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黛玉房外,一手搭在門框處,聽著裡麵一眾小姑娘嬉戲打鬨的聲音,顧有枝愣在了屋外,搭在門框處的手不知覺的微微用力。
想著剛剛林老爺的話語,還有林黛玉未來淒慘的人生,她不知道也就罷了,可偏偏她知道。
她知道林如海將不久於人世。
她知道林家這偌大的家業,將去填補京城那無底深淵。
她知道林黛玉縱使在賈府有親外祖母護著,卻依舊謹小慎微。
她知道林黛玉的愛而不得,整日以淚洗麵,年紀輕輕便撒手人寰。
她知道...她知道的太多了,以至於她無法灑脫的走出來。
“顧媽媽。”小丫頭從裡掀開簾子,正打算去花園摘朵新鮮的桂花給姑娘,就見顧媽媽兩眼含淚的望著門簾。
裡間正出來的黛玉聞言看了過來,見媽媽失魂落魄的樣子,快步走了過來,雙手搭在顧媽媽的手臂上,輕輕擦拭著顧有枝的眼淚,擔憂的望著她:“媽媽,你怎麼了?”
顧有枝低頭,拿帕子擦乾淨眼淚,抬頭微笑的看著黛玉,伸手將她扶回裡麵,理了理她頭上的絹花:“媽媽沒事,就是一大早聽著姑娘的精神比前幾天好多了,心裡高興。”
黛玉一聽,自責的低了低頭:“前幾日擔憂父親,反倒讓自己病倒了,讓媽媽嬤嬤擔心了。”
“哎喲喂,我的姑娘,你隻要好好地,我跟顧家妹妹就好。”說話間,王嬤嬤端著一碗牛乳並芙蓉餅,從門外走了進來。
將東西放在黛玉跟前,起身看著顧有枝,見她沒事,就打趣的說到:“我看啊,你顧媽媽怕是被風迷了眼。”
噗呲,顧有枝輕手拍打了一下王嬤嬤:“對對,王嬤嬤說的對,我這就是專門來賴上姑娘的,姑娘不給我點補償,我可是不依的。”
黛玉聞言,拿起帕子捂嘴笑了起來,看著自己的兩個奶嬤嬤直搖頭,帶著雪雁說:“呆丫頭,還不快撿快芙蓉糕,去堵住兩位媽媽的嘴,這還得了,真是個冤枉案子。”
屋裡的丫鬟婆子笑倒一團。
差不多未時,服侍完黛玉午休,顧有枝頂著太陽回了自己屋裡。顧山正巧在家休息,看見他娘回來了,去偏房將爐子上溫的吃食端進堂屋裡。
顧有枝就著喝了碗湯水,滿肚子事情,其他的是一點兒都吃不下去,叫顧山自己吃了。
也沒有午睡的心思,拿了把扇子坐在屋前的走廊處,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娘,你這是怎麼了?”
“沒事兒。”顧有枝看著眼前的顧山,“對了,你弟跑哪兒去了?”
顧山往外麵瞅了兩眼,看著他娘說到:“說是幫花房的嬤嬤抬土去了。”
顧有枝一聽,氣個仰倒,拿著扇子狠狠地扇風,還有那閒工夫搬土:“他一天天的吃多了,找不到事兒乾是吧?他怎麼不去幫後頭李老頭抬糞呢?”
顧山一聽悻悻的不敢多言,抬手摸了摸鼻子。
“把你爹叫回來,我有事跟他說。”
“好嘞。”
不消片刻,顧富貴就從外門處回來了,顧有枝看著他身後的顧山,衝他說到:“你把你弟逮回來,他要是敢亂跑,看我不剝了他的皮。”
說完,對顧富貴抬了抬下巴示意,就轉身回了屋子裡。
看著進屋的人,顧有枝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今早,老爺找我。”
說完看著顧富貴,想看看他的反應,結果年紀輕輕一大男人,怎麼跟個木頭一樣,站在她跟前兒,也不知道搭個話。
算了,顧有枝也不搭理他:“林老爺想問我們願不願意跟著姑娘去京城。”
這下有反應了,顧富貴愣了一下,呆愣愣的看著顧有枝:“你不去嗎?”
什麼玩意兒?
“我這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嗎?”顧有枝好聲好氣的說到。
從一旁的桌子上倒了杯水,遞給顧富貴,示意他坐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雖然老爺明麵上是在問我願不願意,但是聽得出來,他還是希望我陪著姑娘一道。”
說完端起水杯,透過杯沿看了一眼顧富貴。
顧富貴雙手摩擦著水杯,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去呢,畢竟姑娘是你奶大的,當然了,你要是不想去也沒關係,我們就回鄉下去。”
顧有枝歎氣的看著他,這哪兒是童養媳呀,他才是那個童養夫吧?輕聲的對他說:“你想去嗎?京城很遠的,如果姑娘在京城定下來了,我們可能很多年都回不了揚州了。”
“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顧富貴就這樣定定看著顧有枝,語氣真懇的說到。
顧有枝低下頭,眼底一熱,伸手捋了捋頭發,佯裝不在意的說到:“也就那麼一說,估摸著還早呢,大抵明年去了。”
“嗯。”顧富貴看著眼前這人,當初他家裡窮,他娘生下他之後,擔心他家以後沒錢娶不上媳婦,剛好村裡來了一個人牙子,就從他手裡買了一個小丫頭給他做媳婦兒,哪成想當初那個瘦骨伶仃的小姑娘,現在都是他兩個兒子的娘了。
倒了杯水,從一旁拿了幾塊糕點放在顧有枝跟前:“你這兩天就是為了這事兒煩的睡不著?”
“嗯?”顧有枝抬頭看了看,輕輕的歎了口氣,“也是,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既然打算跟著姑娘去...”
顧有枝轉頭看向屋外,微微眯了眯眼,那她就必須為姑娘好好謀算,對著顧富貴說到:“晚上陪我去一趟林管事那裡。”
如果說偌大的林家,她能相信的是誰,憑借著原身的記憶,那就是這林管事,林管事從祖上開始,就是林家的世代家奴,對林家可算是忠心耿耿,也正是這樣,他們一家才跟了林家的姓氏,也算是一種認可,王嬤嬤忠心有餘,膽量不足,不能成大事。
而林如海在林家最信任的,當然非林管事莫屬,既然已經想明白了,要在這紅樓夢裡搏一搏,那麼想為黛玉樹立一道屏障,那就得說服林管事。
入了夜,顧有枝吩咐家裡兩個小子早點睡,就帶著顧富貴去了林管事那裡。
院外的小廝老遠就看見顧媽媽走了過來,連忙上前,行了個禮:“顧媽媽好,顧叔好,您倆這是打哪兒去呀?”
顧有枝從衣袖裡摸出幾枚銅錢,扔了過去,提步走了進去:“找你乾爹,林管事這會兒休息了嗎?”
小廝趕緊將銅錢揣懷裡,給顧媽媽帶路:“還沒呢,估摸著在喝茶消食呢。”
“行了,我自己個兒進去進好了,你忙去吧。”
“好勒,那我去給二位倒杯茶去。”說著便朝一旁的偏房跑了過去。
進了林管事院子,就見他夫婦二人正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對月喝茶,林管事的妻子正對著院門,率先看見顧媽媽,於是起身行禮:“顧媽媽過來了,怎麼不提前知會一聲,我也好備些酒菜。”
“哪兒敢,傅姐姐好,我也是跟我家這口子,臨時起意想著出來走走,就到了姐姐家門外,於是厚著臉皮,來討口茶喝,可千萬彆惹了姐姐嫌棄。”
林管家妻子趕忙拉著顧媽媽在桌前坐下:“盼都還來不及呢,哪兒會嫌棄,也就你伺候著姑娘不得閒,不然早去叨擾你了。”
林管事招呼著顧富貴一並坐下,正巧小廝端著茶和點心進來:“快嘗嘗,這是今年新收的茶。”
顧有枝端起抿了一口,點了點頭,確實不錯:“入口微苦,回味甘甜,很不錯。”
林管事的妻子將點心放在顧媽媽麵前,看著她說到:“待會兒包一包回去,我也不會吃茶,就我家這口子沒事兒喝點。”
顧有枝打趣的看了一眼林管事,對著傅春說到:“連吃帶拿的,我這臉皮不要也罷。”
看了看院裡,見也沒有旁的人,於是也不避諱,拉著傅春的手,捏了捏說到:“傅姐姐,我今兒個來,確實是找林管事的。”
言罷,看了看林管事,傅春轉頭一看,就見林管事微微衝她頷了頷首,於是對著顧富貴笑著說:“那行,就讓他們倆個大忙人忙去,我去叫我家那小子過來,陪著他顧叔聊聊天。”
拉著顧有枝起身,一道進了堂屋,將人領進隔壁一側的放置書案的小隔間,倒了杯水放在一旁桌案上,見身後林辰也進了屋,於是說到:“那你們慢慢聊,有事喚一聲。”
轉身出了門,方想將隔間的門拉上。
顧有枝就阻止的說到:“傅姐姐,沒事的,我跟林管事說的事,不是什麼大事。”
傅春看了一眼林辰見他沒有多言,就隻好作罷:“那行。”出了門,就去外間叫自己兒子過來。
林管事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抬手示意顧有枝坐下:“坐吧,顧媽媽。”
顧有枝含笑點頭,不好意思的對林管事說到:“今晚到來,真的是唐突了。”
“無礙,不知顧媽媽想說什麼?”
顧有枝看著對麵隻比她年長幾歲的林管事,媽媽來,媽媽去的,頭突突的疼,整理了一下腹稿,緩聲說到:“想必林管家也已知曉,早間老爺叫我之事。”
林管事端起茶碗吹了吹,點頭表示知曉。
“雖然老爺不著急我答複,但是我也心意明了,願意跟隨姑娘去往京城。”
林管事端著茶水的手一頓,抬眼看著顧有枝,輕輕將茶碗放置在案上。
“縱然是憐憫姑娘小小年紀就要漂泊異鄉,更多的還是於心不忍,好歹奶了姑娘一場,又照顧姑娘十餘年,這情分也是難以割舍。當年若不是太太的恩典,現如今,我們這一家子,還不知在何處討生活,也算是報答了太太當年的知遇之恩。”
顧有枝看向門外,眼神恍惚,話鋒一轉,對著林管事說到:“縱使京城賈府是姑娘的舅家,可我的內心依舊惶恐不安,雖然接下來說的話逾越了,但是我也隻能來找林管事商議。“
顧有枝皺著眉頭,為難的看向林管事。
林管事低頭喝了喝茶,沉思片刻,抬頭說道:“顧媽媽但說無妨,若有所不當,今夜出了這門,咱們就當無事發生即可。”
顧有枝起身,走到小隔間門前,看著院子裡那個努力跟顧富貴攀談的林一朗,將內心所想,緩緩道來:“京城賈家那兩大國公府,高門大戶,世祿之家,又是太太的娘家,現如今老爺久病纏身,你我二人皆知,恐怕...哎,可憐姑娘日後孤苦無依,去往京城外祖家中,確實是姑娘最好的選擇。
但是高門一深深似海,姑娘小小年紀,縱然有親外祖母守護,家仆相伴左右,恐也難免有行差踏錯的時候,且林家傳家幾世,襲過列侯,到了老爺這裡又是巡鹽禦史加身,雖說不得多麼大富大貴,也算是個鐘鼎之家,姑娘若是有個兄弟姊妹也就罷了,也能支撐起家業,偏偏...隻有一個柔弱的小姐。
那些高門大戶,有多少是金絮其外,敗絮其中,且不說那賈府有多好,多不好,若是將來老爺一去,他們將林家家業幫襯著姑娘打理也就罷了,怕就怕,若是不好,這偌大的家業填補進無底深坑,那姑娘以後該如何是好?”
林管事這算是明白了顧有枝的意思,起身看著顧有枝,猶豫的說:“你是想...”
顧有枝站在林管事身前,抬眸,眼裡似有星光閃爍:“我想請林管事為姑娘共謀一條後路。”
林管事看著眼前的顧有枝,身側的手指微微顫抖,內心動蕩,這是他和老爺萬萬沒有想到結果,一切都在預料之外,又像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