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走基層路線
火尋國都城急多颶遮城的對岸,也就是烏滸河南岸,唐軍已經在此列陣完畢,準備好戰鬥了。
大食人在城下列陣,壓根不肯過河,就等著唐軍來攻。
這還沒開始打,氣勢就已經弱了三分。
烏滸河南岸,方重勇站在一個地勢稍高的小沙丘上,拿著千裡鏡觀摩著大食人的動靜。
“傳令下去,讓王難得帶主力原地修整,何昌期帶精銳警戒,一個時辰後互換。”
方重勇對站在自己身邊的封常清說道。
“得令!”
封常清領命而去。
等他走後,車光倩疑惑問道:“節帥,我軍士氣正旺,何不一鼓作氣?”
打仗嘛,都是各憑本事。所謂兵不在多在於精,將不在勇在於謀,統帥是排兵布陣的指揮官,不是衝在一線的猛將,更是不幾個人打一大堆人的特種兵!
不為彆的,方重勇就是想在自身占據優勢的情況下,贏得漂亮點,戰損比好看點。
有人想過河,有人想輪換,有人想回城,大食軍的各級軍官,不得不出麵安撫士卒,離開原來所在的位置。
“節帥,大食人那邊躁動起來了!”
反觀我們,都太輕敵了,猝不及防之下,很可能還會吃虧,穩一穩沒有壞處。”
車光倩壓住內心的興奮喊道。
這一刻,兩軍之間的心理優勢開始顯現!
唐軍並不擔心大食人打過烏滸河,因此可以從容調整陣型,並讓一部分士卒休息。
大食軍士卒聽到蘆管的聲音後,已經開始整隊,但速度不快。
因為不抵抗到底,那就連一點點生的希望也沒有了。
他們背後就是城池,退無可退,隻有背水一戰,有進無退,才能死中求活。
正在這時,封常清氣喘籲籲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向方重勇詢問道:“節帥……他們,何將軍他們請戰!”
方重勇豎起大拇指讚歎道,隨即不再言語,眼睛一直盯著河對岸。
“去跟何昌期與王難得說,誰敢貿然出戰,殺無赦!再穩一穩!”
方重勇將“千裡鏡”遞給車光倩,後者看了以後,果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你先喘口氣。”
“這些人對我們的強大都有預期,他們已經決定置之死地而後生,正是鋒芒最盛的時候。
慢慢的,大食軍的士卒開始懈怠和躁動起來。
方重勇相信,他絕對不會是先著急的那個。
但大食軍卻壓根不敢直接衝過烏滸河的冰麵!
他們在野戰與守城之間搖擺不定,隨著時間推移,眼看著陣型就不如剛才整齊了。
其實不排除大食人的主將,也在對麵觀察戰場,醞釀各種招數。
方重勇寧願苟一點,也不想因為太浪,而折損兵馬。
這些大食軍的士卒,目光堅定,雖然麵色看起來很緊張,但雙手皆是緊握兵戈,一副打算同歸於儘的樣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烏滸河南岸的唐軍因為有輪換,總能有一半的士卒休息。而河對岸的急多颶遮城下,大食軍卻是一點也不敢放鬆。
果然,快到天黑的時候,河對岸軍中吹響了蘆管之音,其音色非常特彆,這是全軍衝鋒時才會吹的。
那時候,正是我們一鼓作氣滅敵的時候。”
其實不需要他來說,沙丘上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而方重勇則是從千裡鏡中看得更加清楚。
“現在還不是衝的時候,等到天色將黑未黑,看我軍還不行動,大食人必定放鬆警惕。哪怕主將強令留下,恐怕士卒也受不了,想回城屯守。軍心浮動是難免的。
方重勇吩咐車光倩道。
方重勇一臉沉靜對封常清說道。
經過唐軍的追擊,這些大食人壓根就沒有時間備戰,逃回急多颶遮城後,就匆匆忙忙的組織抵抗。
但正因為如此,他們此戰反而會如困獸一般,和唐軍做殊死搏鬥!
車光倩連忙跑去傳令,生怕自己跑慢了,何昌期等人一時激動就衝了。
“你覺得現在該不該衝?”
封常清緩過氣來,想了想說道。
方重勇似笑非笑看著封常清詢問道。
大食人現在很難!
想守住,現在血勇之氣已經慢慢消散;想回城,又害怕唐軍直接從冰麵上衝過河;想輪換,又擔心調整陣型的時候,出現被人偷襲的空檔。
更重要的是,對於方重勇來說,現在這一戰隻能算是開胃菜,後麵還有一場硬仗,可不能因為麻痹大意就損失太多兵馬,來一個慘勝什麼的,樂子可就大了。
“封參軍可為大將。”
方重勇隻在大食軍中聽過,連蔥嶺以西的諸多小國,都沒有聽過類似的。
“你看看他們再說。”
此前一戰,大食人因為“神火”不戰自潰,所以安西遠征軍士氣極高,都認為自己如有神助。
方重勇雙手叉腰,眺望河對岸的大食軍,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傳我軍令,軍樂隊擂鼓,升帥旗!準備破陣!”
方重勇對車光倩吩咐道。
“得令!”
車光倩感覺自己凍僵的身體裡,都有熱血湧上來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
戰鼓轟鳴起來,熱血沸騰起來!
沙丘之上,一杆寫著“方”字的大旗,被掌旗官豎了起來,迎風招展。
大食軍整隊都還沒整清楚,連烏滸河都沒踏足,就看到唐軍輕騎舉著馬槊呼嘯而至!
其勢如奔雷,一往無前!
大食軍最前方本就很鬆散的刀盾兵,瞬間就被衝出一道缺口。何昌期領著精銳繼續破陣,後麵身披皮甲的騎馬步兵,下馬後一個個皆是手持狼牙棒,如同猛虎破開獵物肚皮一般,迅捷而老道擴大戰果。
他們跟在騎兵後麵將大食軍陣型的缺口不斷撕開拉扯。
幾乎是一炷香的時間,大食軍的士氣就閃崩了。不是那種人被殺得差不多了,才寡不敵眾要逃跑。而是被強大的衝擊力給震撼到意誌動搖,身體因為恐懼,自然而然的轉身就跑!
不能說大食軍的主將沒有努力,他搶在方重勇之前發動進攻,其實就已經是看穿了唐軍的意圖。隻不過很多時候,硬實力在那裡擺著,絕對實力的差距,那不是主將可以用臨陣策略去抹平的。
戰鬥進入垃圾時間,何昌期這時候已經下馬酣戰,到處都是往急多颶遮城裡跑的大食軍士卒。王難得已經帶著騎兵去追了,破城隻是順便而已。
因為大食人本身也不是這座城的主人,他們同樣的客居於此,強迫本地人信奉伊斯蘭教,並對非信徒收重稅!在本地很不得人心。
其受歡迎程度,大概也就比高仙芝和他麾下的安西軍,強那麼一點點。
沙丘上觀戰的方重勇鬆了口氣,手握強軍,牛刀殺雞,就是要有這樣的效果。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戰場上的廝殺,也慢慢進入尾聲。唐軍派出專門的“補刀隊”,看到地上有掙紮的大食人,上去就直接一刀。
事前方重勇已經說過了,此戰之後,敵軍不留活口,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他都這麼說了,手下自然是按規定辦事,不會有多餘而無用的同情心。
半個時辰以後,渾身是血的何昌期,手裡提著一個人頭,走上山丘來到方重勇麵前,將人頭丟到對方腳邊,抱拳行禮道:“大食軍主將已經被末將討取,節帥,記不記功啊?”
“給他記斬將之功。”
方重勇對封常清說道。
“節帥,怎麼不是首功啊?”
何昌期略有不滿的反問道。
“你為先鋒,本身就是斬將奪旗的。若是這都要首功,那你豈不是次次都是首功,一邊涼快去,自己想想!”
方重勇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帶著一眾親衛,踏過烏滸河的冰麵,來到急多颶遮城的城門。隻見這裡堆滿了大食軍的屍體,很多都是背後中箭的。
斷臂殘肢,乃至甚至被狼牙棒砸得凹陷不成人樣的屍體,比比皆是。
慘到了極致!
饒是方重勇見慣了大場麵,看到這血腥的一幕,胃裡也是一陣陣翻湧,想找個地方好好嘔吐一番。
戰爭是如此凶暴,又是如此瞬息萬變。主將的一個決定,很可能就會決定戰鬥勝負,乃至成千上萬人的生死。
戰鬥開始以後,這些鮮活的生命,都是一個個的傷亡數字,以及可以遙控指揮的棋子。
隻有戰鬥結束後,他們才會又變回“人”。
此前方重勇還一直在懷疑,前世史書上記載的,哥舒翰潼關一戰折損二十萬兵馬。
這廝到底是怎樣一戰把二十萬兵馬給浪掉的?
就算二十萬頭豬,殺起來也要幾天吧?
不過今日一戰,方重勇已經完全理解了。大軍士氣閃崩的一瞬間,那就是日月倒懸,山海破碎!
其大勢就如同洪水一般,誰也擋不住。彆說是二十萬了,就算是人數再翻一倍,崩的時候同樣就那麼回事!
這年代,什麼法律道德人倫,也不如手中的刀好使。
因為戰鬥實在是太凶險了,所以贏家便可以通吃,分享他們玩命才拿到的戰利品。
“讓火尋國國王,還有一眾王公大臣,來康國颯秣建城見本節帥。
其他的,你看著辦,我就不進城了。”
方重勇對封常清吩咐道。
“得令!”
封常清抱拳行禮說道,似乎還有話想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親疏有彆而已,不必多言。”
方重勇擺了擺手,轉身便走。門前那些堆積如山的屍體惡心到他了,以至於壓根就不想去見火尋國國王。
這些西域小國是什麼德行,方重勇已經完全理解了,他自然有辦法收拾局麵,懶得聽那些無聊的人聒噪。
……
天寶九年十二月,安西遠征軍在火尋國大破大食軍殘部,一戰而定,將敵軍主將曼蘇爾斬首。
隨後大軍返回康國都城颯秣建,康國國王獻上了大量馬匹,牛羊,駱駝等牲畜。以及國庫內幾乎所有的糧秣,以犒勞得勝歸來的唐軍。
方重勇一時間風頭無兩,被人蔥嶺以西各國百姓稱為“西域雄獅”。
天寶十年一月,方重勇以西域經略大使的身份,以石國為中心,建立“河中都護府”,治所柘枝城。
他本人兼任正都護。
與此同時,河中都護府衙門成立第一把火,便是頒布了震撼蔥嶺以西諸國的“禁奴令”。
方重勇下令,廢除蔥嶺以西,河中都護府治下所有羈縻州奴隸的奴籍。根據自願原則,將他們納入專門的“部曲”戶籍,並在柘枝城內造冊。
與此同時,還專門頒布相關法令,告知各羈縻州。隻要是奴隸,隻要是被記錄在河中都護府名冊上的,都會按先來後到的原則均田,參與軍屯。
而那些不願意不參與均田的,可以在各城中從事百業,不受限製。
一係列組合拳下來,各國奴隸紛紛逃離當地權貴之家,來到柘枝城辦理戶籍。而那些大戶因為畏懼唐軍的驍勇善戰,不敢造次,隻好放任奴隸離去。
在方重勇的授意下,封常清照單全收,依次均田,甚至將他們組織起來當民兵,進行基本軍事訓練。同時打擊奴隸販子,不許他們在各國活動。
一時間,安西遠征軍的權威和名望,扶搖直上。除了本地大地主和大胡商外,其他人再也不像防賊一樣防著方重勇他們了。
在“施恩”的同時,方重勇還讓車光倩所率領的“契卡”,專門四處打探消息,並強力打擊本地不法豪強!
不允許他們打奴隸的主意,不許他們抓逃奴。為了樹立典型,方重勇不惜造了好幾樁滅門慘案。
彆問是不是唐軍乾的,問就是西域盜匪多,誰也不想見到這種事情。
方重勇的原則就是,誰冒頭,就搞誰!以保正廢奴法案的有效推進!
通過法令跟軍隊保駕護航,實行廢奴均田,方重勇硬生生將西域各小國原本的“奴隸”階層,變成了仰賴唐軍保護的鐵杆支持者。
和以往大唐經略西域喜歡走高層路線不同,方重勇反其道而行之,走基層路線。
通過獲得解放奴隸的支持,通過不侵犯普通人利益,來獲得普通百姓的理解,用他們來製衡本來就沒多少好名聲的大貴族與大胡商。
以禁奴法令開道,削弱本地大戶的實力,讓他們跟已經成為“民兵軍屯”的解放奴隸,成為矛盾無法調和的兩方,彼此間互相製衡。
而方重勇和唐軍隻在其中“調停”(拉偏架),打破大戶和奴隸之間的人身依附關係,讓他們成為純粹的雇傭關係,或者軍屯的屯戶。
同時不再對本地未犯事的大貴族,無理由進行清洗,以樹立規矩。
於是蔥嶺以西各國沒了以往的“安定祥和”,但唐軍獲得的支持,卻是更加廣泛了。
大唐都沒有廢奴,方重勇居然在蔥嶺以西的西域小國搞廢奴,隻能說為了控製本地局勢,這位西域經略大使,已經是顧不上那麼多了!
然而,正當安西遠征軍準備開拔,跨國烏滸河,穿越大沙漠,前往沙漠深處的木鹿城,討伐大食人的老巢時。
朝廷派來的使者,到了!
一個方重勇不認識的文官,和一個他同樣不認識的宦官,以及一個依舊不認識的武將。
三人及其隨從組成的“長安慰問團”,來到了柘枝城。
並且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