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聲就著紫鵑的手下了炕,走到隔扇前就見到探春妹妹已經進了偏廳,連忙招呼紫鵑迎了上去。
探春一進屋就將鬥篷遞給侍書,拉著黛玉的手就到炕上坐了下,接過春心遞過來的手爐暖了暖,感慨的說道:“還是姐姐這兒舒服,你瞧瞧這府裡最近又是忙著建園子又是忙著過年,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我就厚著臉皮在姐姐這兒躲個清淨,你可莫煩了我。”
瞧著紫鵑端了份甜茶進來,黛玉聽著這話,眼眸含笑的瞥了她一眼,親自起身將茶送到她手裡,順勢在探春對麵坐了下來,好笑的說道:“瞧你這話說的,我這院門哪天不是敞開的,巴不得你們天天上門做客,今兒中午就彆走了,留我這兒吃。”
“那可真是太好了,正巧趕在飯點兒上來,姐姐就算不留我,我也會賴著不走的。”
黛玉聽著捏著顆鬆子,作勢就要丟她,兩個人在炕上笑做一團,好不樂乎。
看著雪雁送了點心小吃進來,黛玉連忙拉住,指了指探春的鼻子說道:“快去給點酒說,叫她拿出看家本事出來,好好堵住這丫頭的嘴。”
雪雁抱著托盤笑盈盈的瞧著兩人,屈膝福了福,拉著探春的丫頭侍書就出了門,春心將香爐撥了撥,跟著也出了門,在隔扇那處留了個口子換氣,留兩姊妹在屋子裡自己玩樂。
兩人一道簇擁著侍書進到角門旁的那間抱廈休息,捂了捂窗下的火炕,見還是熱的,就拉著侍書在上麵坐著,遞了個手爐捂著,又把炭盆裡添了些炭火進去,將銅罩子蓋在上麵,免得撲灰。
“怎麼樣,還冷不冷?瞧你這手給凍的。”說著春心從炕頭的匣子裡取了瓶藥膏,用銀勺子取了一些出來,敷在侍書手上,用手給捂化了,仔細揉了揉。
侍書雙手搓了搓,接過熱茶喝了一口,這才緩了過來,把手捂在手爐上取暖,紅撲撲的臉蛋對著春心抱怨道:“這賊老天,太冷了些,還是林姑娘院子裡好,姐姐是不知道,府裡那些奴才有多少削尖了腦袋都想擠進來。”
在一旁小爐子上烤餅子的雪雁聽著,噗呲一下的笑了出來,將烤好的餅子夾出來放進盤子裡,起身端著擱炕桌上,挨著侍書坐下,問道:“這是說的什麼話?還能虧待了你們不成,仔細給你們姑娘聽見了。”
侍書揪了塊餅子就著熱茶吃,探頭看了看被霧氣彌漫的窗子,低聲說道:“你們是一天天的兩耳不聞窗外事,這後頭要建園子,兩府裡正到處湊錢呢,本就是年關,花銀子的地方多,剛剛從前頭過來,路過璉二奶奶的門口還聽見裡麵的罵聲呢。”
“你們瞧瞧我這手。”說著侍書攤手比了比,指了指屋外頭,“好歹我們姑娘也是正經主子,前兩日去後邊想取熱水,還被陰陽怪氣的說什麼浪費柴火,我就想不通了,大冬天的那麼大的府,彆說炭了,哪兒短的了幾塊木柴,結果你們猜我看見什麼了?”
春心跟雪雁對視了一眼,瞅著侍書搖了搖頭。
侍書冷嗬一聲,滿臉譏諷的說道:“還說什麼炭,連木柴都是陰濕了的,燒都燒不了,我怕給耽誤了事兒,那天硬生生用的涼水。”
“怎會這樣?璉二奶奶怎會不管?我昨兒去老太太屋子裡瞧著,也沒斷炭火呀,哪裡就那麼緊張了?”春心起身從對麵的櫃子裡取了盒點心匣子,放在桌上打開,隻見裡麵裝滿了小巧精致的各色點心、糖果,將它推到侍書跟前。
“她們哪裡敢短了老太太、太太的東西,也就我們姑娘,夾著受氣,我本想找太太說理去,姑娘非拉著不讓去,說什麼年關底下,免得鬨起來難看。”
正說著就瞧見顧媽媽推門進來尋東西,幾人連忙禁聲,起身喚了一聲。
這廂在黛玉西廂暖閣裡,香爐上方嫋嫋香煙,整個屋子因為底下鋪了火道,暖洋洋的,配合著小八哥有一搭沒一搭的鬥嘴,愜意的不行。
探春靠在引枕上見周遭也沒有旁人,這才對著黛玉說道:“原說我今日是不該來的。”
黛玉此時正站著架子旁給八哥喂吃食,聞言詫異的回頭,瞧著那人問道:“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還成了不該來了?”
說起這話探春就不知該如何開口了,拿起炕桌一旁的書,懶懶的靠在桌子上,將書蓋在臉上,末了悄悄移了一點點下去,露出一雙欲語還休的眼睛,濕漉漉的看著,說道:“還不是我那冤家哥哥。”
說著就將書拿了下來,坐直身子,一口氣說了下去:“今兒一大早的,也不知抽了什麼瘋,興衝衝的舉了株梅花,跑去我那屋子,說是給我禮物,我還想著呢這呆子,怎麼突然就開了竅,還曉得送朵花給我這個妹妹?結果你猜怎麼回事,央著求著的非得叫我過來,請你後日裡跟著姐妹們一道去梨香院守歲。”
“這...”黛玉還以為是旁的什麼事呢,那也就算了,可這新年守歲的事情,一下子讓她為難了起來,捏著鬆子放進架子上的食盒裡,坐在炕上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探春又哪兒會不知道這些,人林姑父剛剛才走,怎好聚眾享樂,所幸她也未將這事兒放在心上,於是探身過去,拉著黛玉的手說道:“好姐姐,你也末為難,我不過是來走個過場罷了,你可千萬彆將那呆子的話放在心上,他這人隨性慣了,日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哪裡懂這些。”
聽著這話,黛玉心裡這才鬆了口氣,若是因此姐妹間生了間隙,真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那行,等開春氣候暖和了,我在院子裡做東,請姐妹們好好玩一場。”
“那我可等著了。”說完寶玉交代的任務,探春心裡也放下個事兒,這才舒舒服服的待了起來,瞧見一旁的書架。
興致衝衝的下炕跑了過去,原以為全部都是些四書五經,沒想到還有山水日誌、鬼怪奇談這些,興奮的拿了本沿海風土人情的書本跑了回去,翻看了起來,越看越有滋味,她從小長在大院裡,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每年上香的寺廟,吃過的螃蟹都是河蟹,沒想到還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好姐姐,你這書是哪兒來的?借我看幾天好不好。”探春癡迷的從書裡抬起頭,一雙眼睛裡充滿了對新鮮事物的求知欲。
黛玉瞧了瞧,笑著說道:“這有什麼,我早就看完了,你隻管拿去看,也不要還了,這本就是我那兩個奶哥哥給我尋來找樂子的。”
說著黛玉起身,走到書架前,又左右翻出一些雜書,抱著放在炕桌上,屈膝坐在炕上一一展給探春看:“那,還有這些,都有意思的緊,你看看這個,這個是西域異事,書裡說西域人都是藍眼睛黃頭發呢。”
“是嗎?真的假的?不會是妖怪吧?”探春從一本書鑽出來,又鑽進另一本書裡去。
“我也不知道,但是顧山哥哥說,他有一次去沿海,真的看見過西洋人,有那麼高。”說著黛玉起身舉起手比了比,“而且說的話他都聽不懂,那人還送了一塊東西給他,說是巧...什麼什麼力,我也給忘了,反正他說不好吃。”
兩人熱鬨了一會兒,就累癱在了炕上,探春倒在炕上,舉起手中的書,向往的看著,說道:“古人隻知道井底之蛙,殊不知我們才是那井底之蛙,一睜眼就是這四四方方的院子,一輩子圍著這牆根走著,若是能出去看看,看看那大江東去,是去了哪裡,天上之水,究竟又從哪個天上來的,那該有多好?”
“我想去登一登那嶽陽樓,也想去看看讓詩聖杜甫向往的洞庭湖是什麼樣的。”黛玉在一旁聽著興奮的探起頭,隔著桌子舉起手來,搖晃著說。
“那我呢?我就去看看你奶哥哥說的那西洋人,到底是不是藍眼睛黃頭發,免得他匡了你。”
兩個姑娘在屋子裡笑做一團,顧有枝跟著幾個丫頭提著食盒在外頭,聽著也笑出了聲。
“要我說,兩位姑娘當下最應該去看的,就是五臟廟了。”顧有枝推開門,舉著手裡的食盒笑著說,“可餓了,快趁熱吃。”
黛玉和探春瞧著,均笑著,不好意思的往對方的身後躲去。
春心帶著幾個丫頭麻利的收拾了炕桌,將吃食一樣樣的擺了上去,看著兩位姑娘問道:“瞧著今兒興致好,可要溫壺酒暖和一下?”
“我瞧著可以。”顧有枝將碗碟擺好,看著黛玉應和的說,“正巧給探春姑娘嘗嘗去年姑娘釀的桃花釀,那個喝不醉,適合小女孩兒閒聊著喝幾盅。”
黛玉瞧著對麵那人嘴饞的模樣,憋笑的點了點頭,說道:“那行,倒一盅在水裡溫著嘗嘗味兒。”
轉頭對著探春抱怨的說:“真是托你的福了,平日裡媽媽都不準我喝酒的。”
惹得顧有枝點了一下這調皮孩子的頭,把一應物件收拾好,也不打擾兩姐妹,帶著人出了屋子,在外麵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