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做什麼!”
看到幾十個宮女在圍著一個朝廷官員哄搶拉扯,裡裡外外圍了幾圈。
顏真卿大吼了一聲,他身後的張光晟立刻吹哨,手下如狼似虎的金吾衛士卒,立刻衝了上去,把那群瘋狂的宮女打散了。
“彆搶了!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鄭叔清躲在毛驢後麵,雙手抱著頭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拚命叫嚷著。
他屁股翹起頭在地上,跟鴕鳥一樣,恨不得把頭埋進雪裡麵。鄭叔清頭上的官帽已經不見了,披頭散發很是狼狽,身上衣衫不整像是被人搶劫羞辱過一般。
被扯下來丟到地上的箭壺裡麵,連一支箭都沒有了。
“鄭禦史,已經沒事了。”
顏真卿歎息說道,翻身下馬,連忙把鄭叔清扶了起來。
“沒,沒事了麼?”
鄭叔清睜開眼睛環顧四周,看到一眾金吾衛,正目不斜視的看向他處,而不往自己這邊瞟一眼。
鄭叔清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心有餘悸的對顏真卿說道:“好可怕,某隻是騎著驢往這邊經過,就有宮女從暗處衝出來追著某跑。這些女人全都瘋掉了,見到我們這些拿著風流箭的人就拚了命過來搶,死活都不顧了。”
平日裡,鄭叔清懷裡摟著美妾都是想怎麼摸就怎麼摸,對方都完全不會反抗,而且極為配合,撒嬌獻媚使出渾身解數,那時候真可謂女人乃是水做的。
半點都不虛。
然而今日,他卻從一個另外的角度體會到了什麼叫“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鄭禦史去營地歇著吧,某再去彆處巡視。你手裡已經沒了箭矢,想來已經不會有人為難你了。”
顏真卿無奈說道,指了指身後的方向。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忙,鄭叔清不會是唯一的倒黴蛋,甚至他都不會是最倒黴的!
“好好好,某這就去,這就去。”
鄭叔清連忙騎上毛驢,飛一樣的朝著顏真卿所指的方向奔去。他們這些帶著風流箭打算在梨園內“射靚女”的中樞官員們,似乎都無意間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唐代民風開放,女子也是鬥誌昂揚並非軟弱綿羊。逼急了也是會反殺的。
正史裡麵就記載了不少悍婦虐殺妾室,再殺丈夫泄憤,最後自殺一了百了的案例。
至於蓄養麵首,偷情什麼的就更是公然不避諱世俗眼光。
這五千宮女到了梨園之後,她們最多最多也隻有一半的機會能逃出生天,離開那個暗無天日的皇宮!為了搏一線生機,這些宮女們才不會顧忌什麼麵子。
這些宮女見到了拿著風流箭的官員,就像是餓狼看到綿羊一般,直接就衝過來,跑得比毛驢還快!她們將官員們撲倒在地,搶奪了箭壺裡麵的風流箭然後拔腿就跑。
反正規則也說了,認箭不認人,到時候拿到風流箭的宮女直接去營地,等待“分配”就行了,並不需要跟著“射中她”的官員一起走。
而這些搶到風流箭的宮女,她們不僅要跑,還要小心的隱藏起來,防止被其他健壯的宮女搶走。要知道,宮女的來源也是相當駁雜,其中並不排除有一些人是將門之女,小時候練過一些拳腳功夫的。
要是這些拿著風流箭的官員們在酒席上,把某個宮女拉到懷裡又抱又親,她們那時候當然是嬌滴滴,恨不得筷子都拿不動的弱女子。
可一旦要在梨園裡求生存改變命運,這些女人身上的血性就被激發起來了!彆說是官員了,哪怕有老虎她們都敢上去搏鬥一下。
錯過這個機會,下一次聖人開恩,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一個年輕女人,又有多少年的青春可以揮霍?
鄭叔清走後,顏真卿對張光晟說道:
“張將軍,我們把隊伍一分為二,分頭行動。現在的情形,搞不好要出人命的。遇到被圍困的中樞官員,務必要將他們解救出來。
西麵的潷水結冰,不一定可以阻礙宮女們逃逸,所以某想帶著人去那邊巡視一下。”
這些宮女們的目的是為了搶風流箭,所以一旦某個官員箭壺裡麵沒有箭矢了,那麼她們會看都懶得看那些人一眼,進而去尋找下一個“有價值”的目標。
顏真卿要求分兵,確實是棋高一著。手無寸鐵的宮女們,她們的願望是拿到風流箭,斷然沒有跟金吾衛衝突的理由,所以身邊的士卒少一點其實問題不大,而搜索效率卻提高了一倍。
“明白了,那某帶一半人往東,顏禦史帶一半人往西,我們天黑之前在營地會合。”
張光晟對顏真卿叉手行禮道。
“嗯,麻煩張將軍了。”
顏真卿微微點頭叉手還禮,帶著一半金吾衛士卒,也就是十個人十匹馬,朝著西麵去了。西麵有一條小河,南北走向將梨園禁苑與長安郊外隔開了,這條河名為潷(同氵皂)水,乃是渭水的支流。
他隻需要帶著人沿著潷水搜索宮女們的蹤跡就行了。
長安的北郊是梨園禁苑,三麵環水,西麵是潷水,北麵是渭水,東麵是灞水。渭水以北,是秦代的鹹陽城的遺址,那邊都是秦漢以來的帝王陵墓所在。
按照常理來說,隻需要派人守住了北麵渭水上的橋梁就行了。但是現在是冬天,潷水這條很窄的河流已經結冰,所以並不能排除宮女們從潷水渡河到更西麵的地方逃逸。
當然了,以她們的身體條件,以及可以攜帶的物品來看,在寒冷的冬天外逃,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在找死。
顏真卿的心沉到穀底,這次梨園內的活動,跟想象得完全不一樣,隻是,更惡劣了,弄不好還會死人,甚至死很多人!
……
“父親,這次要出大事。”
梨園禁苑門口,方重勇對板著臉的方有德說道。
“五千宮女,爭搶三百人不到的中樞官員與禁軍將領,僧多粥少,確實要出事。不過你不用擔心,讓某些人吃吃苦頭也是好的,斷然不至於說鬨出人命來。”
方有德不以為然的擺了擺手說道。
作為負責安保的禁軍大將,方有德當然知道“梨園射姬”到底是怎麼樣一個玩法,正因為這樣,所以他才特彆的生氣。
李隆基這個天子,已經不把大臣們當人看了,他就是想看這些平日裡道貌岸然,一副人五人六模樣的朝臣們,被大批瘋癲的宮女們追趕的狼狽模樣。
這正是讓方有德感覺憤怒的地方。
君視臣為草芥,則臣視君為仇寇,很容易理解的道理。
至於宮女們的命運如何,方有德沒有考慮過,他本身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
“父親,你沒有想過麼,這些宮女,並不是沒有見識的普通女子。她們不是任人擺布的木偶,急了是會咬人的。”
方重勇沉聲說道。
在他的認知裡,宮女們到底有多可怕呢?
前麵的,有東晉孝武帝酒後多言,被妃嬪勒死;後麵的有明朝嘉靖皇帝差點被宮女們勒死。這些皇帝無一不是認為宮女妃嬪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可以隨便虐待。
其實方有德也帶著這樣的想法,並不把那些宮女們當回事,可以說是曆史與時代的慣性使然。
“那她們怎麼咬人呢?”
方有德疑惑問道。
“父親,你以為她們為了爭奪那些風流箭,就會互相殘殺麼?或許會有一些這樣的人,但你以為那些失敗者們不會聯合起來麼?”
方重勇對著方有德大吼道,連這位都看不起那些宮女們,難怪這次梨園射姬大家都是在當遊戲,完全不當回事呢!
在方重勇看來,這次的吃雞大賽,基哥的想法是宮女們會為了爭奪風流箭而醜態畢出,而群臣們最初的設想是把美女當獵物一樣捕捉。他們都沒有想過,那些拿不到風流箭的宮女會做什麼?
基哥覺得,這些女人最多也就打得你死我活而已了,隨她們去便是了。但方重勇卻認為,事情未必真的會這樣。
他從地上撿起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簡圖。
“父親,梨園禁苑三麵環水,防禦的重點,在於西麵的潷水。但實際上,這條路是死路,即使踏過結冰了的潷水,西麵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而渭水就不同了。現在渭水沒有結冰,而且,渭水與涇水交彙的地方,不僅有一座橋可以去北麵的鹹陽,而且還有渡口。
萬一有金吾衛的人被買通,給她們放行。又或者有人接應,讓這些人離開。那會怎麼樣?”
方重勇深吸一口氣反問道。
方有德頓時無語了。
渭河上有三座大橋,分彆是西渭河橋,中渭河橋,東渭河橋。
東渭河橋是渭水與灞水交彙的地方,西渭河橋是渭水與涇水交彙的地方,中渭河橋在梨園禁苑的正北麵!
宮女們有沒有可能通過這三座橋呢?
答案是不僅有,而且希望很大!
她們隻要答應做那些金吾衛士卒家裡的妾室就夠了。有免費的美女可以帶回家,這些丘八們,哪個會拒絕?
就算風險很大,玩膩了以後也可以賣啊!
長安的人口買賣,向來都是興旺不衰的,而宮女則是人口買賣當中的搶手貨!
很多宮女的身份背景並不簡單,她們家裡也掌握了很多資源。收買幾個人販子當黑手套,利用梨園射姬的難得機會,把人從梨園裡弄回去,很簡單的吧?
聽完方重勇解釋,方有德頓時恍然大悟。方重勇在沙州四年,深入民間,黑白兩道的事情都非常熟悉,而方有德的注意力主要在軍務上,對於民間與基層的事情,關注很少。
在基哥眼裡,一個宮女隻是一粒沙子,絲毫都不值得關注。
但在一個底層丘八眼裡,一個宮女就是一筆橫財,足夠他們鋌而走險了!
無論是哪一種玩法,這些丘八都經不起色誘,經不起金錢的收買,他們“高抬貴手”是必然的。
“現在就要全麵接管渭河之上三座橋梁。那邊是右金吾衛的防區,是裴旻的人。
以裴氏的人脈來說,想必裴旻現在已經喝酒喝得伶仃大醉,故意不管事了。”
方重勇繼續補了一刀。
方有德沒動,在他看來,那些宮女跑路就跑路,跟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要把兵力布置在基哥身邊,這是他的義務。
“宮女們大量逃亡,表麵上看是逃出生天,實則大謬,此件事隻會激怒聖人,讓聖人認為他被愚弄了。
今日之後,其他宮女,也就是這次還沒有輪到的宮女,就再也沒有機會離開皇宮了。
甚至有極大的可能,聖人在盛怒之下,會下通緝令懸賞,在全長安範圍內大搜捕,把那些逃亡的宮女抓回來殺掉泄憤。
上天有好生之德,請父親務必要幫一幫她們。雖然隻要是人就會死,但不該死得這樣卑微而無聊。”
方重勇對著方有德深深一拜說道。
可以預料的是,這次中樞官員們被那些宮女追捕而狼狽不堪,基哥又因為宮女逃亡而覺得她們“給臉不要臉”。如此一來,事後這些人會被怎麼收拾,其實已經是明擺著了。
她們不死,基哥的麵子找不回來,朝臣們的麵子也找不回來。
哪怕那些拿到風流箭的宮女,來到這些官僚家中,也會被虐待泄憤。
“如果她們強行闖關怎麼辦?”
方有德板著臉問道。
“勸回去,打回去,無論怎樣都可以,隻要不讓她們離開梨園禁苑,某自然有辦法讓她們脫離苦海。”
方重勇對著方有德叉手行禮道。這件事張光晟辦不了,他沒有那麼大的咖位,也鎮不住這些宮女背後的人。
隻有方有德出麵才能扛得住壓力。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方重勇自己的猜想而已,他隻是覺得會如何,也沒有任何證據。
說不定最後什麼破爛事都沒有發生,那些宮女們為了搶風流箭打得你死我活,最後被打死打傷了兩千多人呢。雖然方重勇覺得這種情況很荒謬,但並不能排除。
就好像概率雖然不大,卻也有老鼠把毒蛇咬死的時候。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誰知道結果會怎麼樣呢。
“明白了,那某這便去部署。”
方有德像是剛剛認識方重勇一樣,從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番,微微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剛剛走了幾步,方有德忽然轉過頭詢問道:“這件事對你而言有什麼好處呢?”
“其實沒什麼好處,大概是我心善,見不得人流血吧。”
方重勇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的說道。
“嗬嗬。”
方有德冷笑了一聲,轉身便走,一句廢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