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冉是電影學院表演係的學生,第一次見她是在北市開往江州的高鐵上,那時正逢寒假,大批學生返鄉回家。
她跟陳西瑞坐同一排,純素顏,戴格紋圍巾,拿一牙簽吃洗淨的小番茄,手機裡播放著《唐頓莊園》。
多麼美麗優雅的女孩啊!陳西瑞感慨之餘,默默收起了自己準備好的薯片香腸,在乘務員推來小車時,故作不肉疼地買了一盒洗淨的小黃瓜。
“你也是在北市上學吧。”動車啟動,坐在她倆中間的帥哥主動跟艾冉搭起話,“方便加個微信嗎?”
“我沒微信。”
帥哥從嗓子裡發生兩聲極富磁性的笑聲:“彆誤會,我不是壞人,我是北理工的,今年大二。”
“我管你什麼理工,你要再耍流氓,我就報警了。”艾冉冷若冰霜,不給對方留一絲幻想餘地。
空氣沉默了,帥哥尷尬地笑笑:“線上真心話大冒險,任務是隨機找一位陌生女性加微信,真不是壞人。”
陳西瑞深表同情地看著帥哥,那時候的她,還沒處對象,這意味著她可以不受任何道德譴責地欣賞每一位長相英俊的男子,比如,這位北理工的美男子。
給美男子留了點害臊的空間,約莫半分鐘過去,陳西瑞點開自己的二維碼名片,閃亮登場:“同學,要不你加我吧,我既是女性,又擁有微信,挺符合你們那個任務要求的。”停頓了下,接著道,“你看我還是長頭發,女性特征是不是很明顯?加吧,彆客氣,就當我日行一善了。”
帥哥借坡下驢:“剛才看你在睡覺,沒忍心打擾。”
睡什麼覺,我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不過沒關係,陳西瑞哈哈一笑泯恩仇:“我現在睡醒了,你掃上了沒?”
“掃上了。”
“我看看……哎有了。”
也許這就是旅途的意義吧,動車哐當哐當駛入江州地界,陳西瑞提著行李箱,與帥哥揮手拜拜,剛一下車,她便迫不及待點進北理工美男子的朋友圈。
結果帥到掉渣的自拍背景圖下麵,出現了一條非好友不可見的分隔線。
陳西瑞:“……”
難堪中透著幾絲無語,這時肩膀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她扭頭,發現是剛才那姑娘。
“你搭理他乾嘛,被刪了吧。”
“這不看他長得帥嗎。”
“帥有屁用,這種一上來就搭訕的,都特彆自戀。”
“妥妥的鑒男達人啊,我要向你多學習,來吧,咱倆加個微信。”陳西瑞再次亮出二維碼,“彆騙我說沒有啊,我都看見你那微信圖標了。”
兩人因此結識為朋友。
艾冉在電話裡叫她打扮漂亮點,陳西瑞好一通搗鼓,撲粉、描眉、貼假睫毛,美美塗上口紅。
這年紀的姑娘沒有不愛美的,護膚彩妝撐點門麵,有條件的早早就接觸了醫美,水光針光子嫩膚那都是家常便飯,小艾告訴她,電影學院的好多女生都在做。
坐上地鐵,陳西瑞又檢查了一遍小艾發來的位置,看定位是在使館區,印象裡那一片樹蔭濃密,街道比彆處要乾淨,坐落著許多極具異國風情的小館。
陳西瑞想當然地以為小艾要請客吃飯,她的富二代男友負責買單。
她見過小艾的男朋友,有次去電影學院找她,撞見對方濃妝豔抹地從跑車上下來,關門時還不忘向男朋友索吻,兩人吻了足有一分多鐘,分開之後小艾的唇妝全花了,一副雨打嬌花的虛弱模樣。
想到這一幕,陳西瑞微微漲紅了臉。
近日氣溫小幅回升,微風裡帶上了早春的溫度,使館區這片歲月靜好,陳西瑞坐到一處噴泉池邊,安安靜靜地等著小艾,身後是噴泉飛濺的小水珠,細細揚揚成霧狀。
來北市三年有餘,這是她第二次來使館區,這座人人向往的夢想之城真大啊,一環套一環,從學校坐地鐵過來,中途換乘了兩次,晃晃悠悠耗費兩小時。
等了十分鐘,艾冉款款走來,妝容高級乾淨,顯然是精心打扮過。
陳西瑞背上雙肩包,站起來問她:“咱們去哪兒啊?”
艾冉沒回她,而是將注意力放到了她的穿著打扮上,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最終扶額笑出了聲:“姑奶奶哎,我讓你打扮漂亮點,你就打扮成這樣啊。”
陳西瑞也笑,兩人的關係熟到不能再熟,在小艾麵前,她從來都不必局促,摸了摸鼻子,笑哈哈道:“這還不夠美啊!我都把我壓箱底的衣服穿出來了!”
修身針織衫搭配高腰牛仔褲,挺顯身材,隱約能看出些性感曲線,不過也就中規中矩,“壓箱底”言不符實。
艾冉連連搖頭:“大四了吧,化妝手法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說罷挎上她胳膊,“沒事兒,回頭姐姐教你。”
“到底去哪兒啊?”
艾冉嘴角盛滿笑意:“帶你去發財咯。”
今天太陽正好,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梧桐樹葉,漏到艾冉的肩身上變成疏淺的光影。
陳西瑞凝神看著艾冉,很有賞心悅目的意思,心想為什麼小艾沒有大紅大紫呢,她明明那麼好看。
察覺到她的目光,艾冉神采飛揚:“姐們今天漂亮吧,看呆了是不是?哈哈天生麗質沒辦法!”
艾冉的性格跟長相完全相反,長相是杏花微雨,性格是疾風驟雨,時光和見識可以改變一個人,也可以塑造一個人,當初在高鐵上冷若冰霜的女孩,現如今也披上了彪悍與爽直的外衣。
陳西瑞跟著笑,回到她最關心的話題上:“怎麼發財啊?”
“跟我走,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艾冉領她來到禦瀾會,從外麵看去,這個所謂的“銷金窟”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甚至脫離了最直觀的富態,顯出一點窮酸文人喜好擺弄的幽靜雅致。
“我新談了個男朋友,他今天叫我過來玩的。”艾冉對著她耳語,“他的那些朋友我一個都不認識,怪尷尬的,你陪我一塊進去。”
陳西瑞直打退堂鼓:“不行啊,我什麼都不懂,萬一給你搞砸了。”
“就是一塊吃個飯認識幾個新朋友,彆整的跟上戰場似的。”艾冉撲哧一笑,“你以後工作了,同事之間不也得吃飯聚餐嘛,咱們就當提前學習一下飯桌文化。”
陳西瑞被說服,想著小艾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人到哪兒都得吃得開,不能老端著。
“這樣,你坐那兒就行,一句話都不用說,完事兒之後我請你吃烤肉。”艾冉徐徐圖之。
陳西瑞最終點頭應下。
物欲橫流的時代,誘惑層出不窮,像艾冉這種一窮二白的表演係學生更是深有體會,她已經大四了,同係的好些個都進了劇組,演起了大製作ip,頻繁在銀幕前露臉,而她還在跑著龍套,演一些連台詞都沒有的路人甲。
落差一日日地衝擊三觀,當年藝考時,她看著那塊名為“夢開始的地方”的招生牌,死心塌地一腳踏進來,進來之後,她發現自己被騙了,所有人都被騙了——沒背景的學生想要在演藝圈出人頭地,幾乎是難於上青天。
能力和運氣越來越配不上野心,索性破罐破摔走上了捷徑,起碼自己生了個能搏前程的好相貌。
她現在隻交往有錢人,分分合合總在一個圈子裡打轉,在那些人眼裡,她和他們的關係,用個不太好聽的字來形容,就叫“傍”。
名聲壞點也沒關係,錢和資源能彌補一切。
這樣的私人會所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進的,千萬起充的會員製,每日隻固定接待一波客人,而且需要提前預約。
艾冉給邱曄打了通電話,約莫過了五分鐘,從裡麵走出來一名穿製服的服務生,將她們二人引了進去。
走進去才發現,名堂全在裡頭,陳西瑞從沒見過這樣的世麵,倍感新奇的同時,壓迫感更甚,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沒有著落。
穿過園林遊廊,一路往裡走,不知不覺就到了靜謐雅致的會客廳,擺設古色古香,連裝飾用的古董花瓶看上去都十分逼真,循著日光,她注意到了南邊那一整牆的落地大玻璃窗,窗外綠意蔥蘢,景致獨好。
兩人乘室內電梯至三樓,被服務生帶到一間名為“雅舍”的包廂。
門被推開,陳西瑞看見了一屋子的人,男人們在玩牌,各自身邊都坐著陪笑的女人。
艾冉一貫的遊刃有餘派上了用場,招牌笑容掛在臉上,扭著腰肢走到一位穿著休閒的男人麵前,調了幾句情,然後引著男人朝陳西瑞這邊看,介紹道:“她是我朋友,過來一起玩的。”
陳西瑞故意忽略掉男人放在艾冉臀部的手,給自己洗腦那隻是情侶之間的小動作,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西瑞,過來打個招呼。”艾冉喚她過來。
陳西瑞硬著頭皮走上前去,眉眼彎彎,昧著良心:“經常聽小艾提起您,聞名不如見麵,您氣質真好,像英格蘭的大紳士。”
邱曄聽完哈哈大樂:“喲,小姑娘還會說相聲呢。”右手在艾冉腰上揉搓了一把,“這是你同學?”
“不是,是我的好姐妹,人家可是醫學院的高材生。”
在這種地方,學曆比不上美貌來得吸睛,邱曄壓根沒在意艾冉後麵的話,手在她腰側一勾,將人拉進自己懷中,“運氣太差,你來給我轉轉運。”
艾冉坐到他腿上,扭頭笑嘻嘻道:“輸了怎麼辦?”
“輸了算我的,贏了全歸你。”
艾冉就等他這句話,按照前幾次經驗,一晚上進賬大幾萬不成問題,她喜不自勝地照著男人的臉頰親了一口,纏著男人的脖子,嗲聲嗲氣地說“謝謝邱總”。
對麵的男人大喇喇往椅子上一靠,嘴角勾著痞笑:“光口頭上謝可沒用,要我說,你也得有點表示。”
陳西瑞也是後來才知道這男人叫周霖修,花名在外,家裡是搞房地產的,爺爺那輩運氣好趕上了改革開放,辭了工作下海經商,賺了些錢,幾代人下來,積攢了一定的人脈和財富。
名字叫“霖修”,可其暴發戶本性跟這兩字完全不沾邊,在這些京圈公子哥眼裡,也就是個鑲邊提鞋的小人物。
艾冉見招拆招,臉上的笑容始終明媚:“周公子說說看,我該怎麼表示?”
周霖修眉梢輕挑:“現在天也暖了,你這衣服是不是穿得有點多?要玩就玩點刺激的,輸一次脫一件,怎麼樣?”
不知艾冉是太過相信自己的牌技,還是料定了對方是在開玩笑,笑容甜美可人:“行啊。”
看到現在,陳西瑞什麼都看明白了,小艾根本沒交往什麼富二代男友,她的那些名牌包和首飾都是靠這種方式賺來的。
她無法評判彆人的生活方式,隻是眼前的女孩與三年前請她吃火鍋並揚言以後要紅遍大江南北的女孩重疊在了一起,讓她感到有些恍惚,嘴裡不自覺嘀咕了句:“流氓。”
周霖修看了她一眼,扔出一張紅中,皮笑肉不笑:“沒聽清,再說一遍。”
陳西瑞回了神,沒敢吱聲。
“這會兒成啞巴了?剛才不是挺能說嗎。”周霖修指腹摩挲著一塊麻將章子,氣定神閒道。
艾冉朝她使眼色,示意她撿幾句好話說。
陳西瑞兩腿發顫,文不對題地說:“小艾唱歌特彆好聽,去年市運會開幕式,那開場曲就是她唱的。”
“幾個意思?”
“要是她打牌打輸了,就彆脫衣服了,讓她給您唱首歌吧,您是喜歡聽粵語歌還是喜歡普通話歌啊?或者您比較崇洋媚外,就喜歡聽歐美的,都行,她都能唱。”
場上有人笑出了聲,問這小姑娘打哪兒來的挺有意思。
周霖修丟了麵兒,心裡正窩著邪火,上下打量一遍陳西瑞,冷哼:“少他媽裝大尾巴狼。”
艾冉心下一跳,慌忙打圓場:“我朋友心直口快,周公子彆見怪。”
周霖修狠狠抽了口煙,“小姑娘,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陳西瑞被煙霧熏到的眼睛似乎嗆出了點霧氣,“對不起,我剛進門的時候,腦袋讓門給夾了,說話沒過腦子。”
話落,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周霖修看了她半晌,語氣戲謔:“仔細瞧瞧,長得也不難看,我就當你是在玩欲擒故縱,不如今晚跟我回去?”
“我…我不能跟你回去,我們學校晚上要查寢,導員不讓在外麵過夜。”
“把你們導員的聯係方式給我,我來幫你請假。”
陳西瑞低著頭,抿唇不語,她是真知道害怕了。
周霖修笑了笑,聲音懶洋洋的:“女孩子要矜持我理解,可是矜持過頭,那就成裝x的女表子了。”
隔著水墨屏風,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倏地傳了過來,“男女之間講究循序漸進,圖的就是一個你情我願,周公子萬花叢中過,應該是最懂個中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