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恍若神之寵兒
“說吧,本相很忙。”
李林甫麵色不悅敷衍道,對坐在自己對麵的劉晏不假辭色。
對於真正的人才,右相還是善於籠絡的。
隻要是能辦事的,隻要不是故意跟自己對著乾,他都願意收入旗下。
但右相也有右相的脾氣,手下人出的主意,不能跟自己意見相左。
“右相,關於交子與鹽稅掛鉤的事情……”
劉晏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他還沒說完,李林甫終於忍耐不下去,重重的拍了一下桌案。
劉晏頓時閉口不言了。
“你啊你啊,讓本相說什麼好呢?”
等他走後,李林甫一個人坐在桌案前,越想越氣,最後忍不住直接掀了桌子!
踏馬的,河西那邊的丘八,真是一點客氣都不講啊!
搞出個“落水”的把戲,以掩人耳目。
雖然不是他親自去辦,但卻要時不時詢問一下。
可是如果按照劉晏的計劃,這必定是要把國家上上下下都梳理一遍,動作不可能小,也不可能不需要天子親自出麵掃除障礙。
現有的租庸調製度不適配,那是必然要廢除的。
李林甫大聲嗬斥劉晏說道。
“你說的榷鹽之法,你以為本相沒有考慮過麼?
下仆老老實實答道。
李林甫頗有些無奈的說道,實在是被劉晏給搞怕了。
可是事情還遠遠沒有到這一步。當初是朝廷在河西試點交子的,現在那邊運行不錯,朝廷眼紅了,就要搶回來。
“謝右相,卑職一定竭儘全力辦差。”
李林甫聽得頭大。
李林甫長歎一聲,站起身,在書房內踱步。
高力士確實就說了這三個字,然後就匆匆忙忙的去驪山北的華清宮了。
大唐不缺鹽!西北不缺,海邊更不缺!
大刀闊斧的用鹽稅改交子,利用這個機會,還可以抑平關中的物價,理順運河的商貿。
關鍵是,這是個方便的辦法,卻不是唯一的辦法。事情真要鬨大,基哥也不可能護住自己,極有可能拿他這個右相的人頭出來平息紛爭。
要不是劉晏對於民生經濟和商業運作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實在是自己打理朝政不可或缺的幫手,李林甫早就一腳將對方踢到地方上當刺史去了。
順便……”
劉晏的政策有沒有效果呢,李林甫估計多少還是有些用處的,甚至用處還很大。
“好了好了,不必再說了。”
去吧去吧,本相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是聖人的大事,你不要再來添亂了!”
河西那邊,本相也暫時不碰了,將嚴莊與岑參等人官複原職。
劉晏對著李林甫恭敬的行了一禮,隨即退出了書房。
正在這時,白天去興慶宮送烏龜的下仆回來稟告了。
看如今的聖人,是那塊料麼?
李林甫麵有期盼詢問道:“高內侍怎麼說呢?”
這次他是吃了個啞巴虧。
找烏龜當然容易,不過找來以後發現,很多都是重複的品種。要集齊十多種不同品種的,那真是相當費心的一件事。
李林甫整個人都不好了,收集這十幾種烏龜可不容易啊!
“河北滄州鹽多,有長蘆鹽場,以供幽燕之地。
“高將軍說:知道了。”
沉默了很久,劉晏這才對李林甫叉手行禮道:
“右相,您說的這些,卑職也考慮過。
光廢除租庸調就是個大事,裡麵涉及到的方方麵麵,劉晏或許腦子裡都還沒有概念!
本身就不占理。
他這個右相,難道不要麵子麼?
然而思前想後,李林甫又頹喪的發現,他好像真的拿河西那些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要真想辦事,那就在長蘆鹽場試點鹽稅吧。以長蘆鹽場的鹽和鹽稅為擔保,發行河北交子,先觀察幾年再說。
鹽比絲綢來得快多了!你若是想在鹽裡麵做文章,必定有人上下其手!”
除非動用軍隊解決!
“就沒有一點暗示?”
宰相嘛,哪怕死一萬個,大唐也多的是人能當。
河西要是亂了,那可就真亂了!天子會怎麼選,李林甫心裡其實是有數的。
“回右相,奴當時真沒看出來高將軍在想什麼,不過似乎不太在意的樣子。”
這位奴仆有些委屈的說道。
李林甫忍不住歎了口氣,大手一揮,示意對方快滾!
等下仆離開後,李林甫的麵色這才陰沉下來。
聖人得了怪病!治病的藥方裡麵,有一味藥是烏龜!隻是不知道是烏龜身上的哪一塊,以及藥方到底對不對症。
李林甫覺得,或許聖人大麵積撒網要各種烏龜,就是專門用來試藥的!
夜晚的冷風吹了起來,院子裡踱步的李林甫忽然感覺渾身冰涼。
聖人得了怪病,而且他都這個年紀了,就算對症下藥,又能有幾年好活呢?
天子駕崩,誰主天下?
這個答案對於李林甫來說,尤為的關鍵。
因為幾乎可以肯定,下一任天子無論是誰,都不需要他這位在朝中呼風喚雨的“哥奴”了。
“來人啊,備車,本相要去華清宮。”
李林甫對著門房的方向喊了一句。
……
在西域半夜行軍是常態,甚至是絕大部分軍隊的標配。天上的星辰作為指引,再配合某些地標建築的方向(如山脈),其實不太容易迷路。
這支數千人的騎兵,正在沿著石國柘枝城通往康國的道路上行軍。說是道路,其實也是沙地與荒灘。
他們此番偷襲的目標,就是康國與石國之間交界的重要據點:俱戰提城。
此城位於柘枝城南二百裡不到的藥殺水南岸,費爾乾納穀地的穀口,屬於康國的管轄範圍。
這座城,是扼守康國都城薩末鞬城(撒馬爾罕)的關鍵節點和橋頭堡。
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俱戰提城的核心,是一座長寬約一百多米,建設在土丘上的小城堡。城堡外圍,沿著藥殺水有很多被開墾出來的農田,以及沒有什麼防禦能力的集鎮和屋舍。
整個一起構成了層次分明的城池體係。很多西域的城池就是這個樣子,核心的城堡,麵積都非常有限,普通平民和奴隸,是不居住在城堡裡的。
俱戰提城北麵有藥殺水作為天然防禦帶,西麵不遠,則是康國都城薩末鞬城。不得不說,俱戰提的戰略地位,是所在位置形成的,無可替代,跟城堡修得如何關係不大。
這支數千人的騎兵在夜色的掩護下來到俱戰提城對岸,就看到對麵除了城堡上有星星點點,諸多火把構成的輪廓外,東邊還有一個規模極大的營地。
那裡燈火遍布,一看就屯紮了不少軍隊!
“高副都護,大軍要淌水過河麼?”
手持馬槊的席元慶策馬上前,詢問隊伍最前麵的高仙芝說道。
這支軍隊,竟然是高仙芝所率領的安西軍輕騎!
白色袍子的包裹下,裡麵是西域常見的唐軍製式皮甲。
高仙芝利用障眼法,把石國奴隸也換上了安西軍的軍服,白天隊伍離開柘枝城外的唐軍大營,假裝前往怛羅斯城,夜裡又悄悄返回一大部分。
使用這樣的障眼法,高仙芝已經將安西軍騎兵主力集結起來,等的就是今夜。
高仙芝早就知道大食人在俱戰提有一支軍隊,而且規模還不小。
他還知道為什麼對方到現在都不動手。
不是因為大食人很傻,而是阿布穆斯林,在等藥殺水的封凍期!
深秋一到,藥殺水就會雷打不動的封凍,特彆是在晚上。
但是阿布穆斯林一定不知道,其實尚未封凍的時候,藥殺水的深度,就已經可以讓馬匹蹚水過河了。
這座雪山融水彙聚成的河流,中下遊經常改道,而且枯水期和豐水期的水深差彆極大,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俱戰提城看起來北麵有藥殺水這個天然護城河,此時卻根本就發揮不出作用來。
“大食兵弱,聽說阿布穆斯林聚集了十多萬人。
唯有斷其一臂,我們回程方能全身而退。”
高仙芝麵無表情的對席元慶說道。
“等會末將打頭陣。”
席元慶抱拳行禮道。
“嗯,速戰速決,切莫拖遝。
等會你看局麵差不多的話,讓身邊掌旗官將火把捆在旗杆頂為號,或者聽我吹號角,伱就帶著兵馬直接從北麵回柘枝城。”
高仙芝用很是嚴肅的語氣告誡道。
“明白了。”
“你隻管殺穿大營,不要去管旁邊的俱戰提城。”
高仙芝又囑咐了一句。
“明白了。”
席元慶感覺到了高仙芝的緊張,或許這位安西軍主將,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自信。
“嗯。”
高仙芝沒有多廢話,策馬上前,藥殺水的水流剛剛沒過馬匹的膝蓋。
繼續往前走,水深增加,但也隻沒過馬鐙。
唐軍騎兵的隊伍,就這樣如同下餃子一樣,慢慢的跟在後麵,慢慢的蹚水過河,慢慢的到藥殺水南岸聚集。
所有人都儘量避免發出聲音。
整個過程,無論是俱戰提城頭的巡城士卒,還是大食人營地裡的巡哨,都沒有發現端倪。
大食人早已先入為主的認為高仙芝現在腦子裡全是金錢和女人,安西軍現在滿心歡喜的就想著回歸龜茲,根本不可能反向南下偷襲他們!
事實上,就連阿布穆斯林,也不覺得唐軍會反戈一擊。
我手裡十幾萬兵馬,還會怕你這手裡不到一萬,還歸心似箭的疲憊之軍麼?
我有藥殺水為天然護城河,你有什麼?
阿布穆斯林的自信,是基於實力對比的考量。就連方重勇,也覺得高仙芝要完,不可能打敗大食人。
咻!
黑暗中射來一支利箭,將一個身披鎖子甲的大食人射倒在地,正中脖子,一擊斃命。鎖子甲對於弓箭的防禦能力很優秀,但脖子所在的地方沒有防護。
“嗚……”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營地外某個地段所有明哨的哨兵,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就被同時射殺。遠方黑暗中拋來連著粗繩子的鉤鎖,捆住營地的柵欄,十多匹馬開始瘋狂拖拽繩索。
轟隆!
脆弱的柵欄應聲倒地,露出寬度駭人的缺口。
隨後席元慶一馬當先,衝進裡頭毫無防備的大食人營地,射出塗有火油的箭矢,將一個又一個軍帳引燃。震天的馬匹聲響徹大營,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用大食語喊出的:“快跑啊!我們頂不住了!”
大食人的軍營,如同冰水倒進滾燙的油鍋,徹底炸裂開了!
拿到武器的大食士卒,十個人裡麵連一個也沒有。他們從燃燒的帳篷裡麵跑出來以後,看到的就是騎著馬的唐軍騎兵在四處殺人,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由於大食軍官剛剛冒頭喊了幾聲就被射殺,因此大食軍完全沒組織起什麼有效的抵抗。
更因為這些大食人很多都不是來自同一個地區,他們擁有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社會組織,不同的領袖,所以這些頂著大食士兵名號的部落兵,完全沒有什麼“救援袍澤”想法。
看到其他部落的被唐軍屠戮,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唯願高仙芝不要注意到自己。
月光下,殘酷的廝殺在繼續,俱戰提城內的康國軍隊,在康國王子的嚴令之下,不得出城。就這樣在城堡的城頭上,看著不遠處大食人營地裡衝天的大火,還有夜空中傳來的陣陣哀嚎。
……
第二天天亮,俱戰提城外,藥殺水岸邊,到處漂浮著屍體,很多人背上都插著一支箭。
不遠處的營地已經被毀,裡麵一個活人也沒有了。三萬先鋒軍,就這樣消散殆儘,隻有極少數的人,成建製逃回了薩末鞬城。
今年已經三十多歲的阿布穆斯林,穿著黑袍,頭上帶著兩側有白布遮住耳朵,西亞款式頭盔,腰間掛著稍稍隻有一點弧度的彎刀。
他環顧這不忍直視的營地,忍不住歎了口氣。
太慘了,稍不留神就吃了大虧!
安西唐軍之強悍,簡直不敢想象!
這支軍隊,阿布穆斯林原本打算等封凍期一到,就開拔前往石國柘枝城,然後一路從後方追擊唐軍。
到時候沒有河流阻隔,也就無險可守。
阿布穆斯林相信他一定可以贏,因為滿是輜重的安西唐軍,是絕對走不快的。
探子已經打聽清楚了,目前唐軍並未攜帶輜重離開,所以很顯然,出兵的時機還未成熟。
沒想到高仙芝居然敢反戈一擊!
他怎麼有這個膽子的!
阿布穆斯林回頭看了一眼當初在自己麵前慷慨陳詞的石國王子,然後就發現對方已經嚇得麵頰煞白,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高仙芝偷襲我們,更是說明他對於戰勝我們毫無信心。
呼羅珊精兵雲集於此,若是不勝,我亦是沒有麵目返回巴格達。
你不用擔心。”
阿布穆斯林安慰石國王子說道。
他是波斯呼羅珊人,奴隸出身,為人謙和,洞悉人性,很有人格魅力,三言兩語就打消了石國王子的顧慮。
阿布穆斯林坐過牢,也長期在底層廝混,身上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貴族病。什葉派大起義,他才是其中的靈魂人物。沒有阿布穆斯林,黑衣大食壓根就不可能建立政權。
哪怕到了現在,大食國內的戰亂依舊沒有完全平息。
這一戰,阿布穆斯林非常重視,也根本沒有退路。
此戰若敗,或者勞而無功,國內政局會如何變化,那就難說了。
“安撫部眾,回薩末鞬城!不要追究戰敗罪責了!”
阿布穆斯林對副將吩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