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1 / 1)

盛唐挽歌 攜劍遠行 9370 字 7個月前

當年太宗勒石,寫下五言詩記錄會盟的地方,並不在靈州城內,而是在靈州郊外不遠處,賀蘭山腳下一處顯眼的山丘上。

這裡原本什麼景致都沒有,太宗靈州會盟後,當地官府在此修建了祭壇,以及亭台廟宇,每年都會祭祀供奉。

此時此刻,站在高處的祭壇上,李隆基看著山丘下密密麻麻,人數超過千人的鐵勒諸部頭領與使節們,心中感受到了太宗皇帝當年的豪情壯誌!

今日,他終於登上了太宗當年的舞台,創造了與之不相上下的功業。

不,將來他還要超越太宗!達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巔峰!

現在李隆基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昔日,太宗與鐵勒諸部會盟於此,自此混元已降,殊未前聞;無疆之業,永貽來裔。古人所不能致,今既吞之。前王所不能屈,今鹹滅之。斯實書契所未有,古今之壯觀。

如今突厥小醜已滅,草原諸部,須各守其地,以子之禮侍奉大唐,我大唐則以父之禮待之。歃血為盟,立碑為證,永不相背……”

高力士扯著嗓子宣讀著詔書,李隆基一言不發,昂著頭眺望遠處蜿蜒的黃河,隻覺得瑰麗壯闊,美不可言。

這便是天下,這便是江山啊!

李隆基在心中暗暗感慨,隨即黯然。

人生苦短,對酒當歌,好日子是怎麼樣也過不夠的,如果可以,他寧願這樣的日子永遠不要到頭。

李太白都說“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如果人可以多活兩百年而不老不死,那該多好啊!

李隆基忍不住幻想世間有長生不老之法,他一定要得到。

那些享受不儘的珍饈美味,享受不儘的紅粉佳人,享受不儘的歌功頌德,全都屬於他。

丹青將會銘記他的豐功偉業。

大唐的江山,何止萬裡;從古至今,誰能有此功業?

此刻李隆基就想對著空曠的遠方大喊一句:還!有!誰!

“飲血酒!”

高力士扯著嗓子大喊道,打破了基哥的幻想。

隨即高力士接過宦官遞過來的酒杯,送到李隆基麵前跪下,將酒杯雙手呈上。

基哥端起酒杯,將杯中帶著淡淡血腥的美酒一飲而儘,隨即豪情萬丈的將其拋擲到一旁。

“我等願執子之禮侍奉大唐,世代恭順,永世不背。”

山丘下方的鐵勒諸部使者躬身行禮齊聲喊道,將早已準備好的血酒飲下。

看到這令人震撼的一幕,李隆基在得意之餘,心中亦是暗暗警惕。

鐵勒諸部四分五裂確實可以揉捏。而且如果沒有外力壓迫,如果沒有強大的外敵,那麼他們很難形成一股合力。

但是,這些分裂的勢力,如果聯合起來擰成一股繩,那將會是一支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量!足以威脅大唐邊防!

李隆基當然不會相信什麼“世代恭順,永不相背”的鬼話,事實上,類似的盟約沒有任何實質上的約束力,對草原各部的約束,那都是通過大唐的種種政令來實現的,跟盟約這種東西完全無關。

反倒是跟邊鎮的商貿往來異常密切。

對於基哥來說,草原諸部將來反叛,是大概率事件。根據以往的經驗看,盟約後第二年就造反的草原部落都大有人在,就更不要說其他的了。

治理大唐,光靠他這個皇帝是不夠的,還需要很多聽話、好用、能乾的狗。這些狗是用來為他打理國家,看家護院,撕咬獵物的。

所以基哥覺得自己要拽緊這些狗脖子上的套索,不能讓他們如脫韁野馬一般的亂竄。

可是,這些不同類型的狗,他們在辦事的時候,也會鬨情緒鬨場子,胡亂辦事或者辦不好事。不會如主人心想的那樣安分。

主人要駕馭這些狗,需要適當的安撫,合規的敲打,必要時還需要將某些刺頭烹殺,以儆效尤。

這樣便會消耗大量的時間精力,使得李隆基這個大唐天子的生活質量下降。人生本來就已經苦短了,又怎麼能把精力都消耗在這樣無聊的地方呢?

李隆基在心中默默的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要“適當的”改變一下自己。

國家當然要管,但基哥覺得他的關注重點,也該稍稍轉移一下了。

苦心經營數十年,今日終於達成了太宗當年的成就,將大唐帶到了更高更遠的地方!

這樣的花花世界,他這個大唐聖人不享受,難道……將其留給自己那幾個不肖子享受?

他們這些豬犬般的東西也配麼?

想到這裡,基哥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絲恨意來。

這榮耀的一刻,來得太遲了,以至於讓他感受到“夕陽無限好”的無奈酸楚。

……

會盟儀式結束的當晚,李隆基以鐵勒人的習俗,在靈州以北的黃河對岸,舉辦了盛大的宴會,並親自下場,與鐵勒各部的頭領們載歌載舞,現場氣氛可謂是融洽到了極點!

就好像大唐從未與鐵勒部產生過矛盾一樣。

但這繁花似錦,榮耀矚目的一幕,卻與楊玉環無關。

她現在還是一個不能出現在正式場合的人,還隻能以“道士”的身份存在,是李隆基力排眾議將她安插在前來會盟的隊伍裡麵。

換言之,楊玉環現在隻是隊伍裡麵的一個“普通”道士,理論上說,她沒有任何身份,隨便哪個丘八將她殺了,李隆基都不好在明麵上動手報複!

雖然眾所周知的潛規則裡,大家都知道楊玉環是李隆基的女人,將來很可能就是皇後,最起碼也是貴妃起步!

但這件事就是不能擺到台麵上去說!

如果楊玉環參加現在正在舉辦的宴會,那麼以她的容貌,極有可能會被那些美色晃暈了眼睛的鐵勒部頭領們索要。基哥到底是給還是不給呢?

不給的話就是不給鐵勒部麵子,會盟效果打折,影響極壞;給的話……憑什麼呀?基哥又沒有綠帽癖!

到時候李隆基隻能公開彼此的關係,以絕鐵勒人的心思。這樣自然可以“自圓其說”,可也把一直在隱瞞的醜事公之於眾了!

如若不然,李隆基如何跟那些頭領說明,為什麼大唐連一個沒什麼身份,隻是個道士的女人都不肯賞賜?難道大唐與鐵勒諸部的友誼,還比不上一個啥身份地位都沒有的“普通女人”?

今日李隆基將楊玉環安置在靈州城內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內,也就是防著這件事。

隻是,楊玉環很不甘心,想起這一年多以來發生的事情,她覺得自己虧大了!

楊玉環一直就希望自己在醒目的舞台上成為最核心的那個人,她本身也是一個外表柔媚,內心卻向往張揚的女人。

越是地位高,越是在大場合,越是被萬人矚目,她的內心就越滿足!

而壽王,本身就是很有可能被立為太子的人,楊玉環覺得自己很可能就是太子妃,將來的皇後!

躺著就能贏的局,為什麼現在要變成一個不能見光的禁臠呢?

以壽王對她的寵愛,等壽王登基稱帝後,她要什麼沒有呢?現在擁有的一切,到時候一樣也是唾手可得!

還沒有現在惡臭的名聲!

小院的廂房內,楊玉環把門反鎖了,一個人在生悶氣。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太真修士,聖人有口諭。”

聽到這話,楊玉環激動的打開房門,眼前卻是一個見過但是並不熟悉的人。她隻知道是幽州節度使方有德身邊的親信,連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將軍有什麼事情嗎?聖人有何口諭?”

楊玉環柔聲問道,院子裡那幾個負責照顧她的宦官和宮女也是一臉懵逼,因為如果真的傳口諭,那一定是高力士親自前來!

高力士不來,這個陌生人卻來了,到底什麼意思?

他們隱約記得這個人是門外負責值守邊軍頭目。

“聖人讓末將帶太真修士去河對岸的篝火宴會,他要在鐵勒諸部頭領麵前當眾冊封您為貴妃。這件事務必要保密,事關太真修士冊封能不能成功!”

聽到對方這麼說,楊玉環心花怒放,也來不及細想其中的蹊蹺之處,甚至連妝都不想補一下,連忙對這人說道:“請將軍速速帶我去,遲了隻怕宴會就結束了。”

“正是如此,貴妃這邊請。”

那人不動聲色的說道。

楊玉環沒想太多,對身邊貼身伺候的宮女耳語了幾句。

今日數量不多的龍武軍全被調到黃河對岸去保護天子了,楊玉環宅院的護衛工作,是由幽州軍方有德部接手的。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

比起魚龍混雜,出身三教九流,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平日裡風評就不太好的龍武軍,基哥還是更信任方有德麾下鐵軍的軍紀。基哥不是對楊玉環不好,而是對她太好,把最好的護衛力量都留給了她。

幽州軍是朔方這邊的“客軍”,不是地頭蛇,沒有那麼多利益糾葛,基哥對此很放心。

然而當楊玉環離開宅院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門外就衝進來幾個幽州軍銳卒,將服侍楊玉環的宮女及宦官一個不剩,全都敲暈了!

很快,文士打扮的許遠走進院子,對那幾個士卒說道:“把這些人丟入黃河,動作要快。將來若是被發現,你們就咬死說是張十將(張巡)指使威脅你們這麼做的。”

另外一邊,楊玉環跟著這位並不熟悉的將軍出了城,越走越是感覺不對勁。因為他們一直都在沿著黃河的河岸在往西南方向走。而不是如對方所說的過河參加宴會!

楊玉環停下腳步疑惑問道:“將軍,我們不是要過木橋去對岸麼?”

火把照耀下,她那精致雍容的麵孔上寫滿了憂慮。楊玉環隱隱察覺出對方似乎是在欺騙她,但她心中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她太想當貴妃了!

“沒錯,嗯,到這裡差不多也可以了吧。”

舉著火把的張巡,突然一把揪住楊玉環的手臂,鋼鐵一般的大手,將其拉扯到不遠處的河岸邊,隨即狠狠的用力一推!

撲通一聲,楊玉環跌入離地麵幾米之下的黃河之中,在黑暗中不見了蹤影!

“為天下除了一大害,沒有這妖女禍國,天下便可長治久安了。

太真修士啊,你不要怨我,我也是為了天下人。紅顏薄命,要怨就怨你長得太美吧。”

張巡冷冰冰對著楊玉環落水的方向說了一番話,隨即轉身就走。

皇帝發現心愛的妃子不見了,定然會一查到底。但是沒關係,張巡已經做好了舍生取義的準備。這件事若是最後瞞不過去,便是他身死之時!絕不會牽連任何人!

為了天下,總要有人能夠站出來!

前麵有方節帥,今日便有他張巡。

大唐的神聖火焰,永遠都不會熄滅!

……

因為開元年號要改為天寶,所以,敦煌州府裡麵凡是帶著“開元”二字的印章,全都作廢,成為了地地道道的“文物”。

重新置辦新印章,就需要花費不少錢!

更可怕的是,李林甫的政績之一的“長行旨”,也得動一次大刀子!

開元二十四年的時候,當時為宰相之一的李林甫,以為計帳年年如此編造,勞民傷財,遂規定各地將常年穩定的收支部分編定以後,即年年遵照執行,不再改動,也不再編報,此一定不變的財政收支計帳即稱長行旨。

簡單點說,就是將常規報表雕版印刷好以後,作為固定項目,隻是少量塗改。而多餘的新進項,再重新編排即可。

報表上都是有時間記錄的,比如“開元XX”年。

現在換天寶年了,難道需要把每一張印有開元字樣的表都替換掉麼?

嗯,確實是的,替換完了以後,天寶二年就不必再走這個程序了,但今年必須要走程序。

不算不知道,一算下來,所需新紙張居然都達到二十萬張以上!雖然毛筆字確實比較大,一張紙辦公用的紙,又被裁得很小,寫不了幾個字。

但二十萬張紙的數目,也太誇張了點啊!

剛剛到這裡當代理刺史,就遇到類似的鬼事情,氣得方重勇直罵娘。他想了很多騷操作,最後還是覺得老老實實走程序是代價最小的。因此不得不多花了大量絹帛去置辦府衙所需的新公章、新報表等物。

方重勇忽然覺得李林甫李相公上任以後,確實還是辦了點人事的。畢竟沒有比較就沒有鑒彆嘛,要是沒有發明長行旨,鬼知道地方官府還要向百姓多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想到這裡,變成了“簽字機器”的方重勇,批準了小城這邊的大戶,申請新開一條漕渠的公文,官府每年都會對漕渠收稅,這也算是本地府衙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了。

敦煌這邊年蒸發量是降雨量是幾百倍,完全靠著祁連山雪水與地下水維持綠洲生態,本地居民生存完全依賴於坎兒井和引水渠來灌溉農田。

地裡的收成很讓人捉急。

一般情況下,糧食很大一部分都是依賴於涼州那邊輸入,本地農耕沒法自給自足。

“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興。農業沒辦法了,那得在其他兩個方向想想辦法才行。”

把弄著手裡的毛筆,方重勇自言自語的說道。

等理順了沙州的政務,他就讓嚴莊日常理事。青春期是長身體的時候,方重勇覺得,自己要花大力氣去打熬身體,去軍營裡麵學學武藝和戰術了。

天寶都來了啊,大亂也不遠了吧。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歎息了一聲,他隱約覺得,開元是不是少了兩年。按說,應該沒這麼快進天寶吧?

正在這時,嚴莊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對方重勇拱手行禮說道:“使君,今天要去藥泉那邊接替禮部的那位主事了。這開佛像與刻壁畫,裡頭不少忌諱的東西,使君還是小心為妙的好。”

嚴莊意有所指,已經被人坑過不知道多少次的方重勇心領神會,他點點頭道:“如此也好,這便出發!”