
客套幾句,傅宴欽掛了電話,抬眸問張放:“你來公司多少年了?”
張放說:“十六年了。”
“那也算是公司老人了。”傅宴欽臉上已經看不出失意的情緒,“現在還沒到蓋棺定論那一步,你這個主帥一定要穩住士氣,你要是被打倒了,底下的人更沒手抓。”轉頭又交代袁牧春,“你跟法務那邊對接一下,讓他們看看聯信的那份招標文件有沒有對我們有益的漏洞,還有那幾個參數問題,寫詳細點,質疑函就交給你了,得儘快。”
“好。”
傅宴欽揮手示意兩人退下,靠在椅子上抽完了一支煙,手機恰逢其時彈出條消息來。
夏安然:【我八月份應該就能拍完了,這部戲結束,我跟我經紀人申請休息一段時間。】
這話意思挺明朗的,申請休息自然就有大把陪玩的時間,傅宴欽懶得回,拿起桌上的易拉罐喝了口雪碧。
碳酸飲料入口很爽,等緩過氣體膨脹階段,嘴裡隻剩下單調的甜味,常年喝慣美式的人,一般對這種汽水是無感的。
也就學生喜歡喝。
他看了看配料表,隨後一垂手,將剛喝幾口的易拉罐扔進了垃圾桶。
那念頭不算強烈,是一種隱晦朦朧的感覺。
不過世上女人多的是,他沒有曹孟德那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