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就聽見外麵傳來敲門動靜。
“姑娘,老太太跟前的鴛鴦姑娘帶著人前來給你問好。”
黛玉聽著外麵王嬤嬤的聲音,微微偏頭朝身側的雪雁頷首,雪雁了然的前去開了門,就見王嬤嬤領著一個模樣嬌俏的丫頭並四個婆子進了屋。
那鴛鴦一瞧著黛玉就走不動道了,愣是停了幾息才慢慢朝黛玉走去,上下打量一番,見人精神頭不錯,想必跟前兒的丫頭婆子伺候的妥帖的很,心裡暗暗點了下頭,朝黛玉屈身福了福,起身走到黛玉身旁說道:“林姑娘好,可算盼著您來了,自打收到來信,老太太見天兒都在盼望著,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前兒就打發了我們來通州府候著了。”
黛玉一聽就紅了眼眶,拿起手帕抹了抹眼角,對著這位鴛鴦姐姐說道:“勞外祖母掛念了,辛苦姐姐跑這一趟。”
鴛鴦連忙扶著黛玉,邊往外走邊說道:“哪值得什麼辛苦不辛苦的,倒是林姑娘這一路奔波,辛苦的緊,咱們趕緊回府吧,到了也好休整一番。”
一行人走出船艙,春心跟在身後,見出了走道就將傘給撐了開,外麵風雪不斷,地麵已經積雪頗厚。
伺候著黛玉在轎子裡落座,春心拿著一個琺琅纏花手爐遞到黛玉手裡,左右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鬥篷,見不透風了,才抬頭說道:“姑娘,我們就在後頭跟著呢。”
黛玉明了的點了點頭:“曉得了,去吧。”
這廂顧有枝跟林管事在一旁看著姑娘上了轎子才轉身朝後麵走去,看著已經準備就緒的車隊,走到馬車旁,林管事對著顧媽媽說道:“顧媽媽這一路也辛苦了,快上車吧。”
“嗯,等安頓好了,再慢慢暢談了。”顧有枝說完就抬腿上了馬車,才剛剛坐定,就聽見外麵傳來咋咋呼呼的聲音,聽著甚是耳熟,掀開簾子看了出去,就見顧陽被攔在外麵,一個勁兒的朝裡蛄蛹。
顧有枝瞧著驚喜萬分,左右看去,不見其他人的身影,連忙招手將人喚了過來:“陽兒,這兒呢。”
那廂顧陽聽著他娘的聲音,高興的招手,推了一把身前阻攔他的漢子,就朝他娘的馬車走了過去,一下子就跳上馬車。
“慢著點,可彆摔了。”顧有枝見這小子進來,臉上凍得通紅,手也紅彤彤的,心疼的不得了,連忙將手裡的手爐遞給他,伸手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
“你說你,跑這兒來乾嘛,這大冷的天,凍出個好歹來,你爹還不得要了我的老命。”邊拍邊不停地念叨,嘴裡雖說個不停,心裡卻是十分歡喜。
顧陽捂著手爐暖和了一下,便自己抬手撲騰幾下,將頭上的雪拍掉,看著他娘笑個不停,不在意的說道:“不冷,我一直待在前麵那茶棚裡的,剛剛才出來。”
“你個臭小子,還敢忽悠你娘呢。”看著凍著發抖的人,說著就是一巴掌招呼過去。
顧陽摸著腦袋滿足的不得了,這大半年沒被他娘打了,這打一下子,嘿嘿,還真不愧是他親娘,從一旁的包袱裡拿了塊糕點吃了起來,含糊不清的說道:“自打收到你的信,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我每天都盯著榮國府大門,誰成想你們居然晚了十來天才到,前兒看著榮國府馬車動了,我跟爹想著你們快到了,就跟著過來了。”
“慢著點,彆噎著,你爹呢?”
顧陽拍了拍胸口,將嘴裡的東西順了下去,抬頭對著他娘說道:“爹在家看鋪子呢。”
“鋪子?”
“嗯,咱家自己的。”說著顧陽就來了勁兒,連比帶劃的說個不停,“當初我跟爹來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了在京城管鋪子的掌櫃,打聽榮國府在哪兒,您不是讓我們買宅子嘛,然後就去了寧榮街,那家夥氣派很,附近光是租賃價格都頗高,也是緣分,有一日我們正在四處尋著,就在隔了寧榮街兩條巷子的北大街那塊,一個老秀才家裡分家,嚷嚷著要賣宅子,被咱們撿了便宜。”
說著就湊他娘跟前兒,一臉求賞的模樣。
顧有枝真是沒臉看,翻了個白眼兒,瞄了他一眼:“瞧你那德行,愛說不說。”
“彆啊娘,一進的小院子,前麵是個門麵,裡麵帶個院子,兩間正房,左右還有廂房,雖說宅子不是很大,但是地理位置絕佳,連著京城正道呢,那秀才的媳婦兒是個繡娘,以前那鋪子就是買針線香囊什麼的,可是花了大價錢才搶到手的。”說著就朝他娘比劃了個巴掌。
“五百兩?”顧有枝一瞧著那數字氣急攻心,驚叫出聲,想著外麵還有旁人,伸手就是揪住顧陽的耳朵,咬牙切齒的連忙低聲說道,“敗家爺們兒,管不住財的東西,真不該給你們那麼多錢,還想著怕你們受委屈,你們倒好大手一揮,給老娘散出去一半。”
“娘娘娘,疼。”顧陽連忙伸手握住他娘的手,從手裡逃了出來,躲在馬車角落裡,看著他娘恨不得生吞他的表情,補充道,“沒白花,真沒白花,您想啊,爹都同意了,能是亂花錢嘛,等您瞧見就曉得了,保管喜歡的不得了。”
顧有枝氣不打出一出來,還喜歡,我喜歡你個祖宗!
“對了。”顧陽想著什麼,向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娘。
“什麼東西?”顧有枝瞥了一眼,壓根兒不接,氣還沒消呢。
顧陽咽了咽口水,小心的看著他娘說道:“半個月前有人送到鋪子上來的,還留下了五十兩銀子就走了。”
五十銀子?顧有枝猛地看向顧陽手裡的收,唰的一下拿了過來,翻看一了一下,見還沒有拆封過,朝顧陽瞅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沿著火漆拆開,將裡麵的信展開細看了起來,寥寥十幾個字,儘是道謝之意,顧有枝皺了皺眉,將其裝好,抬頭就見顧陽跟個做賊的似的,偷摸瞧著。
“娘,誰寫的呀?”
“不知道,路上遇到的。”說完就把信丟顧陽懷裡,閉目養神,她還要想著待會兒怎麼應對榮國府那些下人呢。
“我知道。”
顧有枝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悠一圈,睜眼朝顧陽看了過去,就見他神秘兮兮的湊到他娘跟前,附在耳畔說了三個字:“督察院。”
顧有枝聞言從車壁上挺起身來,正視顧陽,見他神情不像作假,垂眸沉思起來,督察院?那不就是林老爺身為巡鹽禦史所在的官署嗎,督察院行監察之職,南下巡視也情有可原,但是那人為何要泅渡避難,還被漕運所傷?看著顧陽問道:“你從哪兒知道的?”
顧陽挑眉看向他娘,娓娓道來:“那日原本打算歇業了,就見一五大三粗的男子走進鋪子,交給父親一封信和五十兩銀子說是還債的,轉身就走了,可你兒子我多聰明啊,叫了兩個小乞兒遠遠的跟著,親眼看見他進了督察院的大門。”
“五大三粗?你確定你沒看錯?”顧有枝一聽著五大三粗就迷糊了,那不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生嘛?
“對呀,一臉絡腮胡子,瞅著就嚇人的很,咱爹說那人下盤穩當,舉止謙卑,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這我才悄悄叫人跟著看看是何方神聖的,不對嗎?”看著他娘不可置信的眼神,顧陽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都快懷疑自己眼瞎了。
顧有枝看著顧陽手裡的信,複又拿了過來,仔細在手裡捏了捏,將信件取出放在鼻尖聞了聞,這紙張的質量和上麵的墨香,均不是尋常之物,遞給顧陽,對他說道:“待會兒到了之後,交給林管事,他若問起什麼,你就原原本本的告訴他。”
外麵隱約已經開始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又過了半柱香的樣子,顧有枝掀開簾子朝外望了去,已經可見繁華之勢了,顧陽在一旁看了看,回頭對著他娘說道:“過了前麵那條街,就到寧榮街了。”
“籲。”馬車停了下來,顧陽先行下了馬車,又轉身將他娘小心的扶了下來。
顧有枝看著前麵黛玉還沒下轎,對著眼前的顧陽說道:“彆忘了剛剛叮囑你的事情,還有告訴你爹一聲,等姑娘這邊安排妥帖了我就回去瞧瞧。”
說完拍了拍額前的飄落的雪花,看著王嬤嬤已經上前來了,於是一並朝黛玉那處走去,跟著一路進了垂花門,靜靜地候在轎旁,就見一旁的鴛鴦上前來掀開轎簾,仔細的將人扶了出來。
黛玉出了轎子,感受著北方的冷冽,忍不住咳了幾聲。
“姑娘仔細風寒。”顧有枝上前理了理黛玉身前的鬥篷,招呼春心撐傘擋了擋風。
黛玉從兜帽裡抬眸,瞧著顧媽媽微微點了點頭,給了個放心的眼神,便跟著鴛鴦一路穿廊過廳的去往正院。
顧媽媽等一眾丫鬟婆子安靜的跟著身後,聽著四處傳來的嬉笑打鬨的聲音,一路也不曾東張西望。
剛踏過門沿走到正院裡,就聽見一陣爽朗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哎喲,這可就是我們妹妹了,快快,趕緊進屋,老太太可盼著你來了。”
顧有枝好奇的抬頭悄悄望去,也沒有瞧見正麵,就見一穿著明亮的寶藍色長襖的年輕婦人攙著黛玉進了裡屋,聽著那動靜,莫不是傳聞中的王熙鳳?
正房裡,王熙鳳一路攙著黛玉進了裡屋,剛過屏風就笑喊著:“老太太,您可瞧瞧,這是誰來了?”
黛玉聞言怯怯的抬頭,就見一位穿著淡黃色比甲滿頭銀霜的老人,顫顫巍巍的從塌上站起身,滿眼含淚的朝她走來。
黛玉頓時似有萬般苦楚無人訴說,飛撲著哭倒在了老太太懷裡,哽咽的哭喊道:“外祖母。”
“我的苦命的孩子啊。”看著這張神似賈敏的臉龐,想著這一對可憐的母女,賈母抱著黛玉痛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